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情感

冯子琦

我们几个老乡生活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浓烈的老乡情常把我们拢在一起。作为长者，他们给我讲述了各自成长的道路，包括形形色色的感情故事。那天她来了，是一个健谈的姑娘，打开话闸，便向我们诉说她初恋的故事，大伙听得入迷。

她和他同在一个班级读书。他家在一个边远的大石山区，家境贫寒，他常为当月的伙食费发愁，平时几乎都是青菜送饭，开水当汤，生活十分节俭。她父亲是工薪族，有固定工资收入，勉强能供她上学。大一时他们都还陌生，很少说话，只是在听课、复习和上图书馆时偶尔碰上打个招呼。

他们班的同学来自四面八方，城里人居多，大都是干部子弟和有钱人家的子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常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因为家里贫困，他极少与其他同学往来，也极少外出玩耍，常常一个人埋头读书。他这种不合群的行为，被班上几位富家子弟视为不义，他们常拿他来取笑、戏弄并恶言以斥。他身心受到极大的伤害，越发感到孤独和痛苦。

她在班上是一位公众人物，人长得秀气、雅致、端庄，被封为“班花”，学习成绩很好，又有一副银铃般的嗓子，是班上的文艺骨干，常得老师表扬，学校有什么活动都请她参加，不到一年她在学校里就名声大振。男生们都想找机会接近她、讨好她，甚至有人暗送秋波、偷递字条。她落落大方，不去理会那些情种们痴迷的目光。

也许是家乡的文化积淀的原因吧，她虽是弱小女子，却好打抱不平，重情谊，讲义气。一天她看见几名男生在取笑他，弄得他面红耳赤，傻傻地呆在那里，像一只斗败的可怜的公鸡。她忙走上前去，大声说道：“你们不要欺负老实人！”半路杀出一个美女打抱不平，男生们一下被镇住了。还是有一名男生挺身而出，满脸假笑，说：“美人，他又不是你的朋友，你管得着吗？”“男人的事，女人走开！”男生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她毫不退让，理直气壮地说：“不平的事谁都可以管！”“他是我的好同学，怎么样，不行吗？”她鼓起勇气，又顶了一句。几个男生轰地笑起来：“哈哈，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危难之时见真情。打那以后，他们交往多了，常在一起自习、看书、吃饭、玩耍。她常常为他补足当月的伙食费，他很感激她。在班上，她很少和男生打交道，极少到男生宿舍去，即便偶尔去，也是为了找他。男生们为此愤愤不平，觉得不可思议，都说是鲜花不该插在牛粪上，上帝太不公平。对同学们的非议、白眼、嫉妒，他俩只当听不到、看不见，相反更加亲密，来往更加频繁。

她喜欢逛街、玩耍，每每这时，他都很有耐心地陪着她，为她提东西，替她扇凉风，为她买饮料，从无怨言。他们常在一起谈生活，讲人生，述理想，从未谈及感情的事。但他们各自心里都很明白，互相是那么亲近，那么喜欢，那么和谐，只是谁也不会开口去触及那个敏感的问题。其实他有自卑感，常常想，这么好的女孩，怎么会嫁给自己这样一穷二白三无貌的人呢？即使她有意，自己也不能毁掉她美好的前程啊！每每想到这里，他就没有勇气去捅破那层薄薄窗纸。

有一天，他们在一起复习功课，他显得心事重重，神情不定。他看得出来他一定有什么事为难了。“你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事能告诉我吗？”他木然无语，停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妈生病住院了。”“得了什么病？”“没有确诊，看来不轻。”这天他们无心谈别的话题和到别处散心了。临别时，她掏出自己积下的六百元钱递给他，让他拿去给母亲治病，他推着死活不肯接受。要知道，六百元对当时一个学生来说是一笔多大的钱啊！推让之中，她感到这样推来推去不是办法，还是设法直接交到他母亲手上，那样不就省事了吗！

