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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盛放

2004-04-29王秀梅

清明 2004年2期
关键词:小桃小马

王秀梅

章桥

正月还没有过去,夜晚的空气里还有零落的鞭炮声。

鞭炮声零落响着的时候,章桥正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铺天盖地的广告,章桥都快背下来了。章桥觉得那个做洗发水广告的女孩很像路小桃,精致的眼,淡淡的笑。所以章桥每晚都要看那个广告,百看不厌。他掐那个时间段掐得特别准,前后误差几乎不超过两分钟。

模样像路小桃的女孩飞快地消失了,另一个拿着立白洗洁精的女人取代了她。章桥有些落寞的感觉慢慢笼罩上来。他抓起手机给路小桃发了条短信,我想请你喝咖啡。

章桥发完那条短信之后,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好在路小桃的回复还算及时。她没有问章桥为什么要请她喝咖啡,只简单地问,在哪里?章桥飞快地把“闲情”二字发过去,就跳起来穿衣出门。

章桥在“闲情”咖啡屋靠窗的角落里等路小桃。那张桌子刚好只能容两人面对面坐,环境比较清静,有种似乎把二楼整个大厅都置身事外的感觉。最主要的,旁边放着一架钢琴,有个女孩坐在钢琴后面弹奏着舒缓的曲子。

路小桃在章桥估算的时间内如约而来。章桥看到路小桃,就觉得有种类似于痛苦的感觉海浪一样袭上心头。他知道自己是爱着路小桃的。一刻都不能失去这种爱。

路小桃点了哥伦比亚咖啡,两个人沉默地坐着,慢慢地喝,听钢琴曲。后来大厅明亮的灯光熄灭了,服务生给每个桌子送上一盏精致的蜡烛灯,灯罩是半透明的纸,纸上有隐约的仕女图,烛光朦胧跳跃。

章桥有些局促,他无数次想像过跟路小桃单独呆在一起的细节,那些想像都是浪漫而温情的。可是真的与她呆在一起,章桥却觉得那些想像离自己很远。

章桥喝了两瓶哈啤。章桥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城市的咖啡屋却要喝另外一个城市里的酒。但章桥还是喝了。喝了两瓶哈啤之后,章桥对路小桃说,我们走吧?路小桃点点头。

出了“闲情”,章桥对出租车司机说,老兄,给找个娱乐地方。司机说,“大富豪”娱乐城怎样?可以练歌蹦迪。章桥说,行。

路小桃似乎对章桥跟司机的对话充耳不闻,她安静坐着的样子令章桥感到有信心。

路小桃不想蹦迪。喝了咖啡和柠檬水,胃很满。章桥便带她去练歌房。在练歌房幽静的灯光里,章桥跟路小桃跳舞。他把胳膊圈起来环住路小桃的腰,路小桃很自然地就把胳膊绕上他的脖子。

这是章桥跟路小桃之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路小桃闭着眼睛,她把脸贴在章桥的肩上。章桥很想吻她,他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柔顺似水。

一曲停了,路小桃说,我想吃水果。章桥抱着路小桃,俯身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一颗牙签插着的草莓。路小桃有些微微的脸红,但她还是顺从地张开嘴接住了那粒草莓。

章桥看着鲜红的草莓在路小桃半张的唇间盈盈欲滴,他再也忍不住了,俯下脸就一口噙住了露在路小桃唇外的那半个草莓。

章桥感觉到路小桃愣了一下,但瞬间就放松下来。章桥觉得路小桃已经在瞬间领会了他的意图。

又一首曲子响起来了,章桥抱着路小桃轻轻旋转。他感受着路小桃温润滑腻的唇,和唇间草莓的清凉,看着路小桃细瓷样洁净的肌肤,心底里涌动着幸福的感伤。

草莓在两个人缠绵的吮吸下慢慢地融化了。章桥又用同一种方式跟路小桃一起缠缠绵绵地吃了另外一些水果,橘子瓣、西瓜等。章桥地老天荒般地吻着路小桃,路小桃唇齿间搀杂着水果味道的气息令他迷醉。

他们互相贴着身子跳舞,路小桃一直闭着眼。章桥觉得路小桃美得让他晕眩。

萧彤

萧彤从没想到自己生命里会有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

萧彤已经三十八岁了。

有一天,办公室里新调来的小马在给小苏看手相,萧彤那天心情很好,她进去之后饶有兴味地倚在桌旁观看。小苏看见萧彤进来,便说小马手相看得挺准,不由分说拉过萧彤的手就展在小马眼前。

小马用手托住萧彤的手,把脸凑近了仔细看。萧彤感觉到了小马呼出的气息轻轻在她手掌上游移,一下一下,时缓时急。

小马说,萧彤手纹表面看起来挺规整的,但某些细枝末节处有不易觉察的小小分岔,潜藏着一种欲乱还隐的含蓄。

萧彤对小马的话不以为然。小苏问小马指的是哪一方面?小马看萧彤一眼,说,当然是感情啦。

萧彤说,你指的是什么感情?小马说,萧部,我觉得你将会遇见你生命中某个早已注定的男人了。

萧彤说,我才不信这一套呢,都人老珠黄了还会有什么艳遇不成。你们也别闲着啦,准备一下像机和摄像机,下午有会。

那天下午萧彤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写繁缛的公文材料,写得累了,伸伸在键盘上舞蹈了半天的手指,突然想起小马上午那番话,举起手掌,展平了,对着窗外射进来的光线细细地看,果然发现有些不易觉察的细小纹路。萧彤平时根本不去注意自己的手掌。

手掌在阳光下面静静地停着,萧彤似乎又感觉到有一阵微微的气息轻轻拂在肌肤上,她笑了,合上手掌,站起来泡了一杯茶,端着茶杯信步推开门走到隔壁。隔壁的门关着,萧彤才想起来小马和小苏到会议室录像拍照去了。

过了几天,萧彤染上了流感,一个人在医院输液。半上午的时候,小马突然拿了一束花出现在注射室门口。那天萧彤有些窘,觉得似乎整个注射室里的人都在揣摩那束花的含义。小马却不以为然,他坐在床边给萧彤削苹果,削得仔细极了。萧彤注意到小马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手指颀长,指甲圆润而饱满。是年轻男人的手,透过光线似乎看到最细微的血管,贲张着一股非常自然的生气。

小马用一种毫不掩饰又非常自然的方式令萧彤短时间内就感受到了一些微妙的情感。这种情感让萧彤感到烦恼。小马只有二十五岁,而且是她的下属。她不知道怎样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

小马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男孩子,他有着明朗的性格和明朗的五官,善于观察萧彤每一天每一点滴的情绪变化。宣传部是活儿最多的部门,萧彤时常感到自己被那些繁缛的工作弄得身心疲惫。自从小马来了宣传部,萧彤骤然感觉轻松了很多。

但是,一些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感在小马心里滋生了,这让萧彤不知所措。

她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章桥。

输液后的那天晚上,章桥躺在床上后照旧拿了本杂志随便翻到中间某一页就专心地看了下去。萧彤往章桥的身边靠了靠,胳膊在被子下搭上章桥的小腹。章桥没有反应。萧彤算了一下,他们之间有九天没做爱了。

萧彤把手向下移了移,放在那片温暖地带。章桥转头看了看萧彤,萧彤冲他笑了笑。他们之间通常都是靠这种无声动作心领神会的,但是章桥那里没有反应。

其实萧彤那晚做爱的念头也不是特别强烈,她也不知道自己把手伸过去是不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她脑子里在想着小马送到注射室的那束花。她急于把那束花从脑子里剔除掉,于是她想到了跟章桥做爱。

章桥没有给她,其实章桥跟萧彤之间的性生活是比较和谐的,章桥非常注重萧彤的身体感觉,不论采取什么办法都要让萧彤在他之前先感到满足。在这方面,萧彤认为章桥是个合格的男人。

所以,关于性生活,萧彤是满足的。

章桥的身体状况也很不错,有时即使事先没有做爱的欲望,只要萧彤有,他就会很快调动起男人的力量。他一直认为夫妻之间最主要的关系就是性关系,其次才是生活上的互相关照。

但是那晚章桥一点都不想,他的身体也说明了他不想。萧彤便把手从没有起色的那里撤了回来。她在睡前算了一下,明天开始她就要去青市,在那里跟兄弟单位的十几个宣传部长会合,一道开始南方的调研之旅,前后大约得有一周时间。今晚没有做爱,下次就是一星期之后了,就是说,他们上次跟下次之间的做爱间隔将是近二十天。

