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教授的狗
2004-04-29杨长安
公孙成还没跨进华教授的门,就看见了那只狗,狗仰着脖子冲他直嚷。凶凶的,很滑稽的样子。
公孙成咧咧嘴斥责:“哎,咋呀?把我当成要饭的了。”
公孙成熟悉这条狗,狗也熟悉公孙成,以往,狗并不冲公孙成嚷,公孙成对它也客气。却不知今日如何这般模样。公孙成是华文教授的学生,华教授喜欢他,也喜欢狗。
是教授老伴给公孙成开的门。公孙成进门的几句话被在客厅的华教授听见了,哈哈一笑说:“狗是欢迎你哩。”
公孙成说:“欢迎还龇牙咧嘴?”
华教授说:“也可能是把你当成派出所的警察了。狗这几天烦,脾气不好。”
公孙成三十岁出头,个子约一米八左右,国字脸,给人的印象是精明干练、狡黠、桀骜不驯。他是华教授的得意门生。十年前,公孙成从华教授手里拿到哲学系本科毕业文凭,回到县城,在县委机关做公务员,六年时间升到一个大乡的乡长,然后又回到华教授门下深造,不脱产读研究生。今天,是华教授打电话把他传来的,一是研究毕业论文的几个观点,二是有大事委托他办,所以,公孙成就风风火火,亲自驾着乡上的昌河车赶到省城来了。
华教授五十多岁,花白头发,个子不高,看起来是个不大起眼的老头儿,初接触的人绝想不到他就是西部大学哲学系的权威教授、博士生导师,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哲学家之一。
公孙成的毕业论文题目是一个关于权力和权利的问题,以一个在政权第一线摸爬滚打了近十年的基层干部的眼光,用哲学的语言进行剖析,行文幽默,以浅显的智慧语言阐述深刻的道理,很耐看,像一篇哲学小说。
公孙成在华教授的客厅里坐下,边喝茶,边听华教授给他分析论文,华教授认为文章写得很好,但是其中有两个小观点准确度不高,给公孙成做了指点,然后说第二个事:狗的问题。
华教授养着一只外国叭儿狗,就是进门冲公孙成嚷的那只,狗不大,一尺多长,毛雪白,很长,头上的毛甚至遮住了眼睛和耳朵,抬头看人像有些女人一样,先要把毛甩一下,很潇洒的。
按说爱狗应该是生物学家的事,华教授是哲学家,研究理论的,狗与哲学理论没有什么牵连。但是,华教授偏偏爱狗,而且爱得痴迷入骨,用公孙成的话说,把狗当爷敬一样。公孙成这句话只在背地里说,当着华教授的面不敢说,怕华教授搧他的嘴巴子。华教授生气了曾搧过人的嘴巴子,公孙成见过。
其实,更确切地说,华教授爱的只是这只外国叭儿狗,对其它狼狗、细狗、藏獒之类,华教授是不爱的,华教授嫌它们太过凶猛,不好驾驭,不像这只叭儿狗这么懂事,这么可爱,这么欢跳绕膝、小鸟依人样。
公孙成对华教授的养狗有点不以为然。他觉得一个哲学系的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内外知名人物,养什么狗。但是,公孙成却不敢公然反对,还要夸奖狗的聪明伶俐,狗的雍容华贵,狗的姿态娴雅,以讨导师的欢心。虽然有些亏心,却无伤大雅。
华教授的叭儿狗是公狗。华教授喜欢公狗,不喜欢母狗,而且有些歧视母狗。他们楼上住户养着一只京叭母狗,来例假的时候烦躁不安,像鬼一样叫唤,尾巴上血乎乎的。刺激得华教授的外国公叭儿也烦躁不安,嘴里“呜呜呜”地叫着难过。华教授倒不想禁止他的公叭儿与楼上的母叭儿交往,但是,楼上的那位却不依,他觉得他的京叭比华教授的外国叭儿好,不想让华教授的外国叭儿与他的狗干那事,免得生出一窝杂种。华教授也生气了,心说,你看不上我的狗,我还看不上你的狗呢。于是,两只风华正茂、性欲旺盛的狗只能在上下楼梯和楼前的广场上眼巴巴地望着对方,受性饥渴的困扰、煎熬。
华教授对公孙成说,近期省城里限制养狗,规定交八百元办狗户口。交就交吧,又限定高校住宅区不准养狗。狗户口不比人户口,人在城市没有户口只是遣返,狗则是罚款和捕杀。佛经上说,万物是平等的,怎么不捕杀了人?这不是歧视狗吗。他曾鼓动一位生物学同事呼吁了一下,声音太微弱,动摇不了决策者的决心。所以,在最后关头才把公孙成找来,想让公孙成把狗带到乡下养着,给狗换个生存环境,风声过后再把狗接回来。
公孙成想,不就是一只狗吗,又不是只狼,好养。就爽快地答应了华教授的要求。
华教授问公孙成:“你养过狗没有?”
