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鹿王

黄越城

平生只当过一次“领导”———30年前，我在农场当知青，领导突然派我去那远离人烟的鹿场当场长，领导几名养鹿农工和一群鹿。

一天，我在高倍望远镜中发现了一只鹿角分出６支杈的健壮公鹿，它的动作、姿态极为潇洒优雅，简直有王者风范，那是大自然的造化，美与力的完美结合。

农工们告诉我，那只鹿曾是这里野鹿群的首领，我们这个鹿场就建在它原来的领地上。刚建场时，它曾多次率领鹿群来收复失地。后来，野鹿群被赶走之后只有它故土难离，经常来鹿场附近转悠。

我对鹿王产生了兴趣。几天之后，我用高倍望远镜找到了鹿王的住所———一个林木茂盛的陡峭山坡。

于是我经常骑马去那个山坡附近寻找，甚至还在那里露宿过夜。我终于见到了鹿王，我的马嘶叫起来我才看见它———就站在离我不足20米的地方面对着我，眸子中闪着愤怒和惊讶。鹿王与我对峙了好半天，直到我策马向它走过去时，它才慢吞吞地离开。

鹿王的傲慢激怒了我的马，它长啸一声直奔鹿王。鹿王跑跑停停，不时回头鸣叫挑衅。马更愤怒了，不顾一切穷追猛撵。这是一匹没被骟过的马，性格倔犟、脾气刚烈、是农场里跑得最快的马，它曾独自追赶一群狼并踢死了其中最凶恶的一只。

鹿的短跑速度远远超过马，但不善于长距离跑，为此，鹿一般只挑选马无法行走的地方才能摆脱追赶。鹿王却与我的马进行了一场马拉松式的公平竞赛……最后，我不得不从马背上滚下来，这才没使它们两败俱伤。

我在高倍望远镜中还观察了鹿王两次与狼搏斗的情景。

一次是一只阴险的孤狼在鹿王身后一瘸一拐地悄悄跟踪，直到一扑成功的距离时才跃起猛扑；这一瞬间，鹿王突然转身用鹿角向上一挑，那狼便跛着腿，头也不回地逃走了，这次是真的瘸了。另一次是一群狼合力围剿，鹿王在一览无余的山坡上与群狼周旋了好几个回合，正当狼群合拢包围圈之际，鹿王突然从狼群头顶一跃而过，快得像流星。相比之下，狼群简直是在原地踏步……

我没想到的是鹿王竟与我的马成了朋友。它频繁出现在鹿场附近，开始是远远地徘徊观望，后来便发出长长的呼唤；马便遥相呼应，发出同样的嘶鸣……每当这时，我就把马放出鹿场。它们便在一起嬉戏玩耍，时而奔跑，时而漫步……后来，我跟在马身后去拜访鹿王。它感受到我毫无恶意，也就不再躲避。对家养鹿群不屑一顾的鹿王并非一意孤傲，它喜欢结交脾气相投的朋友。

农工们说，公鹿的角每年都要长出一支新杈，长到７支杈时最完美。我极想看到鹿王长出７支杈时的模样。然而，到了鹿角长杈的季节，鹿王却在鹿场附近消失了。疑惑了好几天之后，我猛然想起前些天我帮农工割鹿茸割破了鹿的头皮，痛得那只鹿“呦呦”直叫，鹿王一定是看到了当时的情景。我几次骑马到鹿王居住的地方去寻找，但它已经不在那儿了。

暮秋，深山林区着了一场火，大批动物逃到了鹿场附近，十几个追赶逃难动物的猎人也随之而至。农工们告诉我，那些猎人发现了鹿王，正在全力捕捉———他们想要它那漂亮的鹿角。

我没把那些猎人当回事，心想：凭鹿王的技能，你们根本就靠近不了鹿王。

但是，我低估了那些猎人的能力。

我在高倍望远镜中发现，鹿王被十几个不断举枪射击的猎人逼上了悬崖———从鹿王奔跑的姿态上看，它已经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

我实在不愿讲述那惨烈的一幕：被逼到悬崖边上的鹿王突然将头上的角猛力向悬崖一边的岩石上撞去，然后纵身跳下悬崖……

三天后我才赶到悬崖上，那悬崖深不见底什么都看不见。我找到了那块岩石，地上只有鹿角的碎片……一个美丽的、近乎神话世界中的精灵就这样从现实中消失了，它的角已经长出七支杈了嗎？

去悬崖时我没有骑马，我不想让马看到它朋友的美丽的碎片。

文/于宾摘自《甘肃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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