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抽的烟

红花继木

当我遇见他的时候，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可是他也正无可救药地爱着另外一个女人，我不敢对他说爱他，他和那个喜欢抽七星烟的女人也没有结果……

我是在报社20周年庆典的晚会上遇见他的。他是晚会主持人，从电台请来的。年轻，微黑的脸庞，俊朗的笑。我躲在前排角落，从侧面盯住他，镁光灯下的他尤其华美，令人心驰神往。

有压轴的歌舞，他退在边场休息，我走过去。递了我买的可乐给他。他望了我一眼，然后深深地笑，说：谢谢。接着取出包烟，是七星。已经很难买到的烟。我问：可以给我一根吗？他又深深一笑，抽出一根给我。

我说：谢谢。他忽然又笑，说：我们怎么好像一直在谢来谢去？我扑哧一下，傻乎乎地跟着笑。场面有点尴尬。幸而轮到他出去说话了，他的眸子折射出柔黄的灯光，抛下句：你真可爱。我的眼里便留下了一个美丽的转身动作。

晚会结束后的庆功宴上，我又遇见他。他右臂上挽着一婀娜玲珑的女子，小巧精致的五官。主任一眼瞥见我，急急喊我过去，随后洋洋洒洒给我介绍他，成继。电台10点档谈心类节目主持人。这是档我很喜欢的节目，每天晚上必定会静静聆听。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知道电波后面的那个人如何如何。

我微微点头。他说：常常在副刊看到你的名字，看来，副刊近乎全是你的天下。我笑笑，肌肉有些许僵硬，目光停留在他旁边的女子身上：女朋友很漂亮呀。

突然感觉在人群里更加寂寞。那几天，我推脱掉所有应酬。我终于想明白，寂寞有时就好比一张网，网住你的时候，你越挣扎，它就收得越紧，叫你无法呼吸。

偶尔在橘黄的灯光下把玩成继给的那根烟，忆起他的音容笑貌。虽然此前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诱惑了我，并且是在我毫无准备之下。可惜的是，他身边已经有了佳丽陪伴。

那天我收到一封无邮戳的来信，信里只有一篇很柔情的散文，题目是《七星，我的最爱》。用七星烟寄托感情，笔调柔软，是女性手法。署名温柔七星。我按她留下的号码拨过去，接电话的却是个男人。轻柔的声音传过来时，我全身莫名其妙地颤抖了一下。试探地问：是温柔七星吗？他顿了顿说：温柔七星？哦，她是我女朋友，她现在出去了。你是……

我说：我是报社的，我收到她的投稿，文章很不错，但是非常抱歉，不太适合我的版面。请你转告她吧。他应下，尔后顿了顿问：你是斐桐姬燃？我没有想到他会一下报出我的笔名。我愣了愣回答是。他在那头开心地叫出来：我是成继呀。

天啊，一瞬间，我不知所云。难怪一开始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会觉得如此熟悉。他接着说：你忘记了吗？我们见过，我们……

我恢复正常，我心里想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嘴巴上却说：哦，你好呀，没想到那么巧，原来你女朋友也那么有才华啊。

成继嘿嘿笑，然后问我要了手机号，说有空请我出去喝咖啡。我应下。

从那天起，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我表面上无动于衷，内心却奢望着他能够来个电话。每每在手机上按下他的号码，却犹豫着，最终按下红键。是不是有种相遇就是矛盾？我有点为自己悲哀。

有天晚上，我听成继的节目，听到他在他的节目里读我曾经发表的一篇文章《恋蝶》，那是我结束初恋，心如死水时写下的文字。磁性的嗓音，我想像他声情并茂的样子，豁然泪流不止。成继说这是他读到过的最让他揪心的文章，他祈祷作者可以幸福。我打了热线，我问他幸福是什么？他说：另一次爱情，圆满的结局。我说：如果邂逅了一见钟情的爱情，结果却发现，那个男人属于别人，那么怎么办？难道还要等候第三次、第四次吗？他说：你要相信，终有一次，是你的。我无言以对，我只说：真想看看你现在脸上的表情。谢谢，再见。

节目结束后，成继来电话，他说请我喝咖啡。我说：太晚了。他在那头沉吟道：你不是想看看我脸上的表情吗？我沉默，原来，他知道。

我裹紧黑色风衣，在半夜走上街头。成继已经等在上岛。我进去打个招呼，不需客套，径直坐下，仿佛彼此格外熟络。服务员前来问我喝点什么。成继点了曼特宁。我说：不，来壶伯爵红茶吧。他说读了我的文字，一直以为我是喝咖啡的。我浅笑，解释说胃不太好，喝红茶养胃。他掏出七星烟，我下意识怔了怔，我想起他女朋友的那篇文章。

原来，你女朋友那篇文章是真实的。我抽出我的MORE，他伸过打火机，温暖的笑：她呀，就写写真情实感的，一般都发在网络上，我没有想到她会投到报社去。

我察觉，成继提起她时，眼底的温柔。让我霎时心疼。

他邀请我出席他的谈心节目。我疑惑：你的节目从来没有嘉宾的呀。他凝视我的眼睛：可是，我惟独想请你做这仅有的嘉宾。

那么惊心动魄的一眼与话语，我无能为力，其实，太多时候，劫数都由一秒钟来决定。

与成继同坐播音室，近距离瞅见他挺拔的鼻梁。他关了灯，只打开手边一盏小小的台灯。他说：你不介意吧，我习惯这样的光线做节目。我点点头，这样的昏暗里，思绪容易入戏。1个小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合作十分默契，眼神交流非常到位。结束时，导播隔着玻璃朝我们竖起大拇指，他欢笑着拥抱我，我嗅到他雪白衬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

