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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殖崇拜:早期人类精神文化的核心

2004-04-29王炳华

寻根 2004年4期
关键词:立木墓地小河

王炳华

在文字产生之前,人类的历史可以说是一片混沌。要在这片混沌中,捕捉到一星半点光明,则须凭借考古工作者追寻到的部分历史痕迹。近年再次调查、发掘的新疆孔雀河流域小河五号墓地的最大价值,就在于它可以为罗布淖尔荒原上青铜时代先民们的精神文化,提供有说服力的物质资料,使我们有可能深入一点剖析早期人类的一部分精神生活世界。

小河五号墓地是20世纪30年代新疆考古工作的一项重要成果,20世纪末,得到进一步的认识,受到关注。

20世纪初,当地猎人奥尔德克发现了这片墓地,1934年,瑞典考古学家F.贝格曼对此地进行了发掘,共掘墓葬12座,其成果刊布于1939年斯德哥尔摩出版的《新疆考古记》一书中。

贝格曼注意到,他发掘前,墓地已被盗扰,而盗扰出土之文物,已流入日本,后为当年朝鲜总督府收藏。

1934年后,因种种原因,考古学家们再未能进入这片地区。

1979年笔者领队发掘古墓沟,判定它是去今4000年前的青铜时代遗存,揭开了罗布淖尔考古新的一页。1980年穆舜英领队发掘铁板河。1997年,笔者应邀至汉城工作,得以细致地观察了当年小河墓地出土而流入韩国的全部文物。可以得出一个清楚的结论:小河五号墓地与古墓沟、铁板河是同一类型的文化遗址。20世纪初斯坦因、黄文弼在孔雀河下游三角洲地带,也发现过相关遗存。据此,可以肯定这几处墓地同为孔雀河水系内青铜时代文化的重要遗存。

2000年12月,笔者在深圳古大唐影视公司支持下,进入小河墓地调查,对这里浓烈的生殖崇拜文化现象有强烈的感受。

2002年,新疆考古所伊弟利斯领队进入小河墓地调查并发掘墓葬4座,墓葬保存完好。发掘资料除进一步验证、重现了贝格曼报道外,有一些文化现象特别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墓地自上而下至少埋葬三层,经历过一段时间;上层为M1、M3,部分已遭破坏。M1,头档前立木呈棱形,立木边插箭三支,墓主人性别不详;M3,少年,立木为胡杨枝。中层为M2、M4,保存完好。M4墓葬发现一女性干尸,身佩木质男性生殖器,木棺前所植列木,形如男根。其旁相去50厘米为M2,其中入葬一高135厘米的木雕男性人像,衣、帽、鞋齐备,殉物一如其他墓中入葬男性,有弓箭类文物入殉。这具男俑之棺木档前,竖立的是一件桨形木,为女阴象征。M2以下,叠压又一座墓葬,立木已现,作男根形。至此,发掘暂停,显露了三层叠压墓葬。我曾就近细致观察过相关文物,柱高约60厘米,木柱上部附以柔软的红柳枝条弯曲成形的女阴图像。立柱、女阴形像均涂成红色。此墓主人,因棺木叠压在M2以下,尚未能见其详。

我们判断,墓地上一些多棱形木柱,可能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物,“桨”形木为女阴的象征物,在这处墓地上,当年人们曾进行祈祷生殖、繁衍的活动。祈求墓地的主人所在氏族群体能获取强大的生殖能力。

由此也可以得到启示,生殖崇拜观念,是一个值得人们认真思考、深入分析的早期先民思想信仰。结合现有的考古、民族学资料分析,可以见出,它的后面可能蕴含着把握古代先民精神世界核心的一个密码。

根据贝格曼1934年发掘的12座墓葬、新疆考古所2002年发掘的4座墓葬资料,可以得出结论:这座造型奇特的古墓地,是罗布淖尔荒原上孔雀河水系内一处十分重要的历史遗迹,在安葬死者时有过一系列庄严的原始宗教举措,保留下了当年曾弥漫在这片土地上的浓烈的生殖崇拜的气息,从而使它可以当之无愧地成为这片土地上、这一历史时段内的一处思想文化殿堂。