在他们的性生活经历里,这么长的间隔几乎没有。

路小桃

路小桃说不清楚她跟章桥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如果没有申临,可能会简单一些。

路小桃是个三十岁的女人,因为没有结过婚和生过孩子,因此看起来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刚来新单位不久,曾经有善意的同事给路小桃介绍男朋友,清一色不到二十六岁的年轻男孩。路小桃对此均报以波澜不惊的笑,最后告诉他们她已经三十岁了,没资格去啃新鲜的嫩草了,大家才知道这个平静的女子原来是个大龄青年。后来给她介绍的男人,都变成了离异丧偶或者跟她一样没结过婚的大龄男人。路小桃一概不看。

单位里的同事不知道路小桃的具体情况。

路小桃每月都去另一个城市,跟那里的一个男人见面。她跟那个男人已经交往两年了。

她认识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孩子都十岁了。

路小桃跟那个男人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介绍认识的。他们认识的时候还没见过面,最初是在QQ和邮箱里聊天。他好像一下子就被路小桃给吸引了。路小桃是一个见面和不见面都能给男人美好感觉的女人。她懂得用最恰如其分的语言让男人放松。有时,她的语言里有一些轻佻的意味,但又绝对轻佻得不失矜持。

路小桃跟他认识的时候是夏末秋初。当时路小桃身边有一个跟她一样大的男孩子,如果不出意外,她跟那个男孩子会很快结婚。

但是路小桃在那一年秋天认识了他。他们每天都写信,晚上写信,白天互发短信息。过了一个月之后,两人都觉得需要见面了。那年国庆节过后的周末,路小桃果断地坐火车去了他的城市。

路小桃提前预定了宾馆。下了火车之后是凌晨五点,灰暗的曙色才刚刚开始铺陈。路小桃步行去宾馆,只有五分钟路程。

在那之前,路小桃跟他只在邮箱里互发过彼此的照片,路小桃其实不知道他整体是什么样子。他发过来的照片,说点击能够放大,可是路小桃怎么点击,它还是不到手掌那样大。路小桃很想近距离好好看看他的脸。

路小桃在宾馆里仔细地洗了澡。她无法确定她跟那个认识了一个月的男人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原本她想跟他约在街上见面,但他很不高兴,说,我们该交流的都已经交流了,难道还需要在大街上互相拿个望远镜看清楚彼此了再决定是否见面吗?路小桃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苛刻了。

于是路小桃洗了澡之后就专心在宾馆里等他。他说他九点来。

九点整的时候,路小桃收到了他的短信息,说,马上就进门了。路小桃刚把信息看完,就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她打开门,就看见他高高大大地一步跨进了门,微笑着说,认识我吗?然后伸开双臂把她抱在了怀里。

路小桃后来无数次回忆那个细节,无数次地心生感动。他无言地抱了她好一会儿,才牵着她的手坐到床沿上,仔细地看她。

后来他就吻她。路小桃指着自己的唇说,有唇彩。他就拿过路小桃的包从里面找了纸巾仔细地给路小桃擦拭唇彩。路小桃也不知道她怎么竟然想到了唇彩。

路小桃感到了他身体的硬度。他用肢体语言告诉路小桃他想尽快跟路小桃融为一体。路小桃挡住他的手,说,但是,我们怎么办?

他一下子听明白了路小桃的担忧,他看着路小桃,说,放心,我有办法。

路小桃对他那双坦诚的眼睛非常信任。她放弃了抵挡。

他很卖力,最终那一刻非常守信用地没有把有危险性的液体留在路小桃体内。之后两人躺在床上呼呼地喘气,他说,小桃,我死了也愿意。

他身上流了很多汗,湿漉漉的。路小桃从来没有想到男人做爱后会流那么多的汗水。

中午,他带路小桃到一家人不太多的湖边饭店吃饭。他吃着饭,给路小桃讲一些他认识的人和事,神采飞扬,表情自信。路小桃觉得她来是对的,这个男人比网上还要好。

下午,他带着路小桃坐船游玩那个城市的湖,一边给她讲很多典故。他是博学的。

晚上,吃了饭后他带路小桃去喝咖啡。是很多城市都有的咖啡屋,“上岛”。

然后回到宾馆,再次做爱。

第二天上午,他依旧九点来,来了之后,看到路小桃就忍不住。这次路小桃彻底放弃了矜持,她很激动,有种要不顾一切燃烧一次的欲望。她让他躺着,她在上面。她看到他眼里有抹感激的光芒。

他说,他跟妻子之间一直相敬如宾,做爱也是。

申临

申临曾经以为自己的生活会那样一直平淡如水地过下去。

可是路小桃改变了他。

有了路小桃,申临突然感觉自己虚度了很多时光。

路小桃有一双精致的杏眼,小巧玲珑的身体,直直的短碎发,喜欢斜背各类有着长长带子的包。每次申临看着路小桃慢慢远离他,背包在屁股上一下一下地打着,他心里就生出一种怜爱的情感。是的,路小桃随意休闲的衣着所包裹的精致小巧的身体,汇入街上的人流里就小得像个孩子。

后来,申临给路小桃取了很多名字,譬如好孩子,宝宝,乖贝贝。申临突然发现自己骨子里有很多浪漫细胞,它们只是蜷在他身体里睡着了,这么多年才醒。

迷惑申临的,起初是路小桃给他的那种不可抗拒的感觉。申临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男人,他在电视台做新闻部主任,高高的个子,风流倜傥地在新闻大楼里进进出出,是整座楼里女孩子眼中的亮点。三十八岁,又是男人最显风华的年龄。

但是申临一直很检点。关于绯闻,对他来说遥远得就像天边的一颗星星。

申临的爱人翎子,年轻时是综艺栏目的主持人,现在退居幕后做导演,是个事业心极强的女人。她跟申临的结合顺理成章,当时是电视台有口皆碑的郎才女貌。申临原来是区电视台的记者。当时区电视台刚刚组建,申临高中还没毕业,电视台去学校选人,命题作文拿了高分,申临就被破格录取了。后来一路做下去,就慢慢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申临十分明白他这条路走得不易,所以,对自己的政治生命非常珍惜。而男女之间的离离合合,在电视台这样的地方,看得多了,

似乎有了免疫力一般,申临看什么女人都像电视里那些灯红酒绿的女演员。申临私下里叫她们戏子。戏子是什么概念,申临非常清楚,她们是一片遭到污染的土壤,根本不会生长出什么爱情的花朵。

申临是一个明白至通透的男人。

可是路小桃不同。她在网上就一下子给了他某种感觉。认识路小桃之后不到一周,他要随摄制组下乡制作一个记录片,临走前他给路小桃写信说,希望一周后回来还能看到你在这里,笑意盈盈的样子。

他是怕一周后路小桃消失了。坐着中型面包车在山区的土路上颠簸,申临突然变得忧郁起来。他知道,大约就是爱情的那种感觉来了。

一周以后,他们是连夜赶回青市的,回家之后已经是凌晨了。他冲了澡就打开信箱,看到路小桃整整齐齐给他留了六封信,每封信都短,而且没什么内容。但是申临的心一下子就被它们给填得满满的。

后来,他开始有所流露。但是路小桃像个顽皮的孩子在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他有一次忍不住了,问她,是不是你觉得这样,就可以放得下了?

路小桃也不是个可以放得下的女人。她问,电视台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申临说,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滥情的中年男人吗?他说,这么多年了,一直不敢在感情上越雷池半步,不是没有女孩子,实在是怕一不小心掉进去,被闪了,闪得踉跄,难以自持。

申临想当时是有一种表白的欲望的,他已经被路小桃吸引了,那种吸引太奇妙。

跟路小桃第一次见面,他很紧张。想到花店买束鲜花,又觉得那么大个男人手捧一束花去宾馆,服务员怎么看他呢?太张扬了。可是不送花,又送点什么呢?申临去超市转了一圈,最后买了一袋果冻。漂亮的透明塑料包,印着水晶之恋。

申临把水晶之恋放在随身背着的挎包里,若无其事地穿过宾馆前台进入电梯。不是真的若无其事,他很紧张,不知道见了路小桃第一句话说什么。

路小桃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好。他知道路小桃是那种小巧玲珑的女人,但是路小桃玲珑得哪里都恰到好处。申临一进门就把路小桃抱在了怀里,他低下头,路小桃的头发才能触到他的下颌。路小桃用胳膊环抱着他的腰,他首先就感觉到了胸前的那片温软。

他牵着路小桃的手坐到床边,眼睛就再也无法从她的脸和前胸上离开。路小桃长着跟她的个子十分不相称的胸,挺挺的,很丰满。像西方人的那种胸。

后来,申临无数次地吻着路小桃的乳房,说,知道吗,我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它会这么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都有些惊呆了,完全出乎预料。是惊喜。

