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品位
2004-04-29何家栋
何家栋
“大快人心事,秋雨输官司。”这不是幸灾乐祸,而是赞赏法不阿贵的精神。通过法律程序来解决文字纠纷,比过去以长官意志、行政手段来定是非,是历史的进步;如果当年用法律手段而不是用政治手段“铲除毒草”,就不会制造出那么多文字狱,在反胡风、反右派,乃至“文化大革命”中,不少人或可免于因言获罪。但是,本来是说理斗争,一变而为斗法,动用惩罚手段,又未免大煞风景。法院判决余秋雨败诉,自有保护言论自由的意义,这是实现宪法保证的又一件新政。
青年评论家萧夏林编过一本《秋风秋雨愁煞人》,给这位大师鼻梁上抹了一点白粉,无非要他忏悔之类,但也无伤大雅。热心人士却认真了,立即出来证明余秋雨在“文革”中的良好表现,如多次暗访巴金老人,间或向他透露一些消息等等。虽然没有一个“资产阶级司令部”来确定他的地下工作身份,我们还得承认他这一份光荣。当年这样做,确有巨大风险,万一被无产阶级司令部发觉,就要捉他“小爬虫”。这还不值得大书特书吗?在两个阶级的生死搏斗中,余秋雨如何成功地扮演双重角色,取得无产阶级司令部和反动权威“黑老K”双方的信任,对于研究“文革”史的人们会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在保守派、造反派、逍遥派之外,还有一个两面派。前三派都没捞到什么好处,保守派和造反派还轮流当了一回反革命。只有这个两面派,成了既得利益者。想想看,如果没有这类人物,谁去捉“四人帮”?世人对此知之甚少,而且囿于成见,只从道德层面做评价,历史中的一些关键问题反而说不清楚。
余秋雨是有拒绝忏悔的理由的。因为“文革”始作俑者尚为人顶礼膜拜,新左派还在颂扬“大民主”,“反现代化的现代性”,样板戏已成为保留剧目,连劣迹斑斑的大批判户都飞黄腾达,为什么偏拿一个写写应景文章的小秀才开涮?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作为文化大师的余秋雨,如果对自己见证的历史都不肯反思,却发思古之幽情,去和死人谈心,难怪要说那是“文化苦旅”了。
现在余秋雨转守为攻了,抓住一个由头,将萧夏林告到官里去,索赔十万元。我看萧夏林若不弄个“顾问”头衔,光靠打工卖苦力,是挣扎不来这些金票的。萧在一篇文章中揭露他在担任深圳文化顾问期间,曾获得深圳一幢楼房的馈赠。我当时就很怀疑:余秋雨身价有那么高吗?他又不是刘晓庆,怎那么值钱?萧夏林上了人家炒作的当,活该吃官司。余秋雨似乎有点得理不让人,不仅要借诉讼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要将对手打翻在地,过几年“紧日子”。好像他只图报一箭之仇,没有想过箝人之口,犯了咱们这一行的大忌。自命为“文化大师”,而又打杀言论自由,不是一种自残行为吗?小事聪明大事胡涂,又做出比混迹于“四人帮”写作班子还要恶劣的败德之事。即使官司打赢了,也难逃公议,人们还是不了解你和深圳当局做的什么交易,你给深圳做广告,到底得到多少报酬?交了多少税金?还是自带干粮闹革命,做活雷锋?你那些广告有没有虚假成分?是否经过验证?余秋雨也应该来个“阳光政策”,透明化,给读者一个交代。否则,民间又会出现其他猜测。传闻之事,恒多失实。你就告不胜告了。
再早一点,还有个赵忠祥,控告记者报道失实,说他在济南签名售书搭售皮鞋。但没人追究对他那本书的溢美之词,是不是失实。我当时只感觉到赵忠祥真牛,一本书不知救活几个皮鞋厂!谁知转过脸他就以妨害名誉罪把记者送上法庭,而且居然赢了官司。法院判决证明什么呢?不过是没有售书搭皮鞋,也没有卖皮鞋搭售签名书。那本书不值一双皮鞋。
名人酷爱打官司,足证他们不仅爱名,也爱自己的声誉。运用法律保护自己的权益,例如盗版、剽窃,也是正当的。但名人的不利之处在于,他在出名之外,也要受社会舆论监督,而社会舆论是各种各样的,有好有坏,有负面影响,也有正面作用,上述二事,其实都表明余秋雨、赵忠祥很值钱,所以不能以“恶攻”、“炮打”的“文革”思维看待之,马克思说要求惩罚当事人的思想方式,就是一种“非法行为”。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收入的第一篇论文,就是反对书报检查制度,马克思认为禁止发表“因热情、尖锐和傲慢而带有有害倾向”的作品,是“最可怕的恐怖主义”。不能“只让宫廷丑角享有思考和述说真理的权利”。马克思说:“从出版自由的本质自身所产生的真正的检查是批评,它是出版自由自身产生的一种审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第68页)领导们正在号召学习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不读马克思,怎么谈主义?余秋雨最好读读这篇论文,不然,又要误人歧途。老一代文人遇到“恶意攻击”,都是以笔为武器进行论战,而不是诉诸法律或权势。无论是鲁迅遭到“拿卢布”的诽谤和人身侮辱,还是梁实秋被唾骂为“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或创造社诸君子被咒骂为“才子加流氓”,他们或者“打落牙齿和血吞”,或者“千锤百击只等闲”,都没有对簿公堂,让法庭来证明自己没“拿卢布”,或不是“走狗”,也不是“流氓”。这说明他们都很自信,不需要外在力量来证明自己价值几何。今之文士好像并不在乎是非曲直,只求将对手置于死地,搞得人家倾家荡产,以炫耀自身的权威,真叫人为文化的沉沦而感到悲哀。马克思说“批评即审判”,如果将“审判变批评”,或许能提高文人的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