公孙成说没养过,但是见过别人养。
华教授问:“知道给狗吃啥?”
公孙成心说教授考我哩。农村喂狗像喂猪一样,弄些黑面麸子拌上水就行了,狗还吃小孩屙的屎。现在条件好了,喂罐罐馍总行吧,就说:“粮食制品。”
华教授说,你那是喂一般的狗,这叭儿狗娇贵,要喂火腿肠和新鲜羊肝,羊肝要放大料调合煮熟了,还得给增添点微量元素,像哈尔滨制药六厂生产的钙铁锌什么的。不能给狗吃生的,伤狗。粮食制品少喂些好,容易发胖,不苗条。不能给狗喝自来水,要喝纯净水,最好是瓶装的,桶装的假冒产品多,也没有瓶装的质量好……
公孙成像听天书一样,把眼睛瞪大了,忍不住问:“狗喝酒不喝?如果一天一瓶茅台我可供养不起。”
华教授说:“这只狗不大喜欢喝白酒,啤酒葡萄酒倒可以饮一点。”
公孙成又问:“狗的性欲怎么解决?我们农村高贵品种的狗几乎没有,到时候这狗可要移尊就卑。”
华教授说:“不妨事,咱们的狗是公狗,吃不了多大亏,这方面你可以便宜行事。”
华教授还对公孙成介绍了狗的健康状况,说狗啥都好,就是有胃病,消化系统差些,还有个便秘的老毛病,如果发现狗两天不屙屎,就要尽快想办法,最好给喂点脑白金,脑白金能治便秘,如果不及时治,狗就要被憋死了。
公孙成想,这不是养狗,是养爷,养爷也没有这么麻烦。
华教授要请公孙成在家里吃饭,公孙成不吃,说走呀,于是,华教授抱了狗,向老伴、儿子、儿媳、孙子喊着:“狗走呀,你们都去送送。”
公孙成觉得别扭,心说我走呀怎么是狗走呀。
华教授倒不觉得。他吩咐老伴取银链狗缰绳。吆喝儿子扛一箱纯净水,儿媳妇抱一箱火腿肠,孙子提几身狗的小衣服,浩浩荡荡下楼。公孙成冷眼观察,见华教授的老伴、儿子、儿媳对狗的感情并不是很深,只有小孙子在楼下接过华教授手里的狗,哭着不让狗走,说他养着。华教授的儿子儿媳劝不下,华教授也劝不下,公孙成就对抱着狗的孩子说:“你知道狗到农村干啥去呀,是给狗找对象哩,过半年,狗就引着新媳妇回来了。”
孩子说:“不要狗媳妇,要狗。”
公孙成说:“你还小,不知道媳妇的好处,狗知道。来,把狗给伯伯,下星期伯伯拉你到乡下看狗撵兔,乡下的狗多得很,撵兔跟打仗一样,又好看又好玩。”
孩子含着眼泪问:“我家这狗能撵兔不能?”