章桥

章桥从机关调到另一个城市的上级部门时,还不认识路小桃。他去另一个城市只是为了镀金,然后杀回自己的城市。走时只是业务部经理,回来后就摇身变成总经理助理了。

路小桃是在他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调到机关办公室里来的,负责一些文案工作。章桥的助理室在路小桃的斜对门,路小桃经常经过他的门口去洗手间,或者去别的办公室。

章桥觉得路小桃很平淡,章桥第一次想在心里评价一下这个女孩子时,没有用平凡这个词,而是用了平淡。他觉得路小桃不是那种平凡的庸俗女孩子,别的,他体会不到。他那时候只是觉得她长得小小的,每天略施淡妆,嘴唇非常滋润,显得很年轻,但表情和神态尽管淡淡的,却绝不是小女孩的年龄。

章桥后来漫不经心地问办公室主任,那个女孩子是新来的大学生吗?办公室主任说,哪里呀,人家都三十岁了。

章桥不是个严肃的领导者,他喜欢跟年轻人相处。跟路小桃同一个办公室的林冬几年前曾经做过他的下属,很熟,所以,章桥偶尔去路小桃他们的办公室聊天,时间不长,章桥发现路小桃对他也同样淡淡的,没有献媚的做作和局促,但又绝不疏远。章桥慢慢发现路小桃的聪明和内涵,的确不是一般的女子。至少章桥觉得在他二十年的工作范围里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章桥想知道路小桃的手机号码。这个念头在章桥脑海里一经产生就一下子强烈起来。他找了一个林冬不在的时候去对路小桃说,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给你转发一个好玩的短信息。他的确给路小桃发了一条短信息,别人发给他的。

路小桃说,如果有有趣的信息,我也会给你发。

类似的事情发生两次之后,两人之间就有了一种默契,林冬在跟不在的时候,语言内容和性质就有了不同。

章桥是个聪明的男人,他对什么都感兴趣,涉猎比较广泛。路小桃有时候向他请教一些问题,跟工作无关的,碰巧他都懂。后来路小桃办公室电脑的局域网出现问题了,他就在当老师的同时顺便获得了路小桃的QQ号码。

他值班的时候,晚上寂寞,就上网聊天,所向披靡。他跟一位毕业后失去联系二十年的女同学取得了联系,可能那女同学暗恋过他,旧情难忘。取得联系之后,两人就经常上网聊天。

有一次章桥晚上应酬喝醉了酒,跟那女的聊天时就失去控制一派胡言。第二天那女的打来电话问他醒了没有。正好路小桃来送文件,他就突然不假思索地用了一种软绵绵的语气跟那女的说话,他说,人家这不正打算跟你赔礼道歉吗。

他当时也被自己那怪怪的语气吓了一跳,偷眼看路小桃,她有些不自然,也有些淡淡的嘲笑。还没撂下电话,他就明白了自己那语气是故意说给路小桃听的。等他放下电话,跳小桃已经离开了。

他发现他可能是对路小桃有了好感。

从那以后,路小桃就顽强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他觉得他需要恋爱了,那种感觉他已经疏离了十五年。当然十五年前他跟萧彤之间还是有过恋爱的感觉的,可是现在想想那时的感觉,他已经记不得太多了,只是觉得那时候毛毛躁躁的,大约对漂亮异性的追逐成分占了上风。萧彤是个漂亮的女人。

萧彤出发前那晚是想跟章桥做爱的,章桥懂得她的肢体语言。但是章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时一点都不想。章桥跟萧彤之间的性生活是很和谐的。萧彤走后章桥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路小桃,想得多了,就明白,他是因为脑子里有了路小桃了,所以,才无法集中精神接受萧彤发出的做爱信号。

路小桃

路小桃没有想到她有一天会在乎申临的一切,包括他的生活。

自从跟申临认识了,路小桃经常看申临所在城市的电视节目。有时候她能看到翎子的名字。翎子在电视台的地位,路小桃猜大约跟中央台的孟欣有些类似。有次她终于在一台翎子导演的公益晚会上见到她,她有着不再年轻却依然绰约的风姿。

路小桃想,她跟翎子是两种绝然不同的人。翎子的美丽和气度是直逼人眼睛的,像雍容华贵的那一类花朵,而她自己,所有东西都深深掩藏在平淡的容颜下面,像一朵最不起眼的花,只为愿意欣赏她的男人而静静开放。

申临拥有了风韵逼人的翎子,他再找情人,那就肯定是另一种类型的。而路小桃明白她是最适合的。申临的品位,除了这两种,

大约是不会再有别的选择了,至于那些蜂蜂蝶蝶之类,申临是不屑的。

但是,也并不是有很多男人懂得欣赏路小桃,这一点路小桃深深明了。她把自己藏得很深,越深外表就越平淡,她淡然得像缕空气。

路小桃看到翎子保持着高雅迷人的笑在屏幕上昙花一样闪过,就被冗长的演职名单覆盖了。

怎样高雅,她也不过是个过时了的女人。但是路小桃为她的高雅而心生妒意。在昙花一样的闪现过程中,路小桃看到翎子散发出一种一贯的安适和满足。路小桃知道,是申临让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如花一样在尽可能地盛放。

路小桃就想,她也会像花一样尽可能地盛放吗?尽可能到什么时候呢?

路小桃第二次跟申临见面的时候,离第一次相隔半个月。申临突然有了一次到路小桃城市公差的机会。开了一上午冗长的会议,中午聚餐过后申临就给路小桃打电话,问在哪里见面。

申临得知要来的时候,离会议只有一天时间了。所以,在这一天里,路小桃的准备是忙乱的。路小桃不想把申临带到家里来,她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除了将来要与之结婚的男人,否则,她不会把他们带到家里的。

路小桃在电话里几乎咨询过了所有三星级宾馆,最后才定下了望海宾馆。申临聚餐过后很快打车赶了过来。

但是那天碰巧路小桃来例假了。热烈的拥吻中路小桃没敢脱衣服,她心里恼恨极了。申临很难受,他也不敢脱路小桃的衣服,他不停地安慰路小桃说,没关系,我们还有以后呢,你的身体健康要紧。

但是两人耳鬓厮磨的时间还有整整一个下午,那么长时间的情欲折磨是不人道的。路小桃身体里也腾腾地烧着火,她用手抚摩申临的身体,问,我想吻你,行吗?

申临明白她的意思,他抚摩路小桃的脸颊,问,你愿意吗?

路小桃说,你知道吗,爱一个人,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的。

申临说,小桃,谢谢你。

路小桃就吻了申临。她看到申临感激地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手伸下来摸她的头发,温柔极了。最后,申临猛一下推开路小桃的头。路小桃觉得申临推开她的那个动作很值得一辈子回忆。路小桃知道男人在高潮的时候一般是难以控制的,所以,工具才被作为避孕的重要手段。

可是申临不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路小桃很担心,申临就坚定地对她说,别怕,我有办法。申临的办法就是在高潮即将来临的那一刻坚决地离开路小桃的身体。

而这次,即使路小桃在那一刻没有离开申临,对于怀孕来说也绝没有危险性。可是申临还是在那一刻坚决地推开了路小桃,他觉得路小桃已经对他太好了,他不能再让路小桃承受一些别的。

路小桃因此非常感动。

申临回去之后有一次在邮箱里对路小桃说,他经常回忆望海宾馆里的那场激情。路小桃知道申临是真诚的。她能够感觉出申临和翎子之间性生活的平淡。申临对望海宾馆房间里摆设的那些性用品感到不可思议,他说,怪不得要八百块钱的押金呢。他又问,是不是沿海城市都比内地开放呢。

路小桃就知道,申临在性生活上是一个规矩的好男人。他跟翎子之间,自始至终用同一种古老的方式做爱。除了翎子,他没有多数男人都有过的风流韵事。路小桃想起他们单位那些司机经常在路旁边的野店里找小姐睡觉,就觉得在这个年代里,以申临所处的环境来说,他是个奇迹。

路小桃由此知道,申临跟自己之间的情人关系也许是申临三十八岁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一个意外。对于他一直循规蹈矩的生活来说,再也不会有任何超越这个意外之上的意外了。

路小桃不敢肯定自己会永远甘心为申临一个人这样寂寞地在黑暗里开放下去。

章桥

章桥总觉得路小桃眉眼之间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跟路小桃在“富豪”娱乐城的练歌房里,章桥吻路小桃的时候,终于看到路小桃的眉眼里有的那些东西,可能是淡淡的忧郁。

章桥不知道路小桃的忧郁来自哪里,但是他想,一个三十岁的单身女人,有些忧郁应该是正常的。他觉得路小桃小小的身体里应该是蕴藏着一些故事的。那些故事馈赠给了路小桃处变不惊的淡然,和那些几乎不露痕迹的忧郁。