后来，我们经常见面，还有成继的女朋友，三个人喝一壶红茶。他们俩人都只抽七星烟，我则固定抽MORE。我逐渐平静，想日子或许真的只有这样了，我和成继注定只能够是朋友，普通朋友。

家里安排了相亲，我憎恨不已，找各种借口推脱。谁知，那男人看过我的照片后竟死死不放。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末闯进我家里。

不错的职业。不错的学历。不错的条件。仪表堂堂的男人，举止优雅。母亲在他走后对他赞不绝口，称这样的男人抢也抢不到。我一白眼：如果他真那么吃香的话，为什么35岁了还没个女朋友？别跟我说他要求高，世界上比我优秀的女子多了。母亲开始唠叨，说那次初恋就是因为我自己没长眼睛，结果把自己给害惨了。还说女人25岁之后找男朋友就紧张了，30岁就没人要了……

受不了那番狂轰滥炸，我屈服，答应与他试着交往。

成继再约我时，我正好跟我的相亲对象在公园内闲逛。我说：我朋友叫我去喝酒。他有礼貌地问他可不可以同去。我没回答，拉了他拦下辆的士。

成继却是一个人，当他看到我身边的人时面色一沉。我们一起喝酒，依然是三个人，不同的只是一对与单独的对调。成继缄默，从介绍完之后一直缄默，闷头灌酒。气氛变得僵持。另一个人借故离开后我问成继怎么了。他摇摇头。我又问，他又摇头。我说：成继，我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说的话我就跟他走了。他望向我，眼睛里开始充满血丝：她要走了。

我吓了一跳：你女朋友？怎么可能？她那么爱你。

她跟我在一起前已经跟人订婚了。虽然是家庭间的婚姻，但他们两个还是青梅竹马，有感情的。

那她为什么又和你在一起。我有点抑制不了的气愤。

因为，我爱她，是我追她的，也是我说我不在意，即便只能与她厮守一天。那时候她的未婚夫去国外进修，现在回来了。

我完完全全崩溃，心里的酸楚汹涌澎湃。事情与我希望的截然相反，我以为他幸福，所以我不敢打搅他们的平静和谐。而今，才发现，他们的平静和谐不过是一层面具。我煎熬，我退让，我隐忍，最终却让我知道他们竟是如此内幕。

我站起来，将手中的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知道你不快乐？为什么你要在我面前流泪？我一心成全你的幸福，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一切？这些都是你自己活该，关我什么事啊？

一向内敛的我从来没有那么歇斯底里过，不顾一切冲出酒吧。来不及探究成继听到这些话之后的表情。我只是不想让他瞅见我的眼泪，心疼的眼泪。

一夜无眠，一清早给那个相亲对象去电话，我说我们不适合，趁早结束，可以没有伤害。他无言，我说：那我当你是默许了。果断地切了电话，不留余地的。

成继来找我，对这，我有预感。他出现在我的办公桌前，我并没有惊讶。我说：我和他散了。因为我可以骗你，骗别人，却骗不了我自己。成继说：对不起。

自此，我和成继的关系暧昧起来。有时模棱两可到令自己都迷惑。然而有一点，我始终清楚明白，他没有烟时，我把我的MORE推到他面前，他抽一口后掐灭，起身跑很远的路去买他要的烟。他说过，这座城市只有一处有卖七星。拨开云雾见天日，我恍然，我终究走不进成继的生活。

尽管我们都在努力，却是无用。那晚，成继拿了我的MORE去抽。我站在半开的门后，从他点燃烟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对着那只空的七星烟盒发呆，MORE在手指间一点点燃烧，散开烟雾。但是他一口也没有吸。我心里忽然疲惫不堪。

能够看透并且放弃是一次偶然。我打电话请成继陪我出席一个商界的联谊会。因为主人邀请了经济版编辑，他临时有任务去了外地。所以只好拜托我代劳。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匆匆忙忙找成继，他回说晚上有安排，受托去主持一个晚会，口吻显得冰凉。我问他：心情不好吗？他说：是的，想安静一下。我讪笑着搁了电话。

一个人赴会。热闹的场面，我摆出笑脸。主持人出来时，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是他，是成继，西装革履，今晚的主持人。而主角是对年轻的夫妇，其中的女主人正是成继朝思暮想的那个她。

众人起舞时，我看见他走进休息室，女主人跟随其后。我心里有措手不及的杂乱。正犹豫着是否跟进去，他已从里面出来，脸上掩着哀伤的微笑。我避开他的视线，闪进休息室，今晚那个光鲜的女主人正掏出一盒烟，是七星，但她没有抽。她眼色复杂地盯着我，我递MORE给她，她说她只抽七星。我叫她温柔七星。她截断我的话：不。我现在是罗太太。

事实上，她早就洞悉所有。

我半途退出晚会，在大街小巷寻找七星烟。记得他说过，这城市里只有一处有卖七星烟。我一家家问过去，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几乎跑遍了整个城市，双脚发痛，终于在店铺打烊前找到了那个地方，买下两包。

风风火火赶回去，成继已经在家里上网，QQ里亮着个红头发的头像，叫温柔七星。但成继跟她没有说话，一直没有。他回转身，问：你回来了？有烟吗？把你的MORE给我。

我伸出双臂，从背后绕上他，递过那两包七星。我说：你抽的烟，我找了好久。我觉出他浑身打了个寒颤。我继续说：我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只是请让我，最后抱你一次，一下下就好。

我当时没有落泪，折身离开，成继没有喊我，房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我如同困在黑暗里的野兽，拼命地奔跑，拼命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