公孙成说:“能撵。你们这狗是微型狗,只能撵老鼠一样大的微型兔,大兔子撵不上。”
公孙成从孩子手中接过狗,塞进车,自己也上了车,插上钥匙打着火,向华教授和家人招招手,“日”的一下屁股后头冒一股蓝烟,车就开走了。
行驶在路上,后座厢的狗随着车的起伏而起伏着,有点惊恐,怯怯地瞪着公孙成的脊背,却不敢嚷,倒是乖乖儿的。
回头看看狗,公孙成呲呲牙,做了个鬼脸,然后想起华教授交代的喂狗方法,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一个狗的生活水平如此之高,已经有小康生活的味道了,这是他料想不到的。公孙成在农村直接与农民打交道,知道不少农民的生活还很苦,要靠政府救济,拿火腿肠羊肝喂狗的事情连想也不敢想。至于纯净水,农村人更不敢奢望,他们乡因地下水下降,水的含碱量增大,入口是涩的、躁的、苦的。过去打一丈多深就是甜水,如今要百米以上。乡上这几年实施甘露工程,给十多个村都打了百米以上的深井,但是,还有三个村因为穷,群众手里没钱,建不起水塔,水管网布不起来。最近,他正在想办法动员乡上几个搞建筑的包工头,让他们捐资,把几个村的水塔建起来,把水引进村民家,让他们吃上好水。
他还在乡上推行帮扶措施,乡上村上每个干部联系一户贫困户,进行帮扶,增强他们的造血功能。公孙成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把这只狗交给他联系的一户贫困户饲养,让狗体验一下农村生活。
到家,公孙成喊妻子郭英出来帮忙,把狗和火腿肠、纯净水搬进家。
公孙成住一个单元。三室一厅。这房原来是老岳父的,住了没几年,后来有了更好的住房,就让给了女婿。老岳父当过县委组织部长,现在是县人大副主任,很有些权力的,所以公孙成提拔得比较快。妻子郭英是学统计的,在县统计局工作,近期也将被提拔做统计局的副局长。
妻子很爱狗,把公孙成带回来的狗抱在怀里,看狗的眼神比看公孙成都亲,既热烈又兴奋。
公孙成对妻子郭英说了华教授交代的喂狗方法,笑华教授爱狗爱的着迷。叮咛郭英不一定按华教授的意思喂养,把火腿肠给娃吃了,娃屙的屎给狗吃。
郭英说:“看你说的恶心的,给狗吃屎,亏你想得出来。”
公孙成说:“吃屎有啥稀奇的,你是城里人,不知道狗过去就是吃屎的东西,农村小孩屙了屎了,喊狗过来,狗吧达吧达吃得津津有味的,香得很。”
郭英“呸呸”两声,说:“甭说了,再说我要吐了。”然后把狗抱进厨房,取馍喂狗。一会儿,只听郭英在厨房里喊:“这狗奸馋,白生生的蒸馍也不吃。”
公孙成说:“可能是华教授来时喂饱了。明天再看,如果还不吃就饿它几天,狗饿急了啥都吃。”
郭英抱着狗出来说:“你这样对待教授的狗,不怕教授见怪?”
公孙成说:“见啥怪,我敬教授,总不能连教授的狗也当爷敬。”
晚上九点到零晨两点,华教授打来了五个电话,最后一个电话公孙成是从睡梦中惊醒的。华教授反复询问的内容是狗吃饭没有,喝水没有,狗对新环境有没有生疏感、胆怯感,叫唤不叫唤,睡觉没有,睡在那儿,岔铺不岔铺,这天晚上,不知道狗岔铺不岔铺,公孙成倒岔铺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脑袋昏沉沉的。
早上上班,公孙成走得早,狗是郭英喂的。她给狗喂了两根火腿肠,狗吃了。喝的水是晾凉的开水,狗也喝了。中午回来,郭英在街上称了一斤熟猪肝,只给狗切了一小块。其余的搁进冰箱。下班回来,却见公孙成把剩的猪肝切成片蘸着一碟醋下酒。郭英不悦地说:“这是给狗买的,你也吃。”
公孙成说:“一点猪肝也吃不得了,我还不如一条狗了。”
郭英说:“你把狗的食吃了,狗吃啥?”