路小桃很会接吻。章桥觉得他可以跟路小桃那样永久地吻下去,直吻到白头。章桥抗拒不了那种迷醉。

那晚两人都没有唱歌,只是让音乐一曲一曲地响。两人紧紧地贴着跳舞,接水果吻。水果让唇舌变得清凉芳香。章桥从没有接过这种芳香的水果吻,他感激路小桃给了他这么神奇的灵感。章桥觉得自己年轻了,身体每一寸肌肤都轻快无比,他不停地吻路小桃的眼睛,鼻子,唇。

在长久的接吻中,章桥的那个部位一直是硬的。他有一次试探地把手向路小桃的胸前和小腹游移,被路小桃坚决地挡住了。他说,小桃,我尊重你,你不愿意,我决不做。

但是他很难受,身体里的欲望像火苗一样啪啪地燃烧。他仰着头深深地呼吸,觉得神经都要崩裂了。

路小桃比他平静。

从练歌房里出来他打车送路小桃回家。车子驶过路小桃家门前一条黑暗的地道,转眼就到了路小桃楼下。路小桃对司机说,不要开灯,把这位先生送走。

章桥觉得路小桃比他理智。路小桃住的是单位的住宅小区,章桥住在另一个高干小区。路小桃对章桥说声拜拜就打开车门进了黑漆漆的楼洞。

其实,两个人的家里都没人,按章桥的想法,到谁家都可以。

第二天上班,路小桃的表情依然淡淡的,看到他,没有丝毫的拘谨和羞涩,倒显得章桥自己的兴奋有些过分。章桥甚至怀疑路小桃是不是把昨晚给忘了。

章桥觉得路小桃是一朵在骨子里面妖娆着的花朵,而外表永远是淡淡的不露痕迹,是个谜。谜一样的女人是会令男人神魂颠倒的,章桥已经为她神魂颠倒了。

他在网易泡泡里给路小桃留言,点击最近聊天记录,一遍一遍看上回路小桃跟他的聊天。过去,值班对于章桥采说是沉闷的夜晚,自从跟路小桃开始有些意思,值班就突然变成节日一样了。

这次他们聊天的内容有些深入,他说他喜欢路小桃的接吻,让他不自觉地全身心投入。

路小桃说,你很会接吻,给我的感觉很新奇。她说,我喜欢那些水果的芳香感觉。

章桥说,是你给了我灵感。你知道吗,我喜欢你身体的一切。它们是那么完美。你看我的每一眼,都让我心动。

他说,任何一个男人,在那种情况下,都是忍不住的。我一夜没睡,下了车,都直不起身上楼。

路小桃说,我知道。那种折磨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残酷的,几乎是不人道的。

章桥一下子被感动了。他说,小桃,我愿意,只要你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想起路小桃那些淡淡的忧郁,他不能破坏它们赋予路小桃的谜一样的美。

萧彤的出发,给了章桥约会路小桃的勇气,也给了他尽可能的消化空间。萧彤不在的那些夜晚,章桥久久回味着他跟路小桃之

间梦一样的接触。他觉得,这么多年了,他在仕途上疲于奔命,所有的一切跟路小桃给他带来的爱情的感觉相比,竟是那么的毫无意义。

路小桃

路小桃知道她对申临和章桥的感觉。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跟申临在一起,路小桃是没有忧郁的,她是个快乐的孩子。申临周到细致地安排着他们之间的一切。包括每次路小桃来之前宾馆的预定,来去的时间,两人的生活,具体到吃饭的内容,这次吃西餐,下次吃东北菜,等等。

路小桃是快乐的,简单的,放纵的。每次她踩着朦胧灰暗的曙色去预定的宾馆,仔细地洗澡,然后精致地在脸上和身体上涂抹一层水质的滋润露,换上性感美丽的睡衣,躺到温暖的鸭绒被里等申临。申临每次在路小桃上火车后都在手机短信里反复叮嘱,喝点水,上卧铺睡觉,明天下车后在宾馆里,等我来伺候你,乖。

可是路小桃睡不着,她每次都兴奋,要从清晨六点直等到九点多。路小桃知道,他要安排好家里的事情才能来。他总是把所有事情都做得万无一失。

路小桃虚掩着门,厚重的窗帘阻挡着窗外渐渐明朗的光线,只开着昏黄的床头灯。她看见申临轻轻地走进来,俯下身来吻她的额头,然后放下包,脱衣服,躺到被窝里。

然后,就是做爱。从第二次见面开始,申临尝试着改变那种最简单的做爱方式。他开始用手抚摸路小桃。路小桃觉得好像这种抚摸更容易带来接近高潮的快感。路小桃大声地呻吟,她听着自己的声音,类似于某种小兽痛苦的嘶鸣。

申临进入路小桃的身体之后,必须全神贯注地运动。他在最后那段时间里呼呼地喘气,路小桃感觉他仿佛在拼尽全力地跋涉。最后那一刻,他飞快地抽出来,路小桃感觉小腹或者后背覆上了一些温暖的潮湿。

跟申临在一起呆着的一天里,路小桃总是湿润着的。申临休整几十分钟后还能再次进入路小桃的身体,但是,他不再有高潮。于是就改用手指去抚摸她。她在床上扭转着身体,汗水淋淋。申临惊奇于她勃发的生命力。

路小桃偎在申临的身边,有时申临会说些令路小桃感到很新奇的话。比如,申临说,知道吗,抚摸你那里的感觉好极了。路小桃问他好极了的感觉是怎样的,他说,很奇妙的手感,软软硬硬的,磕磕绊绊的。

路小桃觉得他的形容贴切极了,很有质感。不免对自己的身体有些骄傲起来。

下次见面的时候,申临提出要看路小桃的身体。路小桃坚决不答应。她不知道自己那里长的是什么样子,总觉得是丑陋不堪的。但是申临执意要看。他说,那是女人身体最美妙的地方。

路小桃对申临的要求感到羞涩和拘谨,但她还是答应了。她喜欢申临赞美她的身体。

她把自己完全地亮给了申临。申临惊异极了。他说,知道吗小桃,那里是一朵花。有最柔软最完美的花蕊和花瓣。他用手轻轻地抚摸,说,亮晶晶的,带着露水的花朵。

路小桃把脸贴在申临的小腹上,她觉得自己要死了。一种巨大的晕眩感袭击了她。

那次事后路小桃流了眼泪。

路小桃离开申临的时候,一般不要申临送。他们在离火车站不远的街上分手,申临在暗影里紧紧地拥抱路小桃,捧着她的脸,把一个湿润的吻印在路小桃的额头上。

有一次,两人难舍难分,申临把路小桃一直送进了候车室,路小桃跟他在候车室门口分别。她一个人斜背着包穿过候车室肮脏的过道去剪票口,剪票口稀疏地等了一些人,还没开始剪票。她回头寻找候车室门口,没有看见申临的身影,一转身,却看见申临已经走到她身后。申临说,我看见你背着包一个人穿过候车室,包在屁股上一下一下拍打着,就舍不得你。

路小桃眼睛湿润了。申临在开始剪票的那一刻紧紧地拥抱了路小桃,路小桃觉得整个候车室里她是最幸福的一个人。

离开申临后,路小桃就成了一个忧郁的女人。她知道那是因为她内心里想真正地拥有申临,而不是令自己像只鸟儿一样在两个城市之间飞来飞去。

但是路小桃绝不会把这种意愿说给申临听。申临是个看重事业的男人,否则他不会这么多年守身如玉。申临抚摸着路小桃的头发说,小桃,我们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好吗,知道了,对你我都不好。我们是打算一辈子这样好的,所以不要让世俗的东西打扰了它。爱情一旦被冠以世俗的眼光和语言,就不会长久了。

路小桃觉得申临的话是有道理的。

所以她忧郁。

申临

申临有几次梦见路小桃。

他梦见路小桃花蕾一样的身体了。他还梦见那次路小桃在他上面做爱的场景。他梦见路小桃玫瑰般的乳房在眼前晃动。他在梦里感到小腹一阵痉挛,醒了,发现不知何时怀里抱了枕头,枕头上面殷湿一片。

他把枕套拆下来洗了,晾在卫生间里。翎子下班回来后看了,奇怪地问他怎么突然洗枕套了,他说,梦里那个了。

翎子笑笑说,怪可怜的。

当天晚上翎子就磨磨蹭蹭地要给他,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给她,就说累了,下次吧。他知道翎子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她只是被那个洗过了的枕套弄得挺歉疚的。

