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利军短小说二题
2004-09-06李利军
牛事
木点的爹住在村子东头,紧靠着古黄河。
他的老伴早年去世,儿子闺女们都进城去了。大儿子把他接到城里去住了一阵,没出半月,木点爹就回来了,嫌闷。
儿子对他说,回家后,啥事也别做了,我每个月寄些钱给你。
中。木点爹应着。
可是,回来后,他还是闲不住。原先身板好的时候,还可以挑着担子走街穿巷卖些针头线脑什么的,如今不行了。就买来一头牛,又从别人家抱来两条狗。牛是黄牛,浑身的毛金黄发亮,身上的肌腱一块块地隆起,壮着呢。两条狗,一条是黄的,大些,就叫它大黄;另一条是黑底白花的,就叫它小花。有这一牛两狗相伴,木点爹就不觉得日子过得慢了。每日铡了草喂牛,倒了饭喂狗。然后,他蹲在屋檐下,填上一袋旱烟,点了火,慢慢地吸。烟抽完了,木点爹就走过去摸摸牛,把牛身上的杂草树叶什么的细心拣去。然后,找来树枝,轻轻地给牛挠痒痒。挠着哪儿,哪儿的肌肉就抖动几下,算是对他的回应。
天,渐渐就黑了。
这天夜里,木点爹听到两条狗在外面狂吠,知道有动静,赶紧披衣起床。开了门,就见小花在牛栏边拼命地吠着,而大黄则冲着门前的小路狂叫。一见木点爹出来,两条狗叫得更凶了。木点爹眯起眼,向前方望了半天,也没看见个人影,回头见牛还在栏里,就过去拍了拍牛头,放心地回屋睡下了。
可不到半袋烟工夫,两条狗又狂吠起来,并且还用身子撞门,门板被撞得嘎吱嘎吱直响。木点爹赶紧又披衣起床。奇怪,外面又没了动静。木点爹气了,喝道:“畜生,再叫就剁了你!”见木点爹生气,两条狗哼哼唧唧地躲到后面去了,好像很委屈。
木点爹把牛栏的柴笆门带了带紧,又回屋去。他刚躺下,两条狗再次狂吠起来。这回,木点爹不再理它们了。可两条狗没完没了地叫,让他心烦。忍了半日,他抄起扁担把门一下子打开,见小花在门口,上去就是一扁担,打在小花的后胯上。小花痛得嗷嗷直叫,拖着腿闪到一边去了。而大黄也赶紧躲到一边,不敢再叫了。
木点爹骂道:“明早就把你这两个畜生给剁了!”
夜里再没有动静了,只是偶而听到小花哼唧哼唧的呻吟声。
早上醒来时,天已大亮。木点爹打开门,就见小花在门口的窝里狺狺地叫着,木点爹瞪了它一眼,来到牛栏,牛栏里四面空空。他惊慌起来,四处张望着——连大黄也没了!
正懊恼间,只见大黄从远处的小路上跑了来,身上满是露水,显得很疲惫。它上前用嘴咬住木点爹的裤脚,使劲地扯着,然后又回头向身后的小路汪汪地叫。
木点爹明白了,他跑到不远处的老二家,喊了两个侄儿,骑上自行车跟着大黄向村外追去。
大黄箭一样地向前面射去,很快到了20里外的胡庄,惊起一庄的狗吠。
然后,就到了一户人家门前。大黄冲着那扇大门狂吠起来,爪子在地上来回扒着,在地上扒出道道泥痕。
木点爹的两个侄儿下了车,从门缝往里瞧,只见院子里热气腾腾,木点爹的那头黄牛已被绑在架子上,有两个人手里拿着尖刀,正准备下手呢!
木点爹的两个侄儿上去一脚把门给踹开了,大黄迅速地扑到那人面前,浑身的毛发直竖,像一只愤怒的小豹子!
“咣当”一声,两人手中的刀掉落地上。
木点爹抚摸着黄牛的头,泪水涟涟。
于是就报了警,两个贼被派出所带走了。
原来,这两个贼早就瞄上木点爹的这头牛了,只是苦于他的两条狗太厉害,一直没敢下手。后来,眼看到年根了,再不动手就迟了。于是,他们便摸到木点爹家。他们先到牛栏外,等狗把木点爹惊醒后,就躲起来。木点爹进屋了,他们再撩狗叫。这样,几次三番地折腾,木点爹终于对狗失去了信任,并且把小花打伤,大黄也不敢叫了。他们这才顺顺当当地把牛牵走。但是,他们没想到,大黄会暗暗地跟踪他们20里!