公孙成说:“塑料袋里有昨天的蒸馍。”
郭英说:“狗不吃蒸馍。”
公孙成说:“不吃是不饿,先饿它两天。”
郭英说:“饿你两天你行不行。”
公孙成说:“为啥要饿我两天。”
郭英说:“为啥要饿狗两天。”
把公孙成问得直翻白眼。公孙成涵养好,知道再说下去要吵架,筷子一撂,睡觉去了。
过了几天,华教授雇一辆出租车,拉着老伴、儿子儿媳孙子,来公孙成家看狗,也顺便在乡下换换空气。
公孙成对华教授全家的到来由衷的热烈欢迎,然后吹嘘狗养得如何如何好,如何给狗吃好的喝好的,还说如果不疼不流血,他都会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喂狗。
华教授知道公孙成幽默,就也幽了公孙成一默,说不必不必,千万不敢给狗喂人肉,惯了毛病以后就不好办了。
华教授全家在公孙成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华教授用自己带来的东西亲自喂了狗,把狗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狗赖在他怀中不肯下来,放下就嚷,撕华教授的裤子。华教授亲昵的摸着狗头,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没办法,城里是住不成了,在乡下将就将就吧。”公孙成安排到县城的水上乐园游玩。华教授与小孙子轮换着抱狗。这水上乐园是小县城新辟的市民休闲景点,四周全是田园风光,华教授的小孙子还记着省城里公孙成许的愿,要看狗撵兔,而且还要用他怀里的小狗撵,公孙成哄他说兔是一拨一拨的,上一拨兔已经过去了,下一拨兔过几个星期以后才能来。下午,公孙成亲自驾车把华教授一家送回了省城。
狗在公孙成家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对馍能尝一尝了,消化系统还可以,也没有便秘,就是有个乱屙屎的毛病,不管客厅、厨房、卧室、阳台,逮哪儿屙哪儿,有一次屙在沙发上,还有一次屙在郭英的皮鞋里。可能因为吃肉的关系,或者是消化不好,屙出的屎臭气熏天,郭英那么爱狗,打扫的时候也骂,嫌脏。
公孙成决心把狗送到乡下去。
省城里人把县城叫乡下,县城里人把农村叫乡下,是因为站的高度不同。
公孙成的乡下才是真正的乡下。
三间瓦房,一个羊圈,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是羊圈里的两只大奶羊。羊的品种不错,骨架大,比牛犊小些,奶也大,像分叉的葫芦。男主人四十多岁,有轻微的智残,神情略显呆滞。女主人一只眼,腿一条长一条短,走道瘸,但智力没问题。有女主人督促,这个家还有希望。
开始起步买奶羊时,公孙成资助了一部分,乡上的扶贫款给了一部分,信用社再弄了点小额贷款,就有了这两只羊。好毛纺好线,好羊挤好奶,两只羊每天挤十斤奶,一个月就有二百多块钱的收入,日子很快有模样了。所以,早上公孙成商量养狗的事,男女主人都很热情,给他倒水,舀饭。显得手足无措。
公孙成不吃也不喝,只向女主人叮咛是一只不值钱的小狗,不能在地里撵兔,也不能在家里看门,吃的也不多,每天随便弄点食喂,不饿死就行了。女主人觉得很容易,再说乡长让养一只狗是看得起他们,就忙不迭的答应了。
上午,公孙成开着车回家拉狗,把半箱火腿肠也捎上,还买了一袋白面,送到后放下东西,放下狗。小狗站在地上,冲着他就呜咽了两声,像哭。他出门,狗也撵出了门,被女主人呵斥了两句,踢了一脚。回到乡上,坐在办公室,想起狗的处境,心里竟有点酸。
华教授不知道公孙成把狗送到了乡下,还以为狗继续在公孙成家养尊处优,开始看得勤,隔三差五地来。公孙成叮咛他每次来以前打电话,理由是怕有事不在家,慢待了教授。只要接到华教授的电话,公孙成就赶快开车,把狗接回来,刷洗一下,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迎接华教授。
时间长了,华教授慢慢来的次数少了,感情也似乎有些淡了。一次,他有点过意不去地对公孙成说:“太麻烦你了。”
公孙成说:“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养狗有啥麻烦的,比养娃简单多了。”
华教授说最近城里限制养狗愈来愈紧,看样子狗没有回去的希望了,并让公孙成考虑一下,如果嫌麻烦的话,就找个好家,把狗送人算了。
公孙成想不到华教授突然说出这种话,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以为是试探他,就说:“先养着,以后再说。”
华教授说:“这次政府是下了决心的,我楼上的京叭已经被弄走了,还罚了五百块钱。”
俗话说,常走夜路必遇鬼。八月中旬的一天,华教授到外地讲学,回家的时候,忽然心血来潮,让司机绕道看狗,恰巧公孙成和妻子郭英都在家,让华教授堵着了,华教授不见狗,心里疑惑,问公孙成,公孙成有点慌,急中生智,想起华教授要把狗送人的话,就说他根据教授的意思,把狗在乡下寄养着,如果能行,就把狗送给他们。华教授要看的话,他去把狗接回来。
华教授说:“我和你一起去。”
车在路上颠簸着,华教授沉着脸,一言不发。公孙成的脑子也紧张着,不知教授是啥意思,该怎么扭转这个局面。不过,他也不怕,不就是一只狗吗,教授总不可能把狗又带回去吧。过去,他与教授谈过到农村体验生活的意思,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华教授主动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八月中旬的天还很热,路两旁的玉米已挂了红樱,枣园和梨园都是果实累累,正在走向成熟的辉煌。前两天下了一场透雨,庄稼和果树得到滋润,显得格外郁郁葱葱。但是,进村的道路却因排水不畅而泥泞不堪。华教授终于自言自语说了话:“路也不好好修修。”
公孙成不失时机,也说了话:“农村穷,钱来得艰难,要修路就得勒紧裤带过日子。”
华教授说:“你们政府是干啥的?”
