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与风景
2004-04-29亡羊
亡 羊
星期醒来之后,发觉自己已经置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了。房间里陈列着一些他不熟悉的家具和日用品。他感到非常奇怪,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可自窗外射来的明亮的阳光与楼群下发出的嘈杂声响提醒他,这确实不是梦。
星期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口。推开窗户后,他发觉自己所在的屋子位于一座崭新的住宅楼的第四层上,邻近不远还有另外一座和它构造完全相同的楼房。那些住户们在对面的楼道里忙忙碌碌地洗脸,刷牙,搓衣服,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清晨惯有的景象了,他们之中也没有谁的脸上显露出什么不安的神情来。看起来这些人好像都是楼里的一些老住户了。
星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弄成了这么一幅情形,对于这种情形,他一时也无法品出是忧是喜。因为他发觉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妻子,而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昨晚临睡前,他还是和妻子睡在一起的。他甚至还想好了第二天早晨醒来就要向自己的妻子摊牌,表示他们再继续生活下去的无聊和乏味。看来现在这种麻烦倒省去了,他也无需再费那种搜肠刮肚,斟词酌句地尽量以缓和的语调去向妻子做出这种解释之类的麻烦了。
况且这间房间看来还挺不错,虽然没有什么奢华的家具和摆设,但供一个人居住已经够宽绰的了;何况墙上竞还贴着些让他觉得赏心悦目的水彩风景画呢!更何况外面甚至还有一个可供远眺风景的阳台。
让他担心的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居何处,并且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找到去工厂的那条道路。丢掉工作可不是一件让他感到乐意的事情,如果以此换取他离开妻子的代价,那么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像以往在家里时一样,星期洗漱完毕之后便带上门出去了。临出门之前他特意照了照挂在墙上的那面镜子,他害怕自己会像突然换了一个房间一样连自己的面孔也被调换了。看来他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镜子中的自己依然显得颇为精神,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镶嵌在隆起的眉骨后面。总的来说,气色不坏,也不会让人担心自己出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在楼道里他碰见了一些邻居,这些人他都不认识,但并没有谁对这位新来的邻居表示过什么诧异来嘛!房子是公家的,偶尔搬来一个新的住户是很平常的事情。
出了楼群,经过那条两旁植满冬青树的水泥小径,星期就踏上了一条大道。大道上同别的地方一样,都是些匆匆忙忙赶着去上班的人流、车流。星期顺着这股人流走去,没多久,他发觉自己已经走在一条街市上了。街市上的一些建筑他颇为熟悉,再看看旁边的路牌,他才发觉原来这是他平常很少涉足的城市南大街。当然,知道了确切的方位,他便不觉得惊慌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走失。工厂离这大概有五里路远,比起他原来住的地方来说是远了一些,但这没有什么关系。总的来说,他仅仅只是在梦中被换了一间屋子,别的并没有损失什么。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清楚的认识之后,星期倒不焦急了,看看远处的钟楼,离上班还有近一个小时,他还能够到对面那家餐馆中美美地吃上顿早餐。
对于星期是怎么吃的早餐,怎么上了班车赶到了工厂之类的我不再向各位赘述了,总之,一切都很正常。他是在上班铃响前两分钟迈进车间大门的,因此那位一旦捉到迟到者就显得洋洋自得、头脑有些毛病的老头,这回只能是朝他的背影干瞪着眼睛,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在念叨着些什么。
显然,厂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整整一天,他工作起来秩序井然,得心应手,和同事相处仍然一如既往的融洽,以至于他甚至忘了自己在早晨经历的那起奇特事件了。只是在午饭后,一个女同事不知什么缘故提及了他的妻子,他才猛然想起了早上发生的事情。周围的人看到他当时脸上突然变换了神色,于是小心翼翼地将话题绕了过去,因为他们想起最近他同妻子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紧张了,他们以为他是忌讳别人提起这事而变脸色的。
下了班后,他像往常那样奔向车站。但当他站在车踏板上时,他才想起他并不是要回到原来那个家中去的,他此时要等的应该是开往城市南端的公车,回到另一个屋子里。当然,他也想回到原来的家中去看看那边发生的情形,但当他一想到去那个屋子就免不了要碰到那个让他头痛的女人时,又赶紧打消了念头。难道说这么多年来他不就是在一直寻找机会离开那个女人吗?既然这个愿望在他的睡梦中被得以轻易地实现了,他为什么还要走回头路呢?这难道不正是摆脱那个女人的极好时机吗?
