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难逃
2004-04-29阿呜
阿 呜
失业
苏没有想过会在30岁生日这天失业。这一天的太阳与平时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清晨从窗上探头探脑的样子依旧那么的鬼祟。这一天的早间新闻与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那个面貌英俊的播音员穿的似乎还是昨天的那套西装。甚至路过小区里被占用做了早点一条街的那条小街的时候,卖报纸的老太太喊的都跟昨天一样:“报纸来,晚报、时报、电视报。”做煎饼果子的河南嫂子,笑着问苏:“要两个鸡子的?”买好早饭,七点四十,楼下王老伯挑着鸟从山上回来。这一切跟昨天一模一样。苏经常会有那样的感觉,好像这段场景是经历过的。这些遇见的人,听见的话,都曾经在一个时间发生过,只是她记不起是什么时间而已。这种感觉经常让苏觉得有一些沮丧。
早上苏起床的时候身边的周强还没有起身,听见苏起来,嘟囔了一句什么就翻身向另外一侧接着睡了。结婚第一年,周强会每天早上起来买了早点,在洗手间把温水注满牙缸,牙膏挤好,然后趴在苏的耳边轻轻地说:“小懒猪,起来起来了。”苏每次都会撒娇不起身,这样那样的缠绵一翻。结婚第二年,周强还会买早点,然后自己洗漱好,在卧室门口喊一声:“哎,起来了,早点买来了。”今年是第三年,周强在半年以前升职,不用像前几年一样每天提前到单位表现。于是早上渐渐也不再早起。两个人的早饭变成了上班路上各自随便买一些吃。所有的婚姻可能都是这个样子吧,没有日久常新的婚姻,只有日久常新的厌倦。
坐公车来到位于市中心的写字楼。苏在七楼走下电梯,对着面向电梯的接待台里站着的接待小姐ROSE笑笑,拿出签到卡在刷卡机上刷了一下。把卡装起来,人事部那个不苟言笑的经理在会议室门口冲她招了招手:“苏,你来一下。”
走进会议室,已经有三四位同事坐在那里。与平时会议不同的是,会议室里面还有公司的保安主任跟两个保安。气氛莫名其妙地凝重起来。人事经理定了定嗓子,用他惯常的口气开了局:“各位,公司最近经营不善,经董事会研究,决定有一部分同仁解除劳动合同。给大家三个月的有薪假期寻找工作机会。今天你们诸位,请在保安的协助下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交接工作。公司一旦经营好转,优先诚聘各位回来工作。”
话音一落,会议室里面纷纷扬扬起来。被解聘的几个人纷纷纠缠住人事经理。苏静静地坐了一会,看着那些激动的人与满脸无奈的人事经理,知道已经无力回天,索性站起身,对保安经理说:“谁跟我来?”
彷徨
自己的个人物品,竟然只有不满的一纸箱。苏把它们依次放进纸箱,一件一件。突然的,有很浓烈的心烦爆发出来。办公室里突然的安静下来,人人自危,甚至没有人上来帮助苏。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几个同事,这时也把眼睛躲闪开来。苏的心底,一抹冷笑油然而起,就那么昭彰在嘴角。
抱起纸箱往外走的时候,部门经理从他的玻璃房子里面往外探了一下头。脸上的忐忑让苏觉得很好笑。苏冲他点了点头:“任经理,不用躲着藏着了,同事一场,说个再见也是应当吧。”任于是笑的一朵花一样走出来,伸着那双肥硕的手:“苏,你看你看,你看你看……”苏呵呵一笑:“不用编造理由来跟我解释了,我知道是你把我名字报上去的,不就是因为那单合同我没有告诉你就让李小姐自己去签了,提成落在别人手里没有分你一杯羹吗?”老任的脸像被谁猛力的击打了一拳,笑容凝结在那里,嘴不正不斜地抽搐着。苏又扬声对着隔断里面探头看热闹的同事说:“难为平时大家姐姐妹妹的,我走了,连说再见也不敢了?”哈哈笑着,苏转身出门,把手里的纸箱丢在杂物收集箱里,按了电梯走人。
电梯一层一层的下落,苏脸上的坚强也一点一点的剥落。电梯落地,苏隐忍的泪水也跟了落地。走出这座大厦的时候太阳正拙劣地开始自己一天的不依不饶。苏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很久没有沐浴在这时间的阳光里面,原来早晨的阳光也可以这么阴冷。脚下的高跟鞋不失时机地断了一只,苏一下子蹲坐在街边,不禁失声号啕开来。
“小姐,小姐!”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在苏的头顶蔓延开来,苏抬起头,看着身边这个面色白皙的男子。他伸出的手掌中有一方洁白的绢帕。苏没有接过来,挣扎着站起身,脱下断了的鞋子,光着脚叫了一辆出租。时间如果倒退一天,苏会感激他伸出的手,只是此时不是彼时。失业如一盘巨大无比的磨,压在苏的心上,然后被一只巨大的手推动摩擦,把苏全部的礼貌擦磨成齑粉。
苏,几近于丝丝如狂。
纷争
不知道怎么走回自己的家,走上五层楼梯,打开门。周强已经上班去了,床上的被褥散落了一些在地板上。从苏坐着的客厅沙发看过去,卫生间的洗手盆上也懒散地搭着毛巾。周强是个很随便的人,他用过的房间,每每如蝗蜂过境,满目狼籍。结婚的时候婆婆对苏说,这个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苏满心感动地体会着爱与承诺,却原来不知道,婆婆交付过来的,真的是一个永远需要人照顾的大孩子。且这照顾,需要无微不至到内衣内裤的叠放与寻找,真真应了无论生老病死,无论晴雨风霜。