其实申临从没有怪过翎子,他一直对性生活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跟翎子之间一般一个月有那么一回两回的,最多不超过三回。在这方面,他跟翎子有着共同的习惯。做爱的时候也是,两人都喜欢关了灯,在被子里面循规蹈矩地做。所以,申临真的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女人如花的部位。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遇到路小桃之后他彻底地变了。他跟路小桃一般一月见一次,在见面的这一天里,他们彼此给予。可是路小桃离开之后,申临就开始想了。但是他尽管想,却不愿在翎子身上赋予实施。他只是一个人在新闻部自己的休息室里时想,一个人在家里午睡的时候想。

春节过后,路小桃来,说起一个叫章桥的男人。她说她有一次在单位里受了气,心情特别不好。下午,她锁了办公室门去楼下的仓库里找东西,那个叫章桥的男人不放心,打手机问她在哪里。

申临听了,觉得心里酸酸的。路小桃有几次在邮件里告诉他,她在单位里遇到的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申临没有在那种事业机关里呆过,不太了解那里的一些灰暗,所以,只能不疼不痒地安慰路小桃说,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想到,我们的生活是有爱情作为背景的。

可是申临渐渐觉得,这种安慰对路小桃来说,就像远水之于近火,无法消除她的某些低落情绪。

这次路小桃提起名叫章桥的男人,申临顿时就不高兴了。他说,小桃,我知道我的最大缺点就是不能时刻在你身边,在你需要我的时候给你你想要的。我无法做到这一点,所以,有别的男人出现,你是不是就会耐不住跟我的远离?

路小桃说,不是这意思。我只是想说,正是因为章桥的存在,更让我意识到你对我的重要。知道吗哥,我是失落的。别的男人,他们对我越好,我越想你。无望地想。

申临看着路小桃,他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路小桃变的不那么快乐了。他知

道,或许是路小桃模模糊糊有了对他,对爱情有所要求的欲望了。路小桃是一个人,她不像自己,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申临心里很复杂,他无法想像他的生活里没了路小桃会是什么样子。他已经无法回到循规蹈矩的生活里,只面对翎子一个人了。

路小桃轻微地叹口气,说,也许我该考虑嫁人了。

那次申临觉得他几乎要被悲伤击倒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路小桃不可能永远这样一个人过。但是他拒绝去好好认真地想。

路小桃说,哥,你看我都有皱纹了。

他抚摸着路小桃的眼角,果然发现那里有一些细细的纹路。

萧彤

萧彤从南方回来的时候,照旧到出发集合的那个城市中转。到了那个城市之后,小团队里的人都纷纷散去了,萧彤的车是最晚的一班,要等到第二天才能走。

萧彤意外地在那个城市接到了小马的电话。

小马三十分钟后又打来电话,这次是在金海酒店的另一个房间里打的。萧彤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放下电话,敲门声就响起来了,打开门,外面果然站着小马。

小马的来意不言自明,但萧彤还是不愿意相信。她简直无法想像现在的小伙子对于爱情有着怎样放纵般的热情。那么随意的,泼泼洒洒的,浓墨重彩的大手笔恣意涂抹着生活最本真的欲望。

萧彤觉得她无法招架,在对爱情的追逐上,小马是她的领导。她手忙脚乱,心乱如麻,可是小马率真而又坦诚,毫无保留和掩饰。

萧彤觉得局促极了,她不知道应该对小马说什么,她慌乱地问小马到这个城市做什么。

小马笑着说,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萧彤被小马理所当然的样子激怒了。确切地说,她是被自己的窘迫和无所适从激怒了。她说你应该好好上你的班,而不是不负责任地跑到这里来。

小马继续笑,白色的牙齿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这次他直呼萧彤的大名,他说,萧彤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六。

萧彤觉得自己明显有点乱了方寸,而且被小马悉数看了去。

窗外的夜色慢慢变重了,灯光越发显得亮了。小马说该吃饭了,我请你去旋转餐厅。

萧彤声音很冷酷,她说我不饿,你吃去吧。说完就自顾去卫生间洗涮。她听到小马轻轻带上门出去的声音。

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她坐在床边怔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家里的电话。是女儿章朵接的。十三岁的女儿在电话里撒娇,声音腻腻的脆脆的。萧彤听着女儿的声音,想着女儿花朵一样娇嫩的脸,不觉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萧彤知道相对于自己的年龄来说,她的脸保养得还是不错的。但是萧彤时时觉得对自己是越来越没有自信了,她有时会不知不觉频繁地照镜子,似乎镜子在欺骗她。

女儿把电话给了章桥。她听到章桥在电话里淡淡地问她,玩得好吗,什么时候回来。

相比起来,她还是喜欢听女儿脆脆嫩嫩的声音。这个年龄,可能任何一个家庭都一样,爱情像过着的日子一样,说有滋味,大多时候很平淡,说没滋味,也不确切。她觉得好像就是应该听章桥问候一句似的,问候完了就完了,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而女儿就不同了,她可以听女儿絮絮叨叨说整个晚上。但是尽管不那么有滋味了,萧彤还是清醒地知道,她跟章桥的生活已经成为一种不可更改的习惯了。

女儿挂机了,她听到章桥唤女儿吃饭。

房间里陡然静了下来,静得似乎空气都无处躲藏。

在这种寂静里,房门再次被轻轻敲响。她打开门,是小马。他手里拎了几个袋子,进门之后一股脑儿把袋子放到圆形小茶几上,再张开胳膊把小茶几从墙角里搬出来,放到两张床之间。

萧彤冷着脸坐在床沿上看小马一样一样把那些袋子展开,是肯德基,还有两杯热奶。

小马把一个鸡翅推到萧彤面前,说,怎么也得吃饭啊。

萧彤拿了那杯奶咕咚咕咚地喝,喝完了,对小马说,你总该对我说点什么吧。

小马说,说什么呀?说我爱你?不说你也知道。

小马又说,你想说让我找我应该爱的女孩子去,是吧?

萧彤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萧彤感到自己老了,她想她是没有勇气这样无所顾忌地去做一件事情的。

小马好像并没有想跟她之间怎么样。吃完饭后他收拾一下扔到垃圾桶里,又把小茶几放回原位,坐到萧彤对面的床上看着她说,萧彤,我只是想你,忍不住。

他把手伸过来搭在萧彤手上,萧彤一下子想起手掌心吹拂着的小马的气息。她停了一会儿才把手抽出来,说,我想休息了。

小马站起来说,我住在你隔壁,有事情叫我。他站了一会儿,突然蹲下来把手搭在萧彤的腿上,两眼灼灼地看着萧彤,萧彤还没反应过来,小马就倏忽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笑笑,走了。

路小桃

路小桃春节过后去申临那儿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对申临说她想结婚了。她一个人有时认真地问自己,是真的想结婚了吗?

她想,也许她只是对她跟申临之间的交往感到无望了吧。

也许她真的想结婚。想跟申临结婚?她这样问自己第一遍的时候,有些不太相信,可是,第二遍的时候,她就确定了,她是想跟申临结婚的。

路小桃知道,她有了这个想法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开始改变了。路小桃开始的时候是不想有这种想法的,那时候,她只想着,拥有申临,哪怕一刻,也是满足的。

看来,一些爱情的念头是会慢慢改变的,任何清纯的想法都是骗人骗己的。它们跟时间有关。

从申临的城市回来之后,路小桃就接受了章桥的约会。并且,接受了章桥的吻。她觉得很奇怪,她跟章桥在一起接吻的时候,想想申临,她仍是爱着他的。

事后章桥跟她在网上聊天,说,小桃,知道吗,没有你,我这一生,就这样了,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奇迹的可能了。

过了几天,章桥打来电话,说跟林冬在咖啡屋里,问路小桃来吗。路小桃知道章桥是想见她了,出了门打车去咖啡屋。

林冬笑着说,我们两人谈起你,就叫你来了。

路小桃坐在章桥和林冬之间,三人要了几瓶啤酒慢慢地喝。章桥显得非常高兴,他说自己跟他们俩在一起觉得年轻多了。

啤酒喝到十点,林冬提议去唱歌,章桥说不唱了吧,明天还要上班呢。三人打了车出来,林冬说先送章桥回家,章桥说,一会就到单位了,还是你先下吧,要不送了我你还得再掉头回来。林冬住单位单身宿舍。车到单位门口,林冬下了,章桥对司机说,找个安静点的练歌房。

路小桃没有什么反应,她知道章桥很想她。而她也不太想拒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在练歌房里,章桥迷醉地抱着她跳舞。剐、桃闭着眼睛,想在音乐声里忘掉一些东西。同时问自己,你想忘掉什么呢?问着自己,她微微地笑了,