这一生殖崇拜观念至少可以从下述五点得到说明。

一、随葬男根

女性逝世、入葬时,不仅伴葬有大小如真人的男性木俑,而且腰下垂挂木雕男性生殖器。这是予人深刻印象的一种葬埋习俗。在新疆考古所及贝格曼的发掘中均见报道。只是贝格曼报道比较粗略,不见细节。新疆考古所的报告,则相当具体、准确。引述如次:M4号墓“棺内葬一成年女性……尸体右侧腰部麻黄草上放置木祖、皮囊、羽饰各一件……颈肩部堆放一些碎牛、羊耳”。关于木祖,另一处文字曾予具体说明:“木祖,在墓主人腰部右侧……内部掏空并填以筋绳、苇草及毛发。”

在埋葬女性的M4向北约50厘米,同一层位M2,为一形如真人的男性木偶,同样是木棺,殉物齐备,一如真人。这一男性木偶墓,与M4并列,同时入葬,明显是M4女性墓的伴葬物。

小河墓地中出土木雕男性生殖器,在贝格曼《新疆考古记》中,共见5件,见“五号墓地古物表”中的D:9、L:4、L:5、128、129。对这5件出土物,贝格曼有过综合性的介绍:图版8中的1、2、6、9号文物“是另一种由两个类似的半块组成的复合体,在它们中段的凹进部分用毛绳将其捆绑在一起。每个半边的内部是中空的。图版8:6显示了一个完整的标本,虽然它的部分毛绳已经腐烂,毛绳与木头之间有一层羽毛。在它中空的内部有几块蜥蜴颅骨。目前还不能说是否其他的这类物体中也包含同一些内容。图版8:1展示的半边,其内部被涂成红色”。“这些物体总的形状是一个男性生殖器,并且有理由相信它们是一种护身符,或者是生育祭奠中的用具。”“我们共发现了两个完整个体和三个半边,其尺寸从9厘米到11厘米不等。”

结合《新疆考古记》中刊发的照片,对这些不是十分明晰的文字,可以得出一个清楚的结论:一点不错,它们就是形象逼真的木雕男性生殖器。与上引新疆考古所发掘简报中M4出土之木祖,可以彼此呼应。稍有遗憾的是,贝格曼对这些木雕男根的出土细节,没有交代清楚。

以形象逼真的木雕男性生殖器,作为女性逝者的随葬物,系附在她们的腰部,其中寄托的思想,应该是比较清楚的:这时的小河居民,已经意识到,男性在子孙后代的繁衍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当女性进入另一个世界时,随葬品除了日常生活必需的食品及可以辟邪的麻黄枝外,能完成繁衍子嗣这一重要使命的男性生殖器,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必须精细制作出大小、形象一如实物的男根,携之同行。只有这样做,才有可能帮助女性在未来的生活中,维持强大的生殖能力。

二、蛇、蜥蜴崇拜

贝格曼在发掘小河墓地时,揭示了小河先民存在对蜥蜴、蛇崇拜的文化现象。

在他编号为L号的墓葬中,出土过一件木质男性生殖器,其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木制品……发现时,两个半边合在一起,在中段的凹陷部分缠绕着已经朽烂的红毛线。毛线的下面有一层羽毛……内部有很深的凹槽,其中有一个大蜥蜴头部的几块骨头。”它通长11.5厘米,直径2.6厘米。为什么在祈求强大生殖功能的木雕男根之中空腔体内放置蜥蜴头骨,是一个值得深入分析的问题。

在小河墓地出土物中,还见到崇拜蛇的物证。在他编号G的墓葬中,出土了一件“长而光滑的直木桩,雕刻成蛇形。蛇口中含一线轴形物体。蛇的背部刻许多小菱形,构成‘之字形条带。菱形内涂以红色。腹部为平面,刻横线,每两条横线之间有一排小锐角三角形,其内部也涂成红色”。

贝格曼还在墓地采集到一根相类似的文物,他对此作出相关说明:“一根代表蛇的木桩。蛇口内衔一线轴形物体,沿蛇背部有双排之字形条带,在蛇体的两侧有两道呈曲线形延展的之字形条带。所有这些条带都由小三角形构成。”这根蛇形木桩残长57.8厘米,蛇口中衔物长14.2厘米。