拨周强的手机,丁零零地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听。过了会子,周强把电话打了回来。“你怎么在家?病了?”“没有,我,失业了。”“开什么玩笑。”“是真的,今天早上通知的,三个月的有薪假期。”“操,你就折腾吧。”电话咣当一声挂断,苏的委屈一下子蔓延到了眼中。她哭倒在沙发上。这个人,无论苏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他第一个批评的一定是苏。甚至从来,也没有给苏一个体贴的询问。哪怕一次也好。
哭到睡去,苏也没有等来周强。周强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子夜,他身上的酒气刚一进门就浓烈的让一天水米未进的苏想吐。站起来走到门厅,周强血红着一双眼睛:“你怎么回事?早上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大小姐脾气又发作了?现在找个好工作这么难,你不为自己,也为这个家稍微控制一下自己情绪好不好?”
苏的脖子有一些僵硬,牙齿咬在嘴唇上,留下一个深深的齿痕。“我不想解释,反正工作已经丢了,你不是说要养我吗?养着好了。”“养你你也要有被养的样子才好啊,你看看自己什么态度,丢工作的是你不是我。要一个解释怎么了?你不应该跟我解释吗?”“我丢的自己工作,大不了我吃自己的婚前财产。你不养就不养,我还不想看你的脸色呢。”苏转身跑进卧室,把门使劲地撞上,站在门口想想还是不解恨,抱了周强的枕头跟被子,一下子丢在客厅的地板上。“从今天开始,桥归桥,路归路,你睡书房我睡卧室。家里水电煤气所有费用均摊。”
用力关上卧室的门,苏无力地跌坐下来。天色渐渐的黑下来,黑暗从微微开着的窗口急切的侵占过来。有一些浓重的黑暗压迫近来,压得苏窒息。
求职
在家里呆坐了两天两夜,苏就那么魂魄出壳地游离着。两天里周强偶尔开门进来问她要不要吃饭。买好了饭菜放在餐厅的桌子上,周强还是去上班。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苏的心理承受能力。周强说过,苏是个爱自己生命超过一切的人,就是地球上百分之八十的人自杀了,苏也会坚强地活着,还会把那些人丢下的金银珠宝据为己有。
苏慢慢的也开始相信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一流的,因为在不超过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她就已经不再惧怕外面的阳光,转而开始四处求职。专门的招聘专刊买了无数,网络上的求职网站也每天去个百八十遍。偷偷的跑到人才市场,站在人山人海之外看着别人三两成群的挤在一起。苏也想挤进去,可是从大学毕业就没受过什么风雨的苏,怎么也拉不下这张脸。呆呆的在人才市场边站着,躲躲闪闪看着里面的嘈杂,生怕这时候有个熟人走过。好容易等里面的人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么多了,低着头走进去,拣最边上一个招聘办公室文员的摊位站下,讷讷地说不出话。
桌子后面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抬头看看苏,满脸疲倦。从早晨八九点到现在,迎来送往了成百的人,耐心早已经磨成了灰。抬头看见一身白领打扮的苏,莫名其妙的,一身的怨尤就对了苏喷泻过去。“满员了,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苏一口浊气直升上来,竟说不出什么,想压下自尊搭讪上句什么,也是不能。正两难着,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接过苏手里的资料。翻看着。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眼镜中年。
“王经理,你看,报名的已经满了。”那个四十几岁的女人不情愿的解释着。苏不知怎么来了勇气:“我是名校毕业,工作五六年,一直做的文员。业务熟悉,还可以兼做翻译的。”那白胖男人也不说什么,从身边的文件袋子里面拿出一张纸:“这是一份产品说明,你回家翻译一下,打印成文。明天到公司,看看再说。”
苏像看到了希望,拿了那张纸回家。也没有换衣服就翻译起来。门响,周强回来,看见苏在写字台前面忙活,也没说什么就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周强不满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回来:“你没做饭?平时你工作忙,不做就不做了,现在你闲在家里,难道还让我这个有工作的做给你吃?”苏吃惊的看看表,原来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想想自己也是求职心切,耽误了家务,也没反驳什么就去了厨房。
看见苏还穿着上班的衣服,周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穿这个做饭?”苏也不说什么,开始淘米洗菜。周强站在一边有些懊恼,不由的给了几句狠话:“别摆你大小姐架子,过去你不吃我的不喝我的,给我脸色看,现在你吃我的喝我的,还给我脸色看?”说完也不管苏怎么想,拿了外套就出门,把门摔上之前,给了苏一句:“你自己吃,我还有事情。”
门咣当一声响,家里安静得可以听见煤气燃烧的声音,苏的手握着一把西芹。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来。这个人,结婚之前曾经指着月亮说:“我爱苏,尽管我不能给苏锦衣玉食,可是我能让苏一直快乐,不受一点委屈。”就为了这么一句承诺,苏嫁了。可是短短的几年,月亮还没来得及暗淡,诺言已经懒得敷衍挫折了。难道婚姻真的只可以同富贵,不可以共患难?