事实上星期的这些想法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因为公共汽车只在站台停留很短的时间,因此,他只是在踏车板上耽搁了一小会儿便跳了下来。车上一位同事朝他嚷着怎么不上车,他朝他摇了摇头,他正思索着怎样回答同事的提问,售票员帮他做了解释,因为她起身按了一个电纽,车门哗啦一下关上了,他只能隔着车窗看着同事在座位上指手划脚,那情形倒像一只穿着衣服的滑稽的猴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就像一只又老又丑的猴子。”他朝车里的同事说道。但他相信同事一定没有听到这话,因为他看见同事在车内朝他笑了笑,仿佛是对他说的这句话而施以回报,接着车子便在一阵吱吱嘎嘎声中驶走了。
站牌下只剩下星期一个人了,但这时他并不感觉孤单。也许,事情一开始的发生就并不算坏,更何况他刚刚还当着同事的面嘲笑了他一番呢!
往城南开的班车来了。星期几乎带着一种兴奋的心情上了车,更让他感到高兴的是,车后排上居然还有一个空着的座位。显然,这辆班车远没有前面那辆班车拥挤,所见到的也并不是以往那些已经熟识的沉涩、呆板的面孔。
星期显得一身轻松,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不必再像往常那样急急忙忙赶回家去,忙着做晚饭,弄家务,还要小心翼冀地应付脸色阴沉的妻子,费神地猜测自己哪方面惹恼了她,或是她在厂里受了谁的委屈等等,这一切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了。
想到这里,星期不由得轻轻哼起一首歌来。他突然发现自从结婚以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哼过什么歌了。
车子不紧不慢地朝前行驶着。星期不时用眼光去瞟前座的一个女孩,静静地欣赏着女孩向他展示出的优美柔和的曲线。有清新的风从敞开的车窗吹来,中间夹杂着一些田间作物的微甜的气息。星期发觉远处是城郊的旷野,绿油油的庄稼在风中摆动着身姿,柔软起伏的山坡在地平线上横亘出一道褐色的曲线,几个孩子在旷野里追逐奔跑。星期知道,要是坐在先前那辆班车里是一定不会欣赏到眼前的这番风景的,那时掠过车窗两旁的只是些灰暗高大的、线条刻板的建筑,或是嘈杂拥挤的店铺和厂房。
现在又回复到单身生活中去的星期日子过得非常平静。每天除了上班,他便躺在床上看看书,听听音乐,或者在宁静的黄昏时分去户外的林荫道上散散步,他的生活又变得异乎寻常的充实和美好起来。那种最初由于在梦中被换了一座房间而在他身上引起的不安已经消失了,他甚至有些庆幸发生了这桩事情,从而将他从那种繁琐恼人的家庭生活中摆脱出来。
和住宅楼里面的邻居们相处也都相安无事,并没有一个人对他表示过某种敌意或不友好。况且,星期整天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从不和别人接触,也就谈不上惊扰了谁的生活。
他的书桌紧靠窗户,每当他坐在书桌前,总会不知不觉地将目光投向对面的楼道,因此,时间久了,他对于对面楼道里的居民也就很熟悉了。对于楼道里偶尔出现的某个人,他能轻而易举地认出他是属于哪个房间的。
然而,始终让他弄不明白的是,和他隔窗相望的那间屋子里主人是谁,因为这么长时间来,他还从未见过有谁出入过那间屋子。
对面的窗子上始终蒙着一层淡绿色的印花窗帘。一开始星期以为里面没有住人,但从窗台上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那盆水仙花上可以断定,里面确实是住了人的,如果没有人将这盆水仙花搬进搬出,水仙花自己是不会长脚跑出来的。
对面引起了星期的兴趣。
他猜想对面住的也许是个女人。当然,仅仅只是从那块色调柔和的印花窗帘上,他是无法猜出这一点的,这或许仅仅只是一个独居男人对于一个陌生女人的向往吧!
