刘庆邦小说论
2005-01-08焦会生
焦会生
当代著名作家刘庆邦,以其200余万字的创作实绩和“对这个世界的个性的独立的表达”赢得了人们的广泛关注和喜爱。本文不揣谫陋,拟从叙事学角度,对其小说略作探讨,以就教于方家。
一
叙述内容是指叙事文学所讲述的故事,它表明了作者取材的范围和关注的重点。就刘庆邦的小说来看,其取材范围主要是乡村农民生活和矿井矿工生活,正如他自己所言:“我的创作主要取材于农村生活和煤矿生活,这是我比较熟悉、感受比较深切的两个题材领域。”①而其关注的重点则主要是普通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人性的美好和丑恶。
如果说“取材范围”只表明作者生活经历的“铁门限”的话,那么“关注重点”则表明了作者的审美理想和审美趣味,表明了作者的价值立场和人生追求,因而更值得注意。下面我们就根据刘庆邦的“关注重点”,对其作品进行分类研究。
综观刘庆邦的小说创作,大体上可以分为“证美”和“审丑”两个大的类别。也就是说,我们把那些表现人性美好,赞美美好人性的作品叫做“证美小说”,而把那些表现人性的丑恶,批判人性丑恶的作品叫做“审丑小说”。而无论是“证美小说”还是“审丑小说”都充分表现了作者的审美理想和审美趣味,表现了他的价值立场和人生追求。
就其“证美小说”来说,主要包括五个方面的内容。其一,歌颂小人物身上的“勤劳、善良”等美好品德,可以《灯》、《种在坟上的倭瓜》、《谁家的小姑娘》等作品为代表。它们多以生活在农村的有着纯洁、善良心灵的少年儿童为主人公,像双目失明却盼望别的小朋友有一双明亮眼睛的小连,勤劳而懂事的猜小,善良而纯洁的改鸽,等等,通过他们所做的一些富于爱心、富于同情心以及热爱劳动、热爱生命等等事件来赞美他们身上所闪现出来的人性的光辉和美好,歌颂他们那纯洁而又善良的优秀品质。其二,赞美人生的执着追求,可以《听戏》、《响器》、《信》等作品为代表。它们的主人公大都有一种精神追求,而且在他们的追求过程中都遇到了“阻碍者”,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像痴迷于听戏的姑姑,专注于学习吹大笛的高妮,沉迷于对死去的前夫写给自己的信的珍视的李桂常,等等,不论怎样,他们都是痴心不改,执着而坚韧。其三,歌唱人与人之间的“爱和关爱”,可以《鞋》、《梅妞放羊》、《草帽》、《屠妇老塘》、《继父》等作品为代表。它们或写男女之间那甜蜜而又真挚的恋情,像十八岁订了婚的守明;或写助人为乐的高尚品质,像善良的刘水云夫妇和其他矿工们,以及见义勇为的老塘;或写那令人惊叹的父爱与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像视继子如亲子的张师傅……这些作品,充分表现了生活在农村和矿区的小人物身上那种充满真情的爱。其四,赞颂长辈对下一代的呵护、扶携与锻炼,可以《户主》、《拉网》、《少男》、《远足》等为代表。这些作品热情赞美了家庭和家族的长辈对未成年的下一代的关爱与关心,写出了他们在培养子弟问题上的良苦用心。其五,表现对人的尊严的维护与坚守,可以《玉字》、《晚上十点:一切正常》、《枯水季节》等为代表。这些作品的主人公为了维护做人的尊严而进行着顽强的努力,追求“走得正,站得正”,像复仇者玉字,勇于改过的李顺和,不损人利己的母亲,都是这样的人。总之,刘庆邦的“证美小说”从不同的侧面,充分表现了人性的美好,对人性中的勤劳、善良、关爱、执着、关心与培养、尊严与操守等美好的东西,都给予了热情的讴歌与赞颂。
就其“审丑小说”来说,则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其一,充分表现人性的残忍,可以《神木》、《保镖》、《在牲口屋》、《雷庄户》等作品为代表。它们的主人公或是农民或是矿工,但身上都具有一种疯狂与残忍的品性,或谋财害命如赵上河、李西民,或贪色杀人如顺头,或为满足某种私欲而相互倾轧、相互残杀如老灰橛一家。其二,充分展示性道德的堕落,表现人身上的奴性与兽性,可以《新房》、《躲不开悲剧》、《金色小调》、《兄妹》等作品为代表。它们或表现“权占有色”和“色奉迎权”等“权色交易”,或表现违背伦理天常的淫乱,展示了人在“性”问题上所表现出来的丑恶本质。其三,展示嫉妒、自私、虚荣、报复等阴暗心理,表现人性的丑陋。可以《守身》、《黑地》、《眼睛》、《到城里去》、《只好搞树》等作品为代表。