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先为何被免职

郑小马

三九集团原董事长、总经理赵新先。

资产负债率高是中国当下许多大型国企的共性，三九集团总裁赵新先的解决之道,超越了有关监管机构目前的底线

5月16日，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国资委)党委书记李毅中，到达广东深圳深南东路1052号——著名的国有企业“三九”企业集团总部。在当天下午三点召开的集团中层以上全体干部会议上，与李毅中一起前往的国资委的副主任王勇宣布：免去三九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党委书记、总裁赵新先的一切职务。

三九集团是拥有近200家子公司、资产规模达200亿元的中央大型直属企业。九十年代中期，这家企业以“三九胃泰”的医药品牌曾闻名全国。赵新先，是它的创立者及辉煌的缔造者。

李毅中解释赵新先被免职的原因是：“年龄大了，已属超期服役”(赵新先63岁)。但消息发布后，媒体大多猜测赵的去职是由于三九企业集团近年累计高达近百亿元的银行欠款，以及2001年8月被证监会披露出集团挪用上市公司的25亿资金。

记者拿到一份赵被免职当天的会议纪要，记载了赵新先在听到免职之令后，回顾了自己创办三九的历程，检讨了一些失误，特别用不短的篇幅强调，“我仍住在最早的职工宿舍，每天爬六层楼，没有灰色收入，没有亲友和三九做生意”。

61%的股权转让越界

目前三九企业集团被披露的问题主要集中于：债务危机，挪用上市公司巨额资金，贷款数额过高,银行逼债,资金链绷紧等。

根据三九企业集团上市公司——三九医药(000999)2003年报，截至2003年底,三九集团及其下属公司累计欠银行贷款近百亿元，三九药业大量股权被银行质押。此外，三九企业集团2001年前挪用三九医药(000999)的25亿元资金中，仍然有24.87亿未还,并且在2003年度新挪用1825万资金。

2003年年底开始，三九企业集团的各大债权银行开始催逼债务，甚至要求提前还贷。

2004年4月中旬，工商银行深圳分行要求三九医药(000999)提前偿还3.74亿贷款，并要求冻结三九医药大股东——三九药业和三九集团所持有的国有法人股6.97亿中的5.8亿股(83%)；与此同时，民生银行深圳分行也要求三九医药偿还8000万贷款本金，并要求冻结其所持有的三九生化(000403)全部国有法人股。

如何解决日趋绷紧的资金链？据三九企业集团一位负责人介绍，4月上旬，三九集团将一份重组报告上报国资委。

记者了解到，这份重组报告的主要包含三个内容：引进战略投资者，做大做精医药主业；主辅分离——三九集团的辅业涉及旅游、娱乐、地产、餐饮、酒店、文化等非常广泛的领域，并对辅业进行股份制改造；缩股减债以还清上市公司挪用资金。

从2003年上半年开始，三九企业集团就已经和印尼最大的财团力宝集团接触，经过几轮磋商后，双方已于今年年初初步达成协议：以17亿元的价格出售三九企业集团旗下三九药业有限公司61%的股份。赵新先的计划是，用这17亿元中的8亿元还银行贷款本金，3亿元付银行利息，6亿元归还上市公司三九医药的挪用资金。

但赵新先的计划，对现有国企的管理政策构成了一种挑战。

在国资委直属的189家大型国企中(三九集团排名185位)，截至目前尚没有一家国外资本控股的先例出现。国资委《国有资产管理条例》虽没有明确规定，中央直属大型企业外资控股不能超过50%，但这事实上是一条不成文的被严格遵守的规则。

据记者从三九集团内部了解，赵在去职前一直积极促成印尼力宝的介入，因为印尼力宝在协议中承诺，受让股份后，将保持三九医药有限公司品牌，管理和发展战略不变。而国资委作为国企出资人代表，则期望引进多个不同的战略投资者，建立董事会制度，并准备派驻董事，以实现对三九的直接管理。

5月24日，国资委批准了三九企业集团转让36%的股权给战略投资人印尼力宝集团，另外25%的股份转让未能获得通过。

改制引发国产私分质疑

在辅业改制方面，赵新先准备推广其在三九石家庄啤酒厂的做法，即以企业经营者和管理者持股的方式进行改制。

这也是一个备受质疑的做法。三九石家庄啤酒厂是三九企业集团兼并的子公司中经营业绩尚算不错的一家。1999年后，三九企业集团对该公司进行改制，将三九企业集团在其中百分之百的股权降低为42%，员工与经营者的持股比例则增加至58%，企业的职工身份和运作机制得以转换，形成一种良好的激励机制，但这一举动在三九集团内部却引发争议。

疑问的焦点是：这种“企业经营者和管理者收购”，在没有优良的评估机制作保证的前提下，极容易形成自买自卖，收购过程中，价格的天平极易朝收购者们倾斜，从而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

西南证券一位分析师对记者分析说，大型国企的一切改制行为中,最能挑动专门监管机构神经的，就是相关管理层直接或者变相的化公为私嫌疑。

此外，赵新先的自救计划中提出缩股减债，具体的做法是：三九企业集团缩股20%，其上市公司三九医药则以溢价10%左右的方式回购，通过这种方式，集团可减轻二者之间近4亿元的债务。据本刊记者了解，缩股创新的做法，其它药业巨头如华北制药等也曾试图尝试，但都没有获得有关方面的批准。

缩股减债其实就是集团将所持上市公司的部分股份冲抵其对上市公司的欠款,这种方案在业内称为定向回购，回购的价格如何制订非常敏感复杂,不仅关系到国有资产的保值增值,也关系到流通股东的利益。基于此,国资委的回应相当谨慎。

所有权归属的三个版本

关于三九集团的资产归属，仍有不同说法。三九企业集团战略委员会的一位成员说，在当时广州第一军医大学校长赵云宏的批准下，赵新先向广州第一军医大学“借款”500万元，投产第二年就还清了。但广州第一军医大学一位领导在接受本刊采访时则表示，这500万不是借款，而应是广州第一军医大学的投资。

事实上，从1986年还款期开始，双方就各执一词。

三九企业集团的一位前销售经理提供了另外一版本：1985年总后参预深圳开发项目,拟打造南方医疗中心,故拨款500万设立了南方制药厂。

1998年，三九集团从总后脱离，归口中央大型企业工委管理。“从那时开始，甚至更早，赵新先已经对三九集团的资产归属问题产生了疑问”，西南证券的一位分析师对记者说。

2003年下半年,三九集团银行欠款近百亿,遭遇银行集体逼债的消息经媒体披露后,面对外界对三九集团资产负债率过高的质疑,赵新先在不同的场合多次提出“出资人没有出资到位”的敏感话题，并称，“只要出资人出资到位,三九集团的资产负债率马上就会降下来”,甚至公开发出“企业是否以归口管理来确定其所有制性质”的疑问。

此外，据西南证券的那位分析师称,在赵新先被免职前曾有美国的金融机构向其打听和三九集团合作的可能与渠道。而三九企业集团内部的人告诉记者,赵新先也不断地和一些国际金融机构接触，试图通过与境外机构投资者合作，减缓资金压力。但国家相关政策对境外机构投资的态度一向审慎。今年4月16日,日本第一大券商野村证券曾派人到三九考察,最终未能达成合作意向。

5月16日,是赵新先命运的转折点。国资委党委书记李毅中亲自到三九企业集团，宣布了对执掌三九企业19年的赵新先的免职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