几天以后,他的想法终于得到证实了。那天黄昏时分,星期又习惯地坐在书桌前,将散淡的目光投向对面,他突然发现那方印花窗帘后显现出的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那身影柔和的曲线上,他很容易就推断出那是一个女人!
令星期感到奇怪的是,对面始终没有将自己的真实容颜展现在星期眼前过,而且自始至终,对面都没有将那方窗帘拉起过。有时一连几天,窗帘都是静悄悄地遮覆着,连女人那模糊身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星期才发觉,女人的出现和那盆不断出没在窗台上的水仙花有关:女人一定不是常住在这里的。通常她只是回来住上几天,然后又一连数日不见踪影。能够判断她是否住在这里也很简单,因为每当她住在这里时,她总忘不了将那盆水仙花搬到窗台上,让花儿晒晒太阳,透透新鲜空气。而每当她离开时,那盆水仙花也随之从窗台上消失了。
可是,即使是女人住在这里的那段日子,他也从未曾见过女人的容颜,而他所能获得的最大奢望就是透过掩映着的窗帘,看见一个柔和的女性的身躯,一会儿伸展双臂去拢脑后的头发;一会儿是弯腰在那儿收拾着一些什么东西,最多也就是透过窗帘端着那盆水仙花的光滑圆润的手臂,及至他想进一步看看女人的容颜时,对面总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坚决地拉严了窗帘。
星期开始不断地猜测起对面的女人来。他从未曾见过有陌生男人进出过对面的屋子,也就是说,对面一定也是个独居的女人。从女人柔和婀娜的体态上分析,对面的容颜一定非常好,当然,这多少是带了一点主观上的臆想;任何男人都不愿意将引起自己好奇心的女人想象成一个丑八怪的,况且,也绝不会有什么丑陋的面容能辜负了那副绝美的身姿与那只光滑圆润的手臂。
接下来的问题是,她究竟是不是单身呢?独居是肯定的,但并不包括她没有一两个情人,也并不证明她究竟是一个妇人还是一位年轻的姑娘,而且像她这样一个单身女人独居在一栋屋子里,是否显得过于神秘和奇特了呢?
她究竟是干什么的?她整天待在屋子里,日复一日地在遮覆住的窗帘背后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星期的脑袋整天被这些问题充斥着,对面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难解的谜。现在,他的全部心思都倾注在探究这些问题上了,他从来没有对什么事情产生过这么大的兴趣。
甚至每天早上起来,洗漱完毕,在上班之前,他总忘不了瞅一眼对面,看看那儿有没有什么动静,而一下了班,他又急急忙忙往回赶,到了屋里头一件事就是坐在窗前掀起窗帘偷偷窥视对面。有好几次他甚至打破常规,并没有到下班时间就匆匆地赶了回来,他希望能碰巧遇见从对面走出的女人。
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得到一次见到对面的机会。
对面无疑已经对星期构成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折磨。有时候坐在窗前,星期甚至能感觉到对面在窗帘后面对他发出的嘲笑,为此,星期甚至有些怨恨起对面来了,因为他自己从来就未曾打算隐藏自己,他总是将自己暴露在对面的视线之内。有时坐在窗前,他甚至能看见对面隐藏在窗帘后的那双眼睛,他想,对面一定也是在暗中悄悄注视着自己呢!因为有好几次,星期坐在临窗的书桌前看书,当他疲倦了,将目光移开,转向对面时,他都奇怪地发现,在对面的印花窗帘背后的那团模糊不清的身影也跟着离开了窗子。一开始他觉得这或许只是一种巧合,但随着这种巧合的频繁增多,他不再这样认为了,他断定在这之间,那个女人一定是待在窗台那儿偷偷窥视着自己的。
也许他们都是在暗处隔着这段距离互相猜测着
对方呢!