这两件蛇形木桩出土的具体情况,同样未见具体描述。对木雕男性生殖器内置蜥蜴,贝格曼未作分析;而对蛇形木桩还是从民俗角度点明了它的内涵:“此二蛇形物的确切用途尚无法确定。我们仅知道通常巫术及医药界都崇拜蛇。像青蛙是雨的象征一样,蛇被一些权威认为是促进生育的原始符号的进一步发展,蛇也经常被作为阴茎的象征。”

贝格曼这一揭示,应该说已接触到了问题的内核。

检索我国新石器时代以来的考古资料,关于蛇、蜥蜴的题材是相当不少的。如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的陶器残片上,见到过捏塑的蜥蜴像;甘肃甘谷县西坪出土庙底沟类型彩陶瓶上绘有人面蜥蜴纹;大汶口文化、江南地区印纹陶上见到过蛇形纹图像。华夏民族的始祖神女娲、伏牺,所取图形也是蛇身人首。这些,自然都不会是偶然的文化现象。赵国华在其论著《生殖崇拜文化论》中深入分析过华夏民族龙纹的起源,认为它源出的形象,有种种观点,如“蛇”、“鳄”、“蜥蜴”。其中主要源头之一,就是蜥蜴,也就是至今人们俗称的“马蛇子”。而这几类动物,古代都曾被人类用以象征男根。依据这一文化背景,对小河葬俗可得深入一点理解:在小河墓地随葬文物中,既见木雕男根,又在中空的男根内见到形若男根的蜥蜴头骨,以及木雕蛇形木柱、草篓上的蛇形折曲纹等等,实际都与崇拜男根,祈求生殖繁衍能力密切相关联。小河先民,曾采取各种办法,包括在葬埋逝者时,都庄重的实施生殖崇拜巫术,是一个留给人们深刻印象的事实。

三、棺前立男根、女阴形木标

在贝格曼《新疆考古记》中,小河五号墓地留给人们的众多悬念之一,就是沙山上密如丛林的列木,它们究竟象征什么?有什么意义?人们几乎都是难得要领。

桨形立木,据《2002年小河墓地考古调查与发掘报告》,“现立于地表的共见10个……另有37个被移动了原位,散落在山坡间”。报告推断它们应是棺木“头档前部的立木”。从小河墓地曾经长期遭受破坏、盗扰,墓地地表列木纵横这一迹象分析,当年桨形列木的总数当不会止于此数。

新疆考古所在2002年发掘的M1~M4,注意到相关立木,但却未作申论:“棺档外立木,特别是头档外立木。形制不一,不同性别的死者立木可能有所不同……是否有规律可循,还需在今后的发掘中观察。”

调查、发掘报告措辞十分谨慎。但实际观察所掘M2、M4这两座墓葬棺前立木,其差别、性质是可以得出清楚结论的。

M2、M4,是处于同一层位、相去只50厘米的两座棺葬。M2为男性(大小近同于真人的男性木偶),M4为女性。M2棺前列木为所谓“桨形”,M4棺前列立木为“涂红的男根形”。这里,给我们清楚揭示的历史信息是:棺头档立木,实际是男、女性器的象征物,女性棺档前立木作男根形,而男棺头档前立木作“桨”形,实际就是女阴的图形。

发掘资料的这一揭示,使我们对墓地上近50座“桨形”“类似芭蕉扇形”的列木、多量的圆锥形立木,得到了进一步的理解:它们确实是女阴、男根的象征物,在它们身上,凝结着这片墓地的灵魂,即祈求生殖能力的精神文化实质。

四、男根柱头上的卵圆形环

新疆考古所2002年对小河五号墓地发掘数量不大,但所获历史文化信息十分丰富,其中一件有典型意义的资料,就是男根性立木上附着的卵圆形环。具体资料有二:

其一,见于M4棺木头档前的立木。简报描述为:“立木,置于棺前。呈男根形。高146厘米,径15厘米左右。为一不很规整的五棱形柱,顶端渐收成尖,并涂红。距顶下25厘米处,有一草编竖杆被毛绳缠绕在木柱上。毛线绳缠绕高度为13厘米。”