它们的主人公都是普通的矿工和农民,他们身上普遍存在着嫉妒、自私、虚荣、报复等丑恶因素,这些因素严重侵蚀了美好的人性。其四,展示权力“对人的尊严的蔑视”,表现“人吃人”的丑恶行为,可以《一块板皮》、《群众演员》、《刷牙》等作品为代表。它们的主人公都是一些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工人和农民,在强权面前他们是那么的无助和无奈,最终成了权力面前的牺牲品。总之,刘庆邦的“审丑”小说,主要从上述四个方面充分描写和透视普通人身上所存在的人性的丑恶,揭露并批判了残忍、堕落、嫉妒、自私、虚荣、报复、漠视个人权利与尊严等丑恶的现象,从而对改善人心起到了促进作用。这是对鲁迅开创的“改造国民性”、“改良人生”的文学传统的继承与发扬。
二
叙述视角是指在叙事文本中对故事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也就是作者在文本中进行叙事时所选择的文化立场。它能够让我们更清楚地把握文本的思想倾向和价值取向。在作品中它主要体现为叙述人称。通观刘庆邦的小说创作,除《户主》、《拉网》、《泥沼》、《枯水季节》、《听戏》、《躲不开悲剧》、《泥沼》、《一亩地里的故事》等少数文本用第一人称来进行叙述外,其余大多数文本是用第三人称来进行叙述的。在第一人称文本中,叙述者同时又是故事中一个角色,他不仅可以参与事件过程,而且还可以脱离开故事环境面向读者进行讲述和评价,带有明显的主观性。刘庆邦小说中的“我”,或者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少年,或者是一个有一定地位和影响、有正气的文化人,或者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工厂宣传队队员。但不论是谁,他的叙事动机都是切身的,是植根于他的现实经验和生命体验的。从叙述者“我”身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刘庆邦的影子,看到他作为一个平民作家对人性的叩问与探索。在第三人称文本中,叙述者虽然外在于人物世界,但他可以自由地展示人物的言行和情感,同时也可以自由地表达他自己的理想和倾向。在刘庆邦的小说中,第三人称叙述者或者热情讴歌普通人身上那种人性的美好,或者冷静而细致地描述因疯狂追求“金钱”与“性”的满足而残杀同类的“恶魔”们的丧尽天良的行为,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阴冷与残忍;或者真切地展示现实生活中严重存在着的“性道德堕落”的现象,表现了“权色交易”中弱者的“奴性”和性行为中普通人身上体现出来的“兽性”,也描写了恪守性道德和婚姻道德的人对“性混乱”的憎恶,从而呼唤坚守“性道德”的纯洁性;或者通过展示普通人身上那些嫉妒、自私、虚荣、报复等阴暗品质,表现出对人性丑恶的厌恶,让我们深刻反省,弃恶扬善;或者通过对“权势压抑并剥夺人性”的社会现象的描写,表现出维护个性、维护人权的倾向性,引起我们对仗权欺人和形式主义政治的厌恶……这些都可以看作是刘庆邦的理想和态度。正如张炜所说:“作家的著作塑造了众多人物,最重要的一个人物从来都是他自己。读完一个作家的著作,作家本人或高大或卑微也就浮现在眼前了。”②质言之,刘庆邦是站在平民立场“凭良心”对普通农民和矿工的现实生存状态和生存境遇进行体察,站在现实主义、人文主义立场来赞美美好人性和批判丑恶人性的。
他这所以这样,是由他自己的人生经历、艺术传承和艺术态度所决定的。
刘庆邦曾说:“作家所创造的是一个和现实世界并不对应的另一个属于作家自己的心灵世界、情感世界。”这与叶嘉莹所说的“凡是最好的诗人,都不是用文字写诗,而总是用自己整个的生命去写诗的”③是相通的。现代文艺心理学也告诉我们,艺术创作源于人的生命体验。而生命体验又是如何生成的呢?“艺术家的体验生成多是处于两种联系中,一是与艺术家在特定时期所处的外部社会环境的联系;一是与艺术家个人经历中早期经验以及由教育和各种活动所形成的心理反应图式的联系。”④也就是说,艺术家的生命体验是与他所处的现实环境及其自身的早期生活经历有着密切关系的。