其实,星期对于自己还是充满了自信的,他觉得自己还有足够的魅力能够吸引大多数女人。一开始星期就渴望能拥有一种能震撼自己整个身心的爱情,中学时代读过的那些浪漫小说,好莱坞影片中男女主人公缠绵悱恻的爱情生活曾一度让他那么痴迷,以至于他总想在生活中去寻找那样一种爱情。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才发觉现实生活和艺术作品相差太远了,以至于自己最终也不得不坠人平庸的生活。对面的出现,却又一次在他的内心深处燃起一簇早年萌发出的浪漫的火焰,现在,他又开始用自己奇特的想象在编织那美丽的爱情前景了。
真的,连星期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觉得自己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已经产生了爱情!星期的心甚至为这种他自己都根本没有预料的爱情的到来而激动得颤栗了。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根本无法弄清对面到底是由于什么吸引了自己,他直觉到这种爱情来的是如此迅疾而不可思议,就这样不动声色地一下子占据了他的内心。
有一天,机会终于来临了。那天,星期正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雨后的街道显得格外清新,两旁的灌木丛散发着一阵阵清香。阳光从浓郁的云层后面撒下一些可爱的光辉。转过这条街就是公园的人口处,突然,星期的心跳猛得加快了,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女人正沿公园围墙边的一排冬青树下走着。那柔和的身姿、婀娜的体态,以及那披散着的一头瀑布似的光滑的头发;不正是他日思夜萦着的女人所具有的吗?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女人抬起手臂将那些头发束拢到脑后的样子来。
星期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晕晕乎乎起来,热血不断地朝上涌,当对面的女人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不由自主地,他跟在女人身后走着。他的脑子里痛苦而又急切地思索着怎样上去同她攀谈。该说些什么呢?就说我早就认识你了,你就是住在我的对面的,我们隔着那段短短的空间已经默默交流了那么长时间?不行不行,人家不把自己当个疯子才隆!可是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定要结识她,和她好好谈一谈,不然,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无法忍受了。这么长时间,对面对他的折磨实在太厉害了,弄得他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工作也无精打采,整日里心神不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既然你不愿意结识我,为何又故意弄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呢?为何整日伏在那该死的窗帘后面偷窥我呢?让我对你既充满想往,又扭扭捏捏地不让我接近。这样做可不行,你知道,可不能这样随便地去伤害一个人的感情啊!