公孙成说:“政府资金有限,只能一步步来。”
华教授说:“你们这些领导干部吃喝玩乐在行,就是不为农民办实事。”
公孙成说:“办实事也得有基础呀。”
到门口停车,公孙成替华教授把车门打开,华教授下车后随公孙成进院子,就看见狗正在院中蹦跳着追逐蛐蛐,欢实、活泼、兴奋,只是浑身肮脏,一身的白毛变成了灰色,上面还粘着鸡屎和草屑。华教授走过去想与狗亲热,狗却自顾自地玩着,好像没看见华教授和公孙成,辗转腾挪,旁若无人。华教授弯腰捉它,它停下,抬头,冲着华教授直嚷,很不悦的样子,似乎埋怨华教授破坏了它的玩兴。华教授说:“这东西在农村停了几天,成混眼子了。
公孙成说:“狗是欢迎你哩。”
华教授说:“欢迎不该是这副嘴脸。”
公孙成说:“也可能是狗在这儿挺舒服的,怕咱们带走它。”
女主人从屋里出来,给他们倒了水喝。他们都端起杯子,却不喝。华教授问女主人:“狗现在还便秘不?”
女主人不懂,以为秘就是糖,便倒是懂得的,两下联系起来,认为华教授是问狗有没有糖尿病,知道村里几个人患糖尿病,尿糖,就说:“不知道尿里有没有糖,没尝过。”
公孙成解释说:“教授是问你狗屙屎正常不正常。”
女主人说:“屎倒是屙得多,一天好几泡。”
华教授问:“你们每天都给狗喂啥?”
女主人说:“我们农村穷,不比你们城里给狗吃得好。狗在这儿已半年了,才来奸馋,口细,现在啥都吃,自己逮蛐蛐蚂蚱,有时还抢羊食吃。”
华教授苦笑着摇摇头。
公孙成说:“食粗,自然不便秘了。”
教授又问:“给狗喝啥水?”
女主人说:“喝水没人管。狗最爱喝洗锅水。洗锅水营养高。其它水也喝。”
华教授的养狗理论在一个单眼瘸腿农妇面前彻底崩溃了,实在没有再问下去的勇气。女主人却打开了话匣子:“甭看这狗小,瞎得很,给隔壁对门和村里的大狗都打了狗娃子,大茂家的狼狗前几天下了一窝狗娃,全是转种子,把大茂气的在街上骂。说要把咱的狗打死剥皮,我说只要你敢打,我不拦你,这是公孙乡长的狗。他说公孙乡长的狗吃人哩,到底还是没敢打。”
说得公孙成脸上也讪讪的,心想我成恶霸了。却不能埋怨女主人说的不对,赶快与华教授离开。在公孙成的客厅里,华教授才长叹一口气说:“想不到狗在那么穷的地方、那么恶劣的环境条件下竟能活得欢实。”
公孙成说:“动物界是适者生存。农村的娃冬天畅着怀,露出精肚皮子,也不生病。城市的娃裹得严严实实的,还免不了感冒发烧。”
华教授点点头,“嗯”了一声说,“有些哲理。”公孙成说:“其实,我把狗送他们已经半年了,你老不生气吧?”
华教授说:“能不生气吗,你这是瞒天过海,阳奉阴违。”
公孙成嘻皮笑脸地说:“帽子太大,名不符实。”
从此后,华教授再没来看过狗,与公孙成相见也不提狗,只是隔段时间托公孙成给养狗的贫困户送些米面和钱,说是帮公孙成扶贫。
杨长安,男,1953年出生,曾在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现供职陕西高陵县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