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生命开一场刺激的玩笑

曾　义

每年7月6日至14日，西班牙小城潘普洛纳，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每天清晨8点开演的牛追人，是疯狂的人才想出的一场对生命的刺激玩笑。

清晨7点半，进入奔牛的跑道。当地警察见我挂着相机，示意要我把相机收起来，不然就得离场。这时候，两个执勤人员把一个醉醺醺满身酒味的年轻人拖出场外。救护车已经严阵以待。窄巷里挤满了人，围观的人都为自己和相机找到最佳位置，每个人都不愿意错过。

被封锁的街上还有不少迷糊的人，躺在马路中间，昏迷不醒，一些还在发酒疯，昨晚一定是玩疯了。为了减少意外的发生，主办当局会在放牛前，把混混沌沌的游客，拖出现场，说是避免，其实在局促的空间，密密麻麻上千的人，意外始终会发生，只是死或伤和重伤的分别。

自1924年至2002年，已经有14人死于这场疯狂的游戏，被牛角严重刺伤事件则有200起。

每年活得最快活的一周

这里是西班牙北部Basque地区的小城潘普洛纳(Pamplona)，离首都马德里7个小时的车程。每年的7月6日至14日，被形容为世上你能活得最快活的一周的圣佛明节(FiestadeSan Fermin)在这里举行，一辆又一辆爆满的旅游巴士把世界各地的游人送到这里寻欢作乐，忘记还有明天的那种疯狂享乐。

奔牛节(Encierro)是圣佛明节的高潮节目，每天清晨8点，就开演一年一度的牛追人事件。节庆期间，每晚都有烟花表演，歌舞节目在小城各角落上演，每条巷子的空气都注满快乐，每间酒吧都水泄不通，那是一年里喝最多sangria(西班牙消暑鸡尾酒)的一天，每个人都多少有点醉意。

西班牙嘉年华总玩得比任何人都疯狂，是拉丁血液中的奔放狂野使然?还是他们过去在独裁统治下压抑太久，佛朗哥政权下台后，更要追回自己失去的青春。尽情放肆，成了对过去的惟一报复。谁知道明天，快乐会不会又被没收。阿尔摩多华早期电影里的灿烂、奢华、糜烂，就是这种反射。西班牙服装里的嘉年华元素就是专为参加派对的男女设计的。

只有疯狂的人才想出的玩法

这是一个疯狂的节日，只有疯狂的西班牙人才能想出这样的玩法。除了疯狂，我想不到更贴切的词来形容这场嘉年华，但是人生有多少时刻是能让你疯狂的，让你真正放下你的头脑？如果我们不能让自己偶尔疯狂一下，我们怎么发掘自己内在的潜能？我们也只能循规蹈矩下去，那不是不好，只是我们会少了一种经验，少了一种体会。要逾越自己原来才是最困难的。

这个季节，你不用想订房间，酒店在几年前已经客满。昨晚就和一大帮年轻人睡公园，当然贵重物品最好是寄存在特为节日而设的行李间。这期间，所有西班牙的职业小偷也来捞外快，他们的手甚至自由进出我的口袋多次，相机差点被偷。你不能想像那种明目张胆。

还有15分钟。

血腥的封面，恐怖的报道，制止不了跃跃欲试的决心。

手表提醒还有15分钟，那些被惹火的公牛就要被释放出来。有人开始做暖身运动，有人还拿着酒杯谈笑风生。

心情随着时间渐渐逼近而紧张，紧张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事情会发生。

分发册子上的多条警告，已经熟读。指南警告：如果你打算参加奔牛节，最好是清楚牛奔的路线，所以昨天已经大略走过今天要跑的路线。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也清楚逃生的路线。最危险的地区和几个转弯位置，书上清楚标出。

然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恐惧，其实比事情发生时更叫人忐忑不安。整条跑道约一公里，如果顺利的话，过程其实也只约4分钟。如果有公牛离群，就会拉长整个过程，而离群的公牛，最具有杀伤力，因为它和你一样害怕彷徨无助。

当然你也能选择不跑完全程，沿途有不少特设的出口，让你随时撤退，如果你够敏捷，还能跳上窗户，攀上街灯等。

还有10分钟。

参加者已经开始鼓噪。

奔牛节起缘于16世纪，与西班牙的斗牛传统有关。由于把愤怒的公牛由牛棚送到斗牛场太过困难，所以就划出一条路线，让公牛自己奔到目的地，后来人才加入这场游戏，和生命开一场刺激的玩笑。狂奔的公牛，如果知道死亡在尽头等着它，还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或许一些生命总没有选择，它注定要成为人类的游戏伙伴，它们的存在是为了让人觉得快乐唾手可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在某种意义上，人类的处境是可悲的。

多亏大文豪海明威，到了上世纪初，奔牛节才举世闻名。海明威在《旭日东升》(TheSunAlso Rises)里写活了这场刺激的游戏，才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小城也设有纪念海明威的雕像。这部1926年完成的经典小说，主角由巴黎到潘普洛纳参加奔牛节，错综复杂的男女关系，讲的是为自己而活的故事。

或许一些人的人生就像参加奔牛节，明知道危险，可以选择置身度外，但还是忍不住参与了，因为他得通过刺激才能觉得自己存在，接受平淡的生活对他来说是一种逃避。

还有5分钟。

场中正进行宗教典礼，圣佛明其实是潘普洛纳的守护神，这场节日就是专为他而办的。参加者开始唱歌：我们的守护神，圣佛明，你在哪里?愿你带领我们安全跑过。参加者穿上白衣白裤，身上系上一件红色颈巾。那一点红，就是公牛追逐的对象。

这样的活动，危险是一定有的，但是如果你选择了参加，就选择了面对危险，就得做好防御措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大部分的人还是会顺利跑过的。海洋和山峰是危险的，但对一些人来说，危险才是意义所在，因为它在那里，就有了靠近它、掀开它、注视它的理由。

这时候，响起了号角，警告参加者，闸门已经打开，第二声号角随即响起，围观的观众已经开始呼叫，6头愤怒的公牛全部出闸，全场骚动起来，你只能尽全力往前冲，在大方向中只有一个方向，身边人影已模糊，一片混乱的声音，不一会就到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