星期一面做着这样的斗争,一面迟迟疑疑地挪着脚步,无疑,只要他再赶上几步,就能见到对面的真实面目了。在梦中,他曾无数次地想象过女人的容颜:瓜子形的、鹅蛋形的、上面是一双亮丽的熠熠闪光的眼睛;或者是微微蹙起的眉头,略微含着些幽怨?而另一方面,他又不敢贸然走上前去。就好像他在猜一个谜,他想凭着自己的智慧去猜透它,但他又不想立刻就看到它的谜底,他要尽力延长那一份探求的欢乐与痛苦。
他的眼睛紧紧凝视着走在他前面的女人,他的目光顺着她光滑的后脑勺,一直到圆润的肩头,窄窄的腰肢,极富曲线的臀,以及透过褐色裙裾露出的那双饱满有力的小腿肚,最后到吱咯作响的穿着黑色高跟鞋的脚,他将她身上的每一个细微的部分都看了个仔细。
女人似乎意识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他,依然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却不肯轻易地回头望他一眼。有时,她也会心在不焉地瞅瞅四周,星期透过女人微侧的脸,只能看见一些细微的暗影。
到了公园入口处,女人径直走了进去,褐色的裙裾在铁栅栏前一闪,便从星期的视野中消失了。
星期赶紧加快了脚步,不加思索地迈了进去。
突然,他的眼前一闪,一个黑影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抬起头来,一个阴沉着脸的高个子男人拦在他的面前。星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茫然地注视着男人。
“你还没买票呢!”男人朝他嚷着,他这才注意到,男人的胳膊上缠着的红箍,原来是公园的管理人员。
星期胡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递给男人。
“不要这么多!”男人疑惑地瞅着他。从他伸出的手掌里抽出几张钞票,然后将一张长条形的淡黄色纸片塞在他的手里。
星期心烦意乱地将剩下的钱和票一起揣进裤袋里,眼睛急切地朝前瞅去他看见那个女人已经快从那条花圃中的小径上消失了。
高个子男人移开了身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星期匆匆忙忙地朝花圃边走去。
星期已经错过了一次绝妙的机会。他慌慌张张地朝前走着,一面想,这次一定要上去同她搭话,就装作是问路好了,无论如何,他必须要看看她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花圃的尽头是一方绿色的草坪,一个男人正带着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孩在上面玩耍着。男人怔怔地凝视着朝这边走来的女人和星期。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星期陷入了无比的难堪和苦恼,当他看见女人朝草坪走去时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然而,孩子的叫声仿佛一记重锤将他从昏昏沉沉的梦境中惊醒。他看见那小女孩张开双臂,仿佛一只鲜艳的花蝴蝶般朝女人扑来,一面欢快地喊着“妈妈”。
星期呆呆地怔在那儿,一时倒没有了主张,他看见那个男人正用充满敌意的目光冷冷地瞅着他。若用一种恰当的比喻来形容星期的话,那么此时他恰如一只刚刚挨了打的狗,而他所能做出的选择也只能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掉。
星期的推断无可挽回的错误了,这种错误令他痛苦万分而又怅然若失。他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碎石子,一面在心里发泄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忿恨。
对面的窗台上又出现了水仙花儿!星期的心立刻变得紧张不安起来。整整一天,他都待在屋子里没有出去。他看见对面印花窗帘背后的那个女人仿佛心不在焉似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一会儿仿佛是拿起一本书埋头在读;一会儿又似乎是对着一面镜子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夜晚来临了。那天的月色出奇得好,明晃晃地照耀着,对面的窗台温柔地沐浴在月色里。只有一丝细小的风在吹拂着。对面的两扇玻璃窗并没有合上,窗帘被风儿轻轻拂动着,微微掀起一角。别的住户大概都已进入了梦乡,世界变得静谧下来,只有郊区的田野里传来一阵阵青蛙的叫声。
星期的心中一直有着一种仿佛犯罪般的感觉,整整一天,他就期待着夜晚的降临。他悄悄从桌边立起身子,轻轻地打开门,走出了楼道。
置身在户外,高大的绿叶杨撒下的斑斑驳驳的光斑笼罩了星期一身。星期的心被一种奇特的感觉充盈着,他觉得自己的整个身躯似乎都容纳不下了。
温柔的和风带来一股清新的夜气拂面而来,他的心头掠过一丝苦涩,他甚至为这种苦涩而感动得快要落泪了,不知为何,逢上这种月圆风清之夜,他的心总是变得格外纤细敏感起来。
星期轻轻地然而却是坚定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他不时偷偷地瞅瞅四周: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他不明白人们在这么美好的月夜也能轻易进入梦乡。此时,对面的女人不知睡了没有?她睡着了会是怎样的一种姿势?微微蜷起的身躯?脸上带着一丝甜美的满足的笑容?她那像海棠一般沉睡的面容在月光下该是怎样的美丽动人?上面嵌着一双轻轻闭合着的浓郁的长睫?