冬去春来，眼看大四就要结束，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此时他们把主要精力放在功课上，全都在内心给自己增加压力。他们清楚每个人都将面临生活就业和前途命运的选择。他们很聪明，很努力，毕业考试两人都有相当出色的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那天，他们在一起庆祝毕业考试取得优异成绩，可他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她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你妈的病加重了？整天忙着复习功课、考试，把她老人家给忘了，真对不起！”他满脸愁容，轻轻地说：“医院会诊已确诊她是癌症晚期，活不了多少天了。”说完他眼圈一红，流出了泪水。她很少见他流泪，一个大小伙子如此伤感，她知道他内心的悲痛。她心一酸，泪水顿时夺眶而出，两人成了泪人。

还是她停住抽泣，说：“老人家最后有什么心愿，我们都要满足她，让她安心地走。”他说：“母亲一辈子辛辛苦苦，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也不争气。那天她拉着我的手，希望能见见我的女朋友，可我上哪里去找呀？”她听了，笑着说：“还用去找吗？我不是现成的么，我可以作为你的女朋友去见她老人家，让她高高兴兴，不就得了吗！”当下，他们商定好过两天一起去探望病重的母亲。

事情是那么不凑巧，当她准备好礼物和六百元钱，打算星期天和他一起去医院探望老人时，学校有个演出活动一定要她去，他们不得不推迟探望母亲的日期。一个星期以后，她从外地回校，兴冲冲地跑到男生宿舍找他，说现在可以去看望妈妈了。他低垂着头，哽咽地说：“不用去看了。”“她出院了？”“不，在你去演出后的第三天，她就断气了……”他强忍着悲痛，没有哭出声来。她捂着脸，转身跑回宿舍，蒙着被子，哭了好一阵。她深感内疚，深感遗憾，在老人家临死之前没有见上她一面，没有了却老人的最后心愿。老人重病期间自己没出一点力，没为她做一件事，无论怎么说都对不起她老人家啊！为此事，她整整一个星期吃不好，睡不着，一下子瘦了好几斤。

大学毕业后，他们各在一方，她离开了南方，继续深造，后来找到了一份很理想的工作。他留在这座古老的城市，找到了一份基本能维持生活的工作。半年后，他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倾诉了这些年来对她的感情。末了，他说：“今天终于把多年来压在心头的话说出来了，心舒坦多了，人轻松多了。我知道我们只是朋友，只是同学间的友谊。今天鼓起勇气对你说出来，只是为了表达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和真情。仅此而已，请别见怪！你是一个好姑娘，一个心地十分善良的人，祝好人一生平安，祝你一生幸福！”

由于各自的事业、职业的差异，又各分东西，毕业以后，便很少见面，以致后来信件和电话来往也少了。她每年都要回南方看望父母亲，只要有空她都不忘和他见见面，同学们一起聚一聚。见面时说的都是一些别后各自的情况，话头不再像学生时代那么投机了。这也难怪，职业的差异，处境的不同，地位的悬殊，使他们之间产生了难以弥合的鸿沟。她也常常找一些过去喜欢谈论的话题，但总是激不起和谐的氛围。慢慢地他们交往的机会越来越少了，然而那段难忘的岁月却永远珍藏在他俩心中。

…………

青春终究会逝去。人生最大的快乐，就是被人接受，被人赞同，被人欣赏以及得到人与人之间的真正情谊。当你回首青春时期曾经拥有的情感，常常为之陶醉。然而，你静静地想，却有许多遗憾。转瞬即逝的机会不会再来，人生中能表达情感的机会并不很多。你从内心深处有意或无意地放弃了，将会遗憾终身。正如人们唱的：“竹子当砍你不砍，笋子当留你不留，绣球当捡你不捡，留得双手捡忧愁！”是啊，我们一生有太多的遗憾，但不必后悔，每个人都应满腔热忱地迎接种种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