那晚,在长久的相拥而舞中,路小桃发现她的身体居然是渴望章桥的。

那晚过后,有天中午路小桃回家拿早晨忘记的一份材料,章桥打来电话,说,小桃,怎

么今天中午回家了呢,弄得我突然心里空空的。

路小桃有些感动,她拿着无绳电话去阳台,阳台上洒满温暖的阳光。她坐在躺椅上跟章桥说话,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因为那些阳光而变得柔媚无比。她不清楚她对章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觉得她是不爱章桥的。每次在单位里见到章桥,她都在心里如释重丸对自己说,路小桃,章桥有什么好,你是不爱他的。

可是她却经常无端地坐在办公室里想念章桥,而见到章桥,她又如释重负地清醒起来。这两种感觉弄得她很惶惑。

比如这个中午,她在电话里听章桥的声音,觉得心里充满温情。她在电话里对章桥撒娇,问章桥想不想她,怎样想她。

章桥说,小桃,我受不了。

路小桃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飞快地响应一种感觉。她不自觉地在电话里低低呻吟了一声,她说,我也是。

章桥说,可是为什么我们在一起两个晚上了你却不给我。路小桃说,我不喜欢那种氛围。章桥说,其实我也是,那种环境让我存在心理障碍。我想等有个好的机会和环境,我会好好地要你。

路小桃问他,会有机会吗?章桥说,会有的。

路小桃在电话里无声地笑了一下,她觉得这个电话显得一点都不真实,两个天天都能见面的人其实是在电话里憧憬一场几乎不可能有的相会。

章桥

章桥觉得很苦恼。

他觉得他跟路小桃的关系,就像两个挨饿的人眼睁睁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中间却隔着一些屏障让他们无法接近。真实的触摸和拥抱就是那一桌子佳肴,他们跟它们之间隔着不自由的空气。

章桥很幸福。人到中年了,生活的道路眼看就要一成不变地走下去了,半路上却突然出现了一道风景,他真实地拥有了它。它来自于一个浑身散发着优雅气质的平淡而非凡的女人。

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早春里,女儿章朵长大成人了。她开始对自己爸爸不经意的一些搂搂抱抱有所反应了。章桥看着女儿娇嗔地推开自己,说,有烟味,胡茬扎人,章桥感到一种由衷的新奇。女儿对自己来了例假非常重视,她一个人在卫生间里把卫生纸和卫生巾弄得哗哗响,出来时看到章桥的目光,会自豪地把头一甩。

女儿的长大,让章桥感到了自己的衰老。他看着花蕾一样的女儿,突然产生了一种好好活一回的冲动。他想,人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是不是应该不顾一切地做件事情,哪怕一件呢。

章桥很想跟路小桃不顾一切地做出点事情来,可是怎么做呢?光明正大地在单位里拥抱路小桃?章桥越来越觉得在单位里看见路小桃是一种非人的折磨。他一看见路小桃就想跟她实质性地接触。他想,他如果拥抱了路小桃,他们两人都不可能在那个单位呆下去了。爱人萧彤尽管在另一个事业单位,但是,这种事情,只要这边有了动静,那边是很快就会知道的。有一次章桥到路小桃办公室,林冬不在,章桥伸手摸摸路小桃的嘴唇,他说想吻一下她,路小桃不答应,章桥忍不住,说,就一下。路小桃没再拒绝,章桥俯下头吻她,刚碰到她的唇,就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吓得路小桃一把推开了他。事后章桥想想也挺后怕。

章桥的家庭生活很规律,半辈子了,跟萧彤又是同学,平时有同学聚会什么的,两人都是一起参加。而章桥那边,即使单位里有什么应酬,也从来没有太晚回家的经历,萧彤又对章桥单位里的同事非常熟悉,他们多数都住在一个楼里。所以,可以说章桥几乎寻找不到可以自由主宰的时间。第二回跟林冬和剐、桃一起去喝咖啡,是林冬事先给萧彤去了电话告假的,并且特别说明十二点之前不会散场,章桥才尽可能单独跟路小桃呆了宝贵的两个小时。

所以,抛开这一切,无所顾忌地豁出去一回,章桥还真不太敢想像他们会陷落在一种什么样的境地里。

那一回在练歌房里,路小桃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尽管当时是隔着毛衣咬的,可是晚上睡觉时萧彤还是一眼发现了那块淤紫。她问那块淤紫怎么回事?章桥吓了一跳,他转头看看,幸好只是一块淤紫,看不出牙齿的轮廓,才放下心来。他转过身假装喝醉了,嘟哝说,哪来的啊,就呼呼地睡过去了。好在萧彤没有多想。

那块淤紫让章桥幸福了好几天。他在黑暗里偷偷用手指抚摸着它,想像着路小桃的温度入睡。

他想,如果有机会,他真的会好好对待路小桃。他爱这个女人,他想让这个女人得到欢愉。他确信自己非常懂得女人的身体,他知道多数女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迫切想在路小桃身上实施他狂热的想念和为她付出的欲望。

可是路小桃每次幽幽地说一句,会有机会么?章桥就觉得沮丧起来。他们居住的这个小城市是如此地袖珍,他毫不怀疑他跟路小桃进入这个城市的哪一个角落都会发生遇见熟人的可能。路小桃很喜欢另外的城市。她说,我喜欢大城市。走在它的哪一条街道都会被淹没。在这些日子里,章桥也深刻地感觉到了这个城市的小,没有地方可以淹没掉两个人。

这样过着,章桥觉得迟早有一天会憋出病来。他知道他跟路小桃的年龄,四十和三十,对于男人和女人来说,正是如花盛放的年龄。当然章桥知道他也并不是单纯想着跟路小桃做爱,他多数时候只是迫切向往一个他跟路小桃单独的空间,两人可以像前两次一样跳舞,拥抱,接吻,说话。至于做爱,那是情理之中的一种结果,并不是两人关系中重要的成分。但是,现在,章桥也不得不承认两人的身体成了这场爱情和想念的回收站了,太多的渴望都堆积到了这里,它们通过身体而形成了一种最终的渴望。

申临

这个春天,申临开始忙起来了,他到北京去进修,要呆两个月。他跟路小桃之间的距离又远了很多。到了北京之后压力很大,他也没有多少时间来想路小桃。以往每月的相聚也被忽略了。有一天申临翻翻日历,才突然想起来他跟路小桃已经五个星期没见了。

申临给路小桃写信,说,宝贝,对不起,我忙得昏头了,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路小桃回信说,见又能怎样呢。

申临觉得路小桃的话有些幽怨。他说,小桃,我们之间其实并不应该单纯靠见面来维系。路小桃说,可是你知道吗,距离是会使爱情变淡的。

停了停,路小桃又说,哥,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

申临记得路小桃的样子,他想路小桃的时候,闭上眼睛,就能清晰地看见她,她的五官,她小小的身体,她的那些表情和神态。可是路小桃总说她想不起来申临的样子。从第一次见面回去之后不久,路小桃就说她想不起来申临的样子了。她说,真怪呵,我拼命地想,还是想不起来,很模糊。

申临就给路小桃发他的照片,发了很多。

申临想起最初那一段时间,两人之间的确很热烈,他翻看收件箱,有时一晚上能互相发送五封邮件。

申临好像突然想起来,他跟路小桃之间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炽热了。是因为已经互相拥有了,还是因为互相都非常熟悉了?可能都有吧。那晚申临无事可做,他一个人在北

京的街上走,看见上岛咖啡屋,就进去,一个人要了杯卡布基诺慢慢地喝,想起他跟路小桃一起喝咖啡的情景,恍然如昨。

他给路小桃发短信,等了一会儿,路小桃没回。又发,再等一会儿,路小桃才回,说在练歌房里,太吵,刚才没听见。

路小桃最近经常说她跟一帮朋友聚会的事情。路小桃给日报的副刊写过一些专栏什么的,最近好像跟搞文字的圈子打得火热,经常在一起聚会喝酒唱歌,晚上跟申临之间的通信也不那么准时了。有时候,她在凌晨时分写信。

她对申临说她寂寞,想打发时光。她经常对申临讲跟那些文人的事情,申临一点都不喜欢他们,文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一帮人了。路小桃自己也这么认为。每次聚会过后她都流露出非常空虚的感觉,可是每次她都乐此不疲。

申临想,也许路小桃真的该结婚了,他给她的爱情,让她觉出了寂寞和空虚。因为他只能给她爱情,而且是一个月一次的爱情。忙了,一个月一次都没有。

申临知道这样对路小桃很不公平,可是他也没有办法。

他知道这样的爱情正在慢慢而又飞快地消磨着路小桃的青春,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这种心神不宁中,他自己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开始敏感起来,为路小桃信里某句情绪化的话而较起真来。他深切地自责说,不能陪在你身边是我无法弥补的缺憾,如果你不能忍受,就不要我算了,类似赌气的话。路小桃就反过来抚慰他,说她是无意的。