花 落
黄灿灿的油菜花开满了河坡。
木点骑着车子,行走在古黄河的坡上。满眼的黄使他快活,胸膛里像飞进了一窝麻雀,闹腾腾的。
每个周一,木点都要从40里外的家中骑车到王家圩的高中上补习班。一个星期的苦读,木点盼望着周六的来临。周六,木点就可以像一只出笼的雀儿一样,骑上自行车,飞也似地回家。
这回也一样。不过,因为花开的缘故,他想下来走走,闻闻这满坡油菜花的香气。他把车子戗在那儿,在河坡的田埂上来来回回地跑几圈,油菜的香味真醉人啊!他的眼前便浮现出一桶桶的菜籽油来。
这个时候,木点转了个身,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不远处,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头上点缀着几朵黄艳艳的油菜花,娉娉婷婷地行走在花丛里。
木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人却一下子安静了。他想,先前自己乱蹦乱跳乱喊乱叫的样子是不是让女孩觉得好笑?
他于是深沉起来,踱着方步走向自行车,很绅士地推着车子,慢走了几步,这才优雅地骑了上去,走了。但是,眼睛的余光还是狠狠地咬了那女孩几下。就见那女孩走过了坡,到后面的庄上,进了门前长着一棵高高枣树的人家。
木点这才回过神。他使出浑身的劲,猛踩着自行车,嘴里嗷嗷地叫着。“喀吧”,自行车链条断了!他只好推着车子怏怏地朝家走。
以后再经过那个村庄,木点就会朝那门前长着高高枣树的人家望几眼。见到那女孩,就脸热心跳。
后来,木点想了个接近女孩的办法。这回,快到女孩家门口的时候,远远地见女孩坐在那里看书。他便下了车,故意把气门芯拧开,放了气,又拧紧。这才推着车子,朝女孩家走去。
“对不起,能借你家气筒用用吗?”木点红着脸问。
女孩抬起头,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他的自行车。
女孩就笑了笑,点了点头,回屋去拿气筒。
于是,两个人就熟悉了。
女孩说她是本市师范学校的学生,叫黄艳,每个星期六都回家。
后来,女孩给了木点一张自己的相片。
木点把女孩的相片放在口袋里,没事的时候掏出来看看,心里就泛出阵阵的甜。高考了,结果又落榜了,木点就去南方打工。
第二年,打工回来,黄灿灿的油菜花又开了。
木点骑着车子来到曾经是油菜花开满坡的古黄河边,找遍了,却不见那女孩的家。
木点打了车票去市里,找到了师范学校。
“我们学校确实有一个叫黄艳的同学,”看门的老头坐在传达室的里屋咂着酒,头也没抬,“不过,她已死了三年了,是白血病死的。”
木点一怔:这怎么可能呢?他赶忙掏出女孩的相片,双手递给老头,说:“你看,这是她的相片!”
看门老头接过相片,左看右看,端详了半天说:“就是这个孩子。”
我爱生活,我爱短小说(创作谈)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欢上短小说的。
弄到现在,已经有意识地把短小说作为自己创作的主攻方向了。以至于一些文友在介绍的时候总是说,这是李利军,写短小说的。我也只好哼哼哈哈地说惭愧惭愧。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颇有一些得意。
搞艺术创作离不开生活,搞短小说当然也离不开生活。
生活的一些片段于是就像一群美丽的蝴蝶翩翩浮现在眼前——
是傍晚,散步的时候,见到一个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小女孩,一边听骑车的妈妈讲话,一边嗑着瓜子,瓜子壳随手放在一个小纸袋里。我的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感动,对她肃然起敬。
有天,是清晨,送孩子上学回来,走在人民大会堂门前广场上。我的前面有一位壮硕的男子,一边吃着瓜子,一边随手将瓜子壳吐在地上。我鼓足勇气走上前,对他说:“你看这干净的地面……”“啊,对不起!”没想到,他竟然脸红了,把瓜子装进了口袋。我佩服我的勇气,欣赏我的行为。同时,我也感动于那个陌生男子知错必改的勇气!
在一个情感细腻人的眼睛里,生活是美好的,艺术的素材是无处不在的。
短小说也是这样,她是生活中的一朵朵浪花。这朵浪花触动了作者的某一根神经,他于是不能自已,他必须用笔把自己的灵感记录下来。于是,一篇短小说就呈现在读者面前。
短小说必须首先打动作者,才有可能从生活的浪花脱胎换骨而为文学作品,才能成为千千万万人的精神食粮。如果没有短小说作者对生活的观察和捕捉,再好的浪花也终究是浪花,她的生命是短暂的、瞬间的、片段的,不会给人们留下永久的视觉享受和阅读快感。
很高兴自己能够喜欢上短小说。原本粗枝大叶的我,因为爱上了短小说,对生活的热爱开始热烈起来,对生活中的人和事开始关注起来。因为热爱生活、关注生活,所以讴歌生活。
生活中,有短小说可读,有短小说可写,我活得有滋有味。作者简介:李利军,男,1966年出生于江苏泗阳。1988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先后在《短小说》、《百花园》、《当代作家》、《新华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300篇(首)。作品多次获奖并被有关选集收录。
2003年5月,作品集《有滋有味》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