渐渐地,星期终于接近了那栋楼房,他开始小心地攀起楼梯来。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每踏上一级楼梯就是在心上重重地踏上了一脚。
星期不知自己是从何而来的这股勇气,同时他认为自己也只能做出这种选择了,他必须给自己的心一个着落。对面简直就是一个妖冶蛊人的精灵,他无力抗拒她的诱惑。
一切都是那么从容宁静,月亮在深蓝的夜空中静静凝视着周围的一切。杨树叶子像一柄柄盛满月光的小勺,微风的每一次吹拂都令它们翻转过来,倾泻下千丝万缕如银似乳的月光。而此刻星期的脑子里却异乎寻常地喧嚣难宁,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那儿奔腾冲杀着。他的心也在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似乎随时都能撞破胸膛跑到外面来。
近了,近了。终于,那面极具诱惑力的窗帘出现在星期的面前了,窗帘的一角在微风里摆动着。就是这面窗帘,像个惯于恶作剧的孩子般,一边给星期制造了那么多的神秘,同时又给了他更多的烦恼,星期不明白,它的作用到底是用来遮掩还是用来呈露什么的。
星期很明显地感觉到心底的颤抖,这种颤抖一直传递到他的手上,以至于他觉得自己都无力伸出手臂去掀动那面薄薄的窗帘了。他沉重地抬起手臂,他害怕自己会为即将看到的情形而昏厥过去了……窗帘被撩开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月光像蓝色的雾,弥漫着整个屋子。星期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境之中。先前那个女人呢?她去了哪里?难道她果真是一个精灵?只是他脑子里的存在的一个幻像?那个在印花窗帘后的模糊背影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它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怕不会是自己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吧?整整一天他都待在屋子里密切地注视着这儿的,他并没有发觉她离开过屋子啊!
星期无力地垂下窗帘。他看了看紧邻着窗台的那扇门,下意识地伸手推了一下,却不料门却应声而开了,原来它一直是虚掩着的!
星期悄悄地迈了进去,他一点也没有考虑到要是被别人发觉将造成一种什么样的结果。此时,他什么也不考虑了,他只是急切地想见到那个女人,那个包容了他整个生命的女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倒真让星期吃了一惊,因为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从屋里传来一个女人柔媚动人的声音:“我已等你好长时间了。”星期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女人正倚在床边。原来,女人一直都在暗处,难怪他没有发觉她的身影。
月光悄悄地弥漫着,给女人半裸的身子染上了一层半明半暗的光辉。那饱满的曲线在月光里显得朦朦胧胧。
星期怔怔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该转身逃走还是留在那里,他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冲击着快要站立不稳了。到现在为止,他真的迷惑了,他不相信这些都是事实,这一定是梦,这一切一定是因为这朦朦胧胧的月色造成的。
女人从暗处朝他走来。他仿佛醉了酒般被女人搂在赤裸的怀里,两团饱满圆润的乳房伴着心跳紧紧地贴在星期胸前,仿佛两只圆润的充满汁液的果实,使人忍不住要啜饮它。
女人嘴里散发出一种热烈的消香,她像一株多情的藤类植物般紧紧攀援着星期的身体,一面执著地伸出手指解着星期胸前的扭扣。
星期扭捏地刚刚朝女人说出“我,我……”却被女人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堵在了他的唇上。星期只觉得有好多话要向女人表白;说他是怎样思念着她,怎样为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牵肠挂肚。而女人似乎对一切都很理解,她并不需要星期过多的表白,她只是以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吻来表诉内心的感情。
星期在这样的夜色里,在这样热烈的女子面前,内心的炽热也空前未有地高涨起来。一开始他还是完全被动地接受着女人的爱抚,后来就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了。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宣泄过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马拉松式的赛跑,星期感觉实在太疲倦了,最后,睡眠像一张巨大的网静静地遮覆了他……
作者简介:
亡羊,原名余后华,生于1972年,现在马鞍山某公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