这样反复了几回,有一次路小桃就忍不住了。她说,我也是有自尊的,尽管知道你说让我不要你了是气话,也不能每次都这样听着啊。如果你下次再说,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申临觉得每次尽管两人都能尽快和好,但是,似乎一些感觉在慢慢地改变。现在两人之间都很敏感,而且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某句话引起一场或大或小的争执。

在这期间,申临犯了一个错误,他忘了路小桃的生日。

那几天,申临感觉路小桃对他若即若离的,回复短信时也很简短。过了好多天,她才说,生日的晚上她自己一人在家里喝酒抽烟了。

她喝了好几罐啤酒,抽了几支烟。抽的是有一次从申临那里拿回来的烟。申临想起来有一次他跟路小桃分手的时候,路小桃缠绵地说,想带走你身上的一样东西。申临说,带什么呢?路小桃说,带你半盒烟吧。我喜欢闻你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带回去,闻着它,就等于闻到你的气息了。

那是别人送给申临的烟,熊猫牌,挺贵的。申临想那烟质量好,可以保存长一点时间。没想到路小桃在自己生日的晚上竟然把它用来排泄伤感了。

路小桃说,哥你知道吗,就着酒抽烟的感觉很奇妙啊。家里没有烟灰缸,我把烟灰磕在纸杯里,然后用酒去浇它们,吱吱地响。

申临仿佛看到路小桃一个人在清冷的灯光下就着酒抽烟的样子了,心里就一阵阵纠结着疼。他问过路小桃的生日,当时路小桃跟他说得很仔细,阴历阳历都说了。可是他忘了。

他知道路小桃并非只因为他忘了她的生日而伤感,她是因为生日的来临,而想到了其它一些伤感的事情了。

她说,哥,我看到青春像白驹过隙。

申临想,他应该跟路小桃见面了。等北京的进修结束,第一件事情就是跟她见面。

萧彤

萧彤有一天下班途中被小马拦住了。

小马骑一辆摩托车,在她身边停住,递过去一个头盔,不容置疑。萧彤接过头盔愣怔了一会儿,刚想走开,小马已经利落地偏腿下了车,把萧彤拦腰一抱就放到了车上,然后上车,把萧彤两只胳膊往自己腰上一箍就让摩托车飞了起来。

摩托车开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停在一栋楼下。萧彤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小马说,放心吧萧彤,这是幸福五村。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一串钥匙,说,走吧。

小马的眼睛亮晶晶的,萧彤感到自己似乎被那些光芒蛊惑了。小马牵住她,她感到了小马温暖而干净的手。她不由自主地跟他跨上了窄窄的楼梯。

在六楼,小马用手里的那串钥匙打开了墨绿色的防盗门。萧彤进了屋,听到小马关门的声响,那声响震得她心里扑扑跳动。

萧彤看到了小马精心准备好的一切。宽大的床,柔软的被褥,睡衣,拖鞋,还有卫生间和厨房里的设施。客厅的茶几上灿烂地开放着一束百合。

小马放了音乐。萧彤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让小马抱到怀里了。她看到小马灼灼的眼睛低低地压了上来。

等她明白过来之后,已经在床上了,音乐还在响着,衣服散落在地板上。

她知道她已经背叛了章桥。

尽管她觉得她感情上没有背叛,而只是身体上背叛了。

小马躺在她身边,她看见小马露在被子外面的强壮而年轻的臂膀,还有他炽热的眼睛,浓密的头发,她突然感到很恼火。她飞速坐起来,光着脚跳下床,捡起地板上的衣服气急败坏地往身上套。小马也快速往身上穿衣服,一边紧张地看着萧彤。两人仿佛在抢着去干一件什么事情一样。

萧彤穿好衣服后出了卧室;拎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就要夺门而出。小马拉住她,她看见小马呆呆地站在原地,眼里有抹哀伤的光芒。她又觉得心里有些不忍,抬手用指尖触了触小马的脸,就开门下了楼。

此后小马再也没有在半路上拦过她。

她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把钥匙,她知道那是幸福五村那栋房子的钥匙。小马住单位的单身宿舍,几人合住一间,萧彤知道小马租下了幸福五村的那栋房。

她在阳光底下看着那把钥匙,最后还是把它放进了抽屉的深处。

萧彤觉得她跟章桥之间很长时间没有过性生活了,具体有多长时间,她计算不出来。最近她也很恍惚,容易忽略很多事情。自从上次她出发去南方,回来后跟章桥之间就没有做过。跟小马在幸福五村的房子里有过那次以后,萧彤心里一直有阴影。她常常呆坐在沙发上看章桥在屋里走动,想跟他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有天晚上萧彤彻底洗了一次澡,她把自己身上涂满了沐浴露,沐浴露被揉出一些雪白透明的泡沫,触上去非常滑爽清凉。她用毛巾把镜子上的水汽擦去,看到自己依然紧绷的身体。萧彤很满意自己的状态,她怕胖,平时进食很注意,面食少吃,蔬菜多吃,水果也分出了类别,葡萄梨等含糖高的一般不吃。萧彤一直觉得拥有一个健康轻松的身体是生活着的最大前提,尤其是接近中年,浑身赘肉是一件想起来都残酷的事情。

萧彤在镜子里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身体,然后倒了女士护理液在手掌心里揉出泡沫,慢慢清洗自己的下体。她把自己冲了很长时间,然后擦干,没有穿内衣就直接到了被子里。章桥已经在倚着枕头看书了,他没有抬头,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萧彤试探着把手搭上章桥的胸,章桥转头看了看她,笑了一下,懂得的意思。然后章桥把手也伸过来,停在她乳房上。

可是萧彤突然发现她有了心理障碍了,她鬼使神差地把章桥的手挡了回去,说,我去洗洗再来。章桥说,你不是刚洗了澡吗?萧彤没说什么,下了床又跑去卫生间。去了之

后她却不知道干什么,停了一会儿又怏怏地回来,回来之后,发现章桥还在聚精会神地看书。萧彤以为他会做好准备等她回来,可是章桥好像忘了刚才的事情。萧彤稍稍有些心安,也就悄悄地躺下睡了过去。睡前她想,如果章桥真的要,她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给他。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萧彤突然醒了过来。她小腹有些涨痛,像是例假要来了。萧彤起身想去卫生间,突然发现章桥不在床上。她出了卧室走到客厅,看到卫生间门上的布纹玻璃反射着昏黄的灯光,她一时有些好奇,不知道章桥深更半夜躲在卫生间里关着门干什么,轻轻走过去,听到章桥竟然在里面打电话,声音低低的,听不见在说什么。

萧彤敲敲门,章桥停止了通话,打开门,说,你怎么起来了?萧彤说,我肚子有些痛,你在跟谁打电话?章桥说,接了个电话,怕吵醒你,就拿着手机来卫生间接了。

章桥说完就关了手机往回走,走两步又回头问,肚子痛?没事吧?萧彤说,没事,可能老朋友快来了。

路小桃

路小桃染上了今年春天的第一场流感。这次流感很严重,医院走廊里住满了输液的人。路小桃先是鼻涕眼泪稀里哗啦地淌了两周,第三周开始咽喉肿痛,咳嗽一声似乎肺都要咳裂了。

她感到很孤单,单位里又接二连三出了好几件事令路小桃感到郁闷。她在信里对申临一件一件地讲述单位里那些事情,申临来信对她说,单位里的事情不要往心里去,回家之后就把它们忘了。

可是路小桃不是那种可以放得下的人,她非常看重工作,尤其是工作环境。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很敏感,人事关系紧张,她就觉得郁闷。

对爱情,她后来才知道她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申临是一个乐天派的人,尽管有时也有些情绪化,但喜欢快乐和放松。他在北京进修过程中,学业比较紧张,还要考试,而且这次的进修成果将直接对他回电视台后的人生改写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他们台里要进行人事变动了,主管新闻的副台长到点了。申临和另外一位同事有着不分高低的竞争实力。所以,申临的生活紧张起来了,路小桃不合时宜地把申临当成了倾诉苦恼的对象,这给申临增添了烦恼。

他对路小桃说,小桃,有我们的爱情作背景,一切都是次要的。

路小桃不那么认为,她觉得人生这么长时间,工作在其中所占的比例是很大的,不可能像申临说的那样,可以轻松地放下来不去理会。

当路小桃又一次在信箱里对申临说这些事情以后,申临回信说,小桃,快考试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晚上我不再上网了,我们每天短信联系一下就行了。