我们知道,刘庆邦出生在豫东平原一个农民家庭,从小丧父,跟着母亲及四个兄弟姐妹过着穷人的日子。更为不幸的是,父亲“历史问题”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的生活,使他不能当兵,也不能入党。因此,他一直处在一个低于普通平民境遇的生活环境中。他曾自称“是一个穷人”,说他“在农村长到19岁,对那儿非常熟悉”。而那儿的一切又在“记忆的血管里流淌”。后来他又去煤矿呆了9年,矿工艰苦的生活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还做了三十年的新闻记者,通过采访贫穷、灾难等,通过接触最下层的劳动人民,使他不断得到情感上的冲击和情感上的积累。正是这样的经历,为他的整个人生定下了基调,并规定了他“关注平民生活、关注人性美好与异化”的发展方向和深刻程度。
文艺心理学还告诉我们,艺术家在童年时父母亡故或离异、家道中落等的痛苦经验对其性格和气质的影响尤其巨大,并在相当程度上决定着他的创作题材选择、人物原型、情感基调、艺术风格等等。而且,痛苦的体验常常能使艺术家具有敏感的心灵和博大的同情心,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刘庆邦正是这样。他从小丧父及由此造成的早期痛苦的生活经验,直接影响了他那温和、不骄不躁、淡泊宁静性格特征的形成和他独立反思人性的美与丑的文化立场和角度,形成了他的平民主义立场,形成了他对勤劳善良的农民和矿工的那份深切的同情与怜悯,同时形成了他对强权、凶蛮、自私自利、损人利己等人性丑恶的憎恶与批判。
就艺术传承来说,刘庆邦深受曹雪芹、沈从文和茨威格影响。他自己曾说:“外国的作家,我最喜欢茨威格。中国的作家,我最喜欢沈从文。对了,还有曹雪芹。要说作品,我最爱读的作品是《红楼梦》和《边城》。⑤就茨威格来说,其小说具有冷静而严酷,环境描写真切,细节描写生动,语言明快、自然、接近口语等特征。这些特征对刘庆邦的创作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我们从刘庆邦小说注重语言的冷静、平实和生动细节的描写等方面可以看出来。当然,刘庆邦不像某些新潮作家那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外国作家后边模仿,而只是取其可用的地方为我所用,其骨子里还是我们民族的作风和气派。对他影响更为深刻的是曹雪芹和沈从文。曹雪芹的《红楼梦》是我们民族的文化瑰宝,其影响是深远的。刘庆邦更是自觉地学习它,接受它的影响,自觉地继承了它的现实主义精神和艺术表现手法。我们从刘庆邦小说的特征可以看出这种影响。比如他立足于对日常生活进行开掘,在语言上简洁而纯净,准确而传神,朴素而多彩;在刻画人物上,常常把人物放在特定的艺术氛围里来烘托人物的内心情绪,深入、细腻地揭示人物的精神面貌和内心秘密。这些都是对《红楼梦》学习和继承的结果。至于沈从文,对刘庆邦小说创作的影响就更大了。沈从文过早面对社会的残酷和周围生活的愚昧,使他以后将“残酷”、“愚昧”写入作品时消除了任何炫耀猎奇的可能,反而形成了一种追求美好人生、善良德性的品格。他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为此,对中国社会现代文明的历史进程中“民族品德的消失”、“人性”的堕落、人类“不可知的命运”的忧患意识及“重造”民族的不懈追寻,构成了沈从文创作的内在动力与思想内核。⑥这一点,对刘庆邦影响深远,从他“证美”小说对人性美好的歌颂及“审丑”小说对人性丑恶的批判,都可以看出沈从文的这种影响。
由于痛苦的平民生活经历和曹雪芹、沈从文、茨威格等现实主义大家的深刻影响,就使得刘庆邦牢牢坚守着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正如他自己表白的那样:“我的创作谈不上什么别的主义,所走的不过是现实主义的路子。”⑦而现实主义的基本精神就是按照生活本来的样子再现生活。所以刘庆邦总是立足于现实,正视现实,表现现实,自觉坚守现实主义的人文情怀,对现实进行独特的思考和发现,对生活中的一切真善美给予深切的歌颂与赞美,对生活中的一切假恶丑给予猛烈的揭露和批判。他不仅通过《鞋》、《草帽》、《灯》等作品对人性美进行热情的讴歌与赞颂,而且通过《新房》、《守身》、《雷庄户》等作品对人性的丑恶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在《超越现实》中他说:“我们在现实中很少看到美好的东西,理想的东西。