这一被“毛绳缠绕在木柱上”的“草编竖杆”是否为完整形象、那“草编竖杆”上部有没有破损痕迹,发掘者未予关注,简报文字也未涉及,但从所附线图看,它实际完全可能只是一个残部。其完整形象,应如M2下面压着的另一座木棺前的立木形象,简报刊布了这一立木的照片,可惜的是未作文字描述。

据照片资料可以看得清楚:立木通体涂红,在立木顶端是一个草编的卵圆形环状物,用毛线绳紧紧捆绑在立木上。按通例,立木是男根的象征物,而其上绑附的草编卵圆形环状器,从外形看,无疑是一个形象酷似女阴的图形。完整构图,正是体现着两性的结合,与祈求强大生殖能力相关,它们用为棺档前立柱,又是一种巫术、原始宗教活动的痕迹。

作这样的推论,得到不少民俗、原始宗教资料支持。

在古埃及,有一种环柄十字形图案,是很普遍的存在。它典型的形象,是在T形顶上加了一个椭圆形小圈,如 “♀”。这个图形,也是古埃及的一个象形字,读作“ankh”,意为“生命”、“不朽”。在古代埃及的神话传说中,视这种环柄十字为人类的精灵“卡”的标志,认为它是丰育神奥西里丝与伊西丝(太阳神霍鲁斯之母)结合的象征,是自然界繁殖力的符号,因而被称作“生命钥匙”。

在埃及法老胡那顿墓内,曾发现过一幅雕刻。如手掌形的太阳光,四向散射。其中一只手执环柄十字形的“生命钥匙”,送到国王胡那顿的鼻子前,赋予他新的生命,使其得到永生。古代埃及从第十八王朝(约公元前1580年)到罗马时代,死者随葬往往有一册《死亡书》,内容包括了祈祷文、咒语、神话等文字,并附图画。图画上有复活的人,两手都执生命钥匙环柄十字形。这一信仰图像,以后逐步流传到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如尼尼微(今伊拉克北部底格里斯河畔)、帕米尔拉(今叙利亚大马士革北220公里处),出土的雕刻品,都见到相关图案,在古代波斯、印度,同样见到相关纹饰。

在小河五号墓地中所见这一环柄十字形图像,其文化内涵、图形设计与古埃及“生命钥匙”图形、思想内涵,是相当一致的,流行时间也相当接近。这种外在形象的一致与内在文化思想的相通,应该不是偶然的现象。至于它究竟是一种文化的交流、影响的表现,还是不同地区的人们在相同历史环境下出现的相类思想观点,则还是一个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的问题。

五、列木与“宇宙树”、祭天木柱

小河五号墓地最显眼的特征是一座高出地表达7~8米的人造沙山,沙山上是密密丛丛的列木。20世纪30年代,贝格曼涉足此地时,得到的最深刻印象,就是“山顶长满了胡杨林。林中树干直立,相互靠得很近,树干笔直,看上去简直就像枯立木”。

笔者在2000年12月探寻这处墓地,远在4公里外,以望远镜观察周围地貌,最突出的印象,也是那浑圆的沙山上,密密麻麻的树干,不同寻常,宛若没有树叶的森林。直至走到近边,才看清楚它们不过是沙山上人工栽植的胡杨木杆。

2002年新疆考古所调查这处墓地时,进行了统计、绘图,“沙山表面密密丛丛矗立着的木柱十分醒目”,“现存140根”,“大多高出地表2~4米,直径多为20厘米以上”,“多棱形立木截面为6~20棱不等,部分立木的顶部变细,顶端尖锐”,“这些立木根部表面多有残留的红色,说明立木曾被染成红色”。而列木脚下沙山表面,更是列木、棺板漫野,难以计数。

这沙山顶部形如密林的立木,以十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让人们产生悬念。这一精心完成的设置,其中究竟蕴含怎样的思想,寄托怎样的追求,是我们不能不认真探索的一个问题。