申临尽管用了商量这个词,但他的决定意味却不容置疑。

路小桃一下子明白了她在这场爱情中犯了错误,这个错误就是,她高估了爱情的承载能力。

那晚路小桃伤心极了。

她的感冒一下子加重了,嗓子发炎,每咳一下似乎肺跟气管都要挣裂似的。晚上申临发来短信,很简短,说,晚安。她也发回去,晚安。

第二天中午,申临来短信,说,午安,她也说,午安。

路小桃知道自己是一个矜持和自尊的女人。她有时的自尊简直就跟自卑一样。

正好赶上周末了,晚上她在网上遇到章桥。章桥说,想你了,上来看看你在不在。

章桥问她病情怎样了,路小桃说,不怎么样,嗓子很疼。章桥让她明天去医院,路小桃不想去。章桥问她吃药了没,吃饭了没?很细心。章桥说的药是他带给路小桃的,金嗓子喉宝,消炎片等,一堆。

第二天,上午章桥又来电话,说爱人上街了,他有一点时间,惦记她,就打个电话问问。路小桃总很难受,什么都不想做。章桥问她午饭打算吃什么,路小桃说不想吃了,章桥急了,说不吃饭怎么能行,煮点稀饭喝也好。

路小桃什么都不想做,她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接章桥的电话,感受着阳光温暖地晒着她。章桥说,我真想过去给你做饭,可是,你们那个小区,我去了,谁都看见了,大白天的。

路小桃没有想到章桥真的来了。他打了出租车,在半路上对路小桃说,告诉我哪个楼洞,打开门,等着我。

路小桃很紧张,她想阻止他来,可是章桥的声音不容置疑。她只好站到阳台上紧张地向外面张望,好在快到做饭时间了,外面除了一帮小孩子在玩球,大人不算太多。她看见章桥的出租车一直驶到楼下停住了,章桥在楼洞口下了车,低着头快步往里走。路小桃赶紧去门边等着,看到章桥上楼时整个楼梯都静悄悄的,关上门,才松了口气。

章桥说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他站在门边紧紧地搂了路小桃一会儿,就到厨房里自己翻箱倒柜地忙活起来,淘米,打火,说,稀饭多喝点有好处,给你多做点儿,喝不完,下次热热就行了。又动手炒了个清淡的蔬菜,再把自己从超市买来的一些食品归类放到冰箱里。

路小桃站在厨房门边看着章桥忙活,眼里突然酸酸的。她走过去把胳膊圈起来环住章桥的腰,脸贴到他后背上,眼泪就流了出来。

章桥找纸巾替她擦泪,说,对不起啊小桃,我无法好好陪你,我惦记死你了,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的,要活动,不要老呆着。做做饭,就当是我在给你做。

路小桃的泪稀里哗啦的,想想远在北京的申临,她的泪流得更快了。她不能对章桥说她流泪的复杂缘由,她只有紧紧地抱着章桥流泪,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章桥轻轻地擦她的泪,把她横着抱起来,抱到沙发上,找了一床薄被子给她盖上,然后说,小桃,我得走了,稀饭烧好后自己喝,你一定好好的。星期一我去办公室看你。

路小桃突然那么地想念近在咫尺的章桥,她伸出手去,说,我想你章桥。章桥微笑地看着她,说,别傻啦,你还在病着。我得走了。

他低头吻了吻路小桃的额头,就消失在门外了。

路小桃突然想起来,他怎么走呢,要穿过整个小区,走到马路上才能打到车。她跳起来奔到阳台,从窗户里看见章桥出了楼洞进了出租车。路小桃知道申临是让出租车一直在楼下等着的。她又一次流泪了。她知道章桥来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整个小区都是他们单位的职工,大约有三百多户吧,以章桥在单位的身份,他在这里的出现能够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自是不言而明的。

路小桃紧张地站在窗边直看着出租车离开小区,看看周围,正是午饭时间,小区里空荡荡的,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晚上章桥又来了电话,他声音压得低低的,说打算睡觉了,牵挂她,就打个电话问问,在卫生间,不能说太长时间。路小桃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

章桥来电话之前,她总是无端听见窗外有异样的声响。她怕极了,打开所有房间的灯,战战兢兢地到窗户那里查看,还找了把刀,放到枕头底下。章桥来电话时,她哇地哭了。

章桥的电话让她安静下来,她睡了。度过了一个没有申临任何音信的夜晚。这个夜晚是路小桃记忆中最难忘记的。

章桥

春天里,路小桃经人介绍看了好几个男人。介绍人都是单位同事,他们很热心,想让路小桃尽快地嫁出去。

章桥心里很复杂。他不愿意路小桃跟那几个被介绍的男人中的任何一个发生关联,但又不忍心她那样孤单地一个人过下去。

路小桃越发地沉默了,她的下巴颏儿都变得尖尖的了。章桥很心疼,他在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约了路小桃去喝茶。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单位大门,分别打车去了茶室。这是一间日式茶室,宽大的榻榻米,一把小壶在电炉上吱吱地烧着水。

他握着路小桃冰冷的小手,说,小桃,不喜欢就不用急着嫁,要快乐一些。

章桥看见路小桃抬起眼来看他,她的眼盈盈的,似乎有泪水。章桥觉得心一下子揪起来了,他几乎是呻吟着问,小桃,告诉我,我能够为你做什么?

路小桃说,娶了我吧。

章桥觉得他的心被什么东西扎穿了。他一直觉得心在被一种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冲撞着,现在终于穿透了。

他定定地看着路小桃,说,小桃,不是不可以的。只要你真心愿意跟我。

他看见路小桃哭了。他说,小桃,遇见你,我才觉得我的人生突然丰满了。如果你愿意嫁我,我愿意离婚,我爱你。

路小桃抬起迷蒙的泪眼看着章桥,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晚上,章桥思索了很久。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他给路小桃的承诺是真实的吗?他真的愿意为了路小桃而跟身边这个一起睡过十五年的女人离婚吗?

他问了自己很多遍,每一遍的答案都是肯定的。他要娶路小桃,他要不顾一切地去做这件事情。

他看着熟睡的萧彤。自从他爱上了路小桃,自从他跟路小桃在“闲情”一起喝过咖啡之后,他的心就让路小桃整个地占满了。他知道那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他跟萧彤已经多久没有做爱了,他是知道的。尽管他跟路小桃之间一次实质性的肉体接触都没有过,但是,他却再也没有了跟萧彤做爱的欲望。有时,他被身体深处的叫喊弄得很无助,他想他几乎就要用手来救火了。

他无法想像他跟萧彤之间剩下的那几十年路该怎样去走。中间横着路小桃。

章桥彻夜未眠。

第二天,他打电话约了萧彤去一家餐馆吃晚饭,他跟萧彤说他想离婚。萧彤睁大了眼睛,她说,章桥,我不是有意的。

萧彤的反应出乎章桥预料,他有些看不懂萧彤的想法。他说,萧彤,错不在你。是我不好。

萧彤说,章桥,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跟小马去了那间房子,我好像一直意识模糊着,我并不爱小马,我不知道当时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原谅我章桥。

萧彤声泪俱下。

章桥有些糊涂,又有些明白了,他觉得世界像个巨大的万花筒,它们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和色彩,向他兜头兜脑地压了下来。

那天夜里章桥和萧彤一起彻夜未眠。萧彤一直不停地在哭,她的精神似乎要崩溃了。

章桥陷入了一种绝望的境地,他知道他是无法跟路小桃生活在一起了。

申临

申临从北京回来之后,台里要他组织人员去另一个城市,与他们的下属电视台一道跟踪报道一桩坠楼死亡的新闻。那个城市,正是路小桃居住的城市。

申临决定亲自带人去,他跟路小桃有几个月没见了,他的北京进修生活完全改变了他跟路小桃之间固有的那些正常往来,他们之间联系少了,路小桃现在已经对他晚上睡前是否发来短信道晚安不计较了。

申临走之前跟路小桃联系,路小桃的反应淡淡的。

那桩坠楼案,警方仍在调查。死者一男一女,邻居说当时好像听到有物体落到水泥地上的沉闷声响,过了大约一分钟左右,又听到一声闷响。就是说,两人是一前一后坠楼而亡的。

警方初步判断为情死,两人一同自杀,或者,其中一人把对方先推了下去,然后追随而去。

申临在死者档案中发现,死者之一萧彤的亲属栏内填着章桥的工作单位正是路小桃的那个单位。他看着那份档案不禁笑了起来,心想这个世界也真小。

他约路小桃吃饭的时候,路小桃说,申临,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申临看见路小桃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不为什么。有些日子如花盛放过,就够了。再过,就该看见伤痕了。

申临问她,小桃,你是不是要嫁人了?

路小桃说,本来想嫁的。

申临悲伤地看着路小桃。路小桃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汤,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内容。

责任编辑苗秀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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