所见所闻,往往是一些欲望化了的糟糕的东西,甚至是污浊和丑恶的东西。”在《凭良心》中他又说:“现在不凭良心的人和事不算少了,你只要随便翻翻报纸,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为官的,鱼肉百姓;执法的,贪赃枉法;做工的,偷工减料;经商的,掺水使假,等等,连有的老百姓之间也弱肉强食,互相残杀。”⑧也就是说,现实生活中有这样沉重的一面,而“我们的创作只能从现实中获取材料”,所以作者在选取生活中美的东西进行创作的同时也选择了生活中的丑恶的东西来进行创作,正如他自己所说,“我写了酷烈小说,写了一些残暴的行为,主要是写生命的状态,写人性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并通过这种写作“希望能够改善人心,提高人们的精神品质”⑨。事实也确实如此。可见,平民的人生经历和现实主义的艺术传承,决定了他对现实主义人文情怀的坚守。
三
叙述话语是指叙事文本中使故事得以呈现的陈述语句本身,也就是作者为表达写作意图而选用的叙述、描写等语言手段,它直接影响着作者表情达意的效果和读者接受的效果。凡是优秀的作家,无不在这方面刻意追求,古人不是有“只将五字句,用破一生心”吗?就刘庆邦的小说创作来说,之所以有震撼人心的效果,也与作者对叙述话语的刻意追求分不开。
首先,他注重贴近生活。由于刘庆邦坚守着现实主义的人文情怀,所以他在叙事时,总是注重立足于生活,从生活中选取材料,并贴着人物写。正如他所说:“我们写小说写什么呢?无非是写人,写人的喜怒哀乐,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写多姿多彩的人生形式,写人性的丰富性,并通过刻画人物,塑造人物,赋予人物以血肉和灵魂,让人物活起来,站起来,存在下去。”既然注重对人物的刻画和描写,那么如何来写人物呢?刘庆邦强调要贴着人物写:“看来还得贴着人物写,这是我们写作者的惟一选择。要贴着人物写,我们脑子里起码要装着一些人物。这些人物或者是故乡的乡亲,或者是以前的工友,或者就是自己的亲人亲戚,等等。对这些人物,我们是应该比较熟悉的,知道他们怎样说话,怎样走路,怎样哭笑,怎样咳嗽。闭上眼睛,他们如在眼前。否则我们就无从贴起。”⑩由此出发,他精心刻画了纯洁善良的灯、梅妞、猜小,见义勇为的老塘,谋财害命的赵上河、李西民,淫荡而狠毒的大白鹅,为情而疯狂的杨素素,铤而走险的成,虚荣心极强的宋家银,复仇者玉字、杨公才等鲜活的人物形象,充分展示了人性的复杂,歌颂了人性的美好,揭示了人性深处存在着的丑陋和邪恶。从作者对人物的这种重视与刻画,我们可以看到沈从文“一切作品皆应植根在‘人事上面。一切伟大作品皆必然贴近血肉人生”的观点的影响,也可以看到刘庆邦所受《红楼梦》那种贴近现实、贴近人物特征的影响。
其次,追求本色化语言,在平实中创造神奇。所谓本色化语言,是指叙述话语与人的本来面目极为相符,有“风行水上,自然成纹”的特征,能够充分表现人物的身份、性格或面貌。刘庆邦向来追求的就是这种语言,他的小说都是从生活中捕捉一个人,或一件事,或一个场景,娓娓道来,虽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却总是能够让人感到生动真切,富有意蕴。具体地说,他的本色化语言又表现为“本色化叙述人语言”和“本色化对话”两方面。
本色化叙述人语言,是指文学文本中叙述人所使用的描述语言,非常符合被刻画的人物的独特的身份和性格特征。也就是只有这样的语言才能准确而生动地刻画出人物的性格本色和活动状况。比如《新房》中有这样一段叙述:オ
在女儿出差的日子里,国师傅的脸上成天阴沉着。他吃菜不香,喝酒也不香。喝完了酒,他倒头便睡了。睡醒了,他老也不出门,在床边垂头呆坐着。他在井下老是听工友说,现在当官的,有钱的,都比着搞二奶,二奶越搞越多,越搞越年轻。好像搞二奶是当官和有钱人的重要标志,不搞个二奶三奶什么的,官就白当了,钱就白挣了。以前工友们议论,他也跟着议论,跟着骂人。反正觉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离他很远,跟他一点都不沾边。他怎么也没想到,该自抽嘴巴的事竟找到他头上来了。オ