败北
这一夜,周强没有回家。苏坐在写字台前翻译完应聘的资料,连续拨了周强的手机N次,一直是不在服务区的状态。第二天,苏给周强留了一张条子,赶着去那家公司交资料。那家公司在开发区的最东头,一座五层楼。人事部就在二楼。苏敲门的时候,那个姓王的经理正在电话里跟什么人甜蜜地调着情。他也不避讳什么,用下巴点了点桌子前面的椅子,继续很温存地说着情话。苏千百个不自在,却不能转头走开,只好眼观鼻,鼻观口,一心想着为了工作为了工作,这些小细节,也就罢了吧。好容易,那人打完了这通漫长的电话。合了话机,脸上立时三刻转了正常的冠冕堂皇。拿过苏翻译的文件,简单的看了一眼。眼睛飘过来,看着苏:“你在那家公司做了几年啊?”
“五年了。”
“五年,也算是老员工了,怎么离职?”
“觉得公司不适合我发展。”
“我们公司需要的是团队合作精神很强的员工,还有对公司完全的支持和服从。业务水平倒是次要,我们有自己的经营渠道。”
苏诧异地抬头,看见他的眼睛灼灼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不觉把身子往后撤了一撤。那人也不避讳什么,接着说:“今天苏小姐有没有时间?晚上正好有一个应酬,苏小姐一起去?能不能进入本公司,要看苏小姐的实力了。”说着那双眼睛里面的贪婪已经毫不遮掩地露出来,嘴角一抹渗出的唾沫不甘寂寞地涌动了一下。
苏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来,拿过放在桌子上的自己的资料。冷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卖艺不卖身。”往门外面走的时候,苏听见身后那个委琐的胖子嘟囔着一句:“臭拽,你这样的,满街都是。白送我还不要呢。”苏不由的怒从心起,回身走回去,抓起桌子上的杯子,一杯水整个的泼向那张白胖的脸。
在那胖子的叫嚣中走出去,苏的气愤还没有停止。手机响了,苏拿起来看看,是周强。不知道怎么了,苏这会子并不想接他的电话,手不由自主就按了STOP 。过了一会,电话又响,苏索性关了手机。
不是结局
苏一个人去了常去的咖啡店,要了一壶玫瑰。翻看着店里的杂志。她其实并没有看进去,满心想的是这几天求职的委屈。以前闺中好友说,现如今找一份好工作比找一个像样的男人要难,苏还笑她色情。这下可真的知道了。不到前途渺茫,不知道婚姻不可期许,这几天周强的冷淡跟挑剔,让苏心如死灰。苏真的知道寄人篱下是什么感觉。错在自己,年轻气盛,即使有一点点的敷衍,那份工作,也不会失去吧。这一劫,怕是在劫难逃,如果失去工作,也失去婚姻,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打开手机,苏拨了最好朋友格子的电话。格子倒也不含糊,告诉她如果真的没什么事情做,去她的店里看看店,也好给格子腾出一点时间去进货。正说着,手机的短消息提示一声一声就响了起来。苏对格子草草说了几句,挂机开始看短消息。竟然全是周强的。
苏,给你联系了一家公司,是朋友开的,但是要从文员做起。怎么不接电话,还在生我的气?昨天我的一个合同中途失算,心情不好,晚上去给你联系工作,陪人家打了一晚的麻将。
苏,我可能不善于表达,但是心里全是你跟我们的家。
你不工作也没什么,我们要个孩子吧。我养你。
苏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不抵地球引力,一颗一颗的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