如此本色化的语言,清晰地表现出了人物的本色化性格,把老实正直的国师傅在得知自己女儿与矿长进行着“权色交易”之后那种痛心、羞耻、憎恨而又无可奈何的心理活动及这个老工人柔中有刚的性格特征充分表现了出来。《新匪》中对成的描写,《金色小调》中对灯嫂的描写,《眼睛》中对春穗爹的描写,《群众演员》中对老常的描写……都使用了本色化叙述语言,非常贴切地把人物写活了,有力地表现了作者对人性丑恶的憎恶。
本色化对话是指人物所说的话与他的身份和性格极为相符,怎样的人,处在怎样的地位,具有怎样的情趣,便现出怎样的言行风采,叫人一见就觉其和谐完整。比如,《到城里去》宋家银教丈夫说谎时,作品写道:オ
她教给杨成方,不许杨成方说预制厂已经黄了。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回来休假,休完了假再去上班。她问杨成方记住她的话没有。杨成方疑惑地看看她,没有回答。宋家银拧起眉头,样子有些着恼,说:“你看我干什么?说话呀,你哑巴了?”杨成方说:“我不会说瞎话。”宋家银骂他放狗屁,说:“这是瞎话吗?要不是看你是个工人,我还不嫁给你呢。你当工人,就得给我当到底,别回来恶心我。我给你生了儿子,还生了闺女,对得起你了,你还想怎么着!还说你不会说瞎话,不会说瞎话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只能说明你憨,你笨,笨得不透气。人来到世上,哪有不说瞎话的,不会说瞎话,就别在世上混!”杨成方被宋家银吵得像浇了倾盆大雨,他塌下眼皮,几乎捂了耳朵,连说:“好好好,别吵了好不好,你说啥就是啥,我听你的还不行吗?”オ
只几句话就把那个虚荣心极强的宋家银和老实巴交的杨成方活灵活现地刻画了出来,给人一种毛茸茸、活生生的感觉。在《新房》、《金色小调》、《守身》、《只好搞树》、《一块板皮》等作品中作者也都是采用这样的叙述语言。
再次,追求生动真切的心理描写和细节描写。生动真切的心理描写和细节描写能够于细微之处深刻点化出人物、事件、环境的特征,能够以小见大,耐人品味,增强艺术感染力。正如著名小说家汪曾祺所说:“写小说就是要把一件平平淡淡的事说得很有情致。要把一件事说得有滋有味,得要慢慢地说,不能着急,这样才能体察人情物理,审词定气,从而提神醒脑,引人入胜。”(11)刘庆邦更是追求“细到连花托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细到每句话,每个字、每个标点都不放过,都要精心推敲”(12)。像《守身》中老狄拉王东玉手的心理和细节,《人畜》中老样痛打骡子和骡子扑咬老样的心理和细节,《新匪》中村长被打闷棍、割耳朵、抠双眼的心理和细节,《屠妇老塘》中老塘割劳资科长的耳朵的心理和细节,《眼睛》中春穗爹行贿的心理和细节……都写得细密真切,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总之,贴近人物,本色化语言和生动的心理与细节描写,使得刘庆邦的小说在整体上具有了平静而又意味隽永的语言风格,从而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注释:
① 转引自弘明《当代著名作家刘庆邦》,《中国文化报》2000.09.05。
② 转引自杜书瀛《文学原理创作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9年。
③ 叶嘉莹:《汉魏六朝诗讲录》,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
④ 童庆炳、程正民:《文艺心理学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
⑤ 刘庆邦:《民间》,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
⑥ 参见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⑦ 刘庆邦:《超越现实》,《长城》2003年第1期。
⑧ 刘庆邦:《凭良心》,《小说界》2003年第2期。
⑨ 刘庆邦:《从写恋爱信开始》,《作家》2001年第1期。
⑩ 刘庆邦:《贴着人物写》,《中篇小说月报》2004年第2期。
(11)汪曾祺:《晚翠文谈新编》,三联书店,2002年。
(12)刘庆邦:《生长的短篇小说》,《小说选刊》2001年第9期。
责任编辑 半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