我的推论是:这高高耸立在沙山上、形若丛林的列木,显示着当年小河居民心灵深处对生命树、宇宙树的崇拜,在其上寄托着他们送亲人自由上下天地的希望。

在全世界,古代先民曾流行过对树木的崇拜,产生过上通宇宙、天廷的“宇宙树”、“生命树”的神话。

在古代中国,曾流行过对“宇宙树”的崇拜。《山海经·海内经》中记有建木。称它“青叶紫茎,玄花黄实,名曰建木,百仞无枝,有九”。“建木”实在太高大了,所以是“众帝之所,上天还下”的天梯;与“建木”相仿的通天树,还有《玄中记》中提到的“扶桑”,也是一种“无枝木”,“上至于天,盘蜿而下曲,通三泉”,是人们可以上天入地的阶梯。在《山海经·海内西经》中,还有一段文字,说是“海内昆仑之墟,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墟,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这众神所在的昆仑之墟,其上的“禾木”,也是高大无比的神树。在亚欧北部广大地区流行过的萨满教,曾是许多古老民族奉行的信仰,在其积淀深厚的原始文化中,认为宇宙是一个多层的世界,人间世界上面是神灵居住的天界,下界为亡灵的栖所,人间世界与天界之间的交通往来,有“宇宙树”、“天柱”,因此立杆祭天,是萨满族祭礼的重要一环。这类立杆,以高为好,因为藉此可与天通。这类立杆顶端或有木斗、草把,上面置放五谷、肉食品,供天神使用。这类神杆,至清朝仍耸立在一些官宦大家门前,成为一景。

与此相仿的观念,古代印度人中也见存在。《黎俱吠陀》中道及的“阎浮树”,它是能“将苍天与大地分劈开来的树木”,“其树之顶上达于天”。在古代埃及,也有过类似的信仰,认为天是一棵大树,以其阴影笼罩大地,星辰是树枝上的果实。见于古代埃及的绘画,图像是太阳正从天树顶上升起;北欧地区的古代神话中,神树名伊格德拉西尔(yggdrasill),它的树阴可遮蔽宇宙,而其根、干、枝,则将苍天、大地及地下世界连接在一起。凡此等等,可以说明在古代世界各地,都曾有过“宇宙树”、“生命树”的传说,它们居于高山之上,高大无比,可以通天入地,是人类通向天堂,与天神交往的途径。

更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在这类生命树、宇宙树信仰的基础上,还进一步发展、衍化出了似树的祭天木柱。古代印度的《吠陀》诗歌中就有相关表述:被视为“宇宙树”的树木加工成祭柱后,就成为了“天柱”,可供人们作为上天的阶梯。在我国,古籍《山海经》中关于“建木”的描述,也明显具有“柱”的特征,它“百仞无枝,有九,下有九枸”。高达百仞的建木,不生枝杈,只是在其顶部,才有九根回曲的枝条。这没有枝叶的木杆,是更像一根立柱的。在西亚地区如亚述、腓尼基及米坦尼印章上的“太阳与圣树”纹图案就比较清楚显示了这样一种图像:柱状立木、顶端如宇宙中的太阳。

我们再回到小河墓地,认真注视沙山上密密麻麻的木柱,可以相信:将这些列木与古人用作祭天的木柱及其背后的“宇宙树”信仰联系,并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有所根据、存在逻辑可能的。

小河五号墓地所在沙山,高出地表7.7米,在四周地势缓平、只微见小型沙丘这样一个环境里,它是地势最高的所在,是最接近宇宙、可以交通天廷的处所;这些高高的天柱,曾进行过十分精心的加工,不仅削出多面棱形,而且通体涂红;因此,它们决不仅仅是为了固定流沙,使墓冢不受季风影响的设置,而会是与一定的巫术、宗教活动相关的处置,说其供逝者灵魂上天入地,是不无根据的。

小河五号墓地,既是安置逝者的墓冢,又是进行巫术祈祝活动的宗教殿堂。巫术祈祝活动与埋葬逝者结合在一起。贯穿其中的灵魂,就是当年人的思想观念中占有统治地位的生殖崇拜观念。

埋葬死者,是虔信死者虽已没有了生命活动,但还存在着灵魂。这些亡灵,进入另一个世界,仍然有着生殖繁衍的能力,有着相应的愿望与要求。这能力、愿望,对于他们生前所在的聚落、群体也会产生影响。因此,必须认真而庄严地通过一系列巫术、原始宗教的祈祝活动,安排死者的埋葬。

墓地所在是高高耸立的沙山;沙山上密植可以交通天地的“建木”;棺前植立着象征男根、女阴的立柱,男根形木柱上有象征生命繁衍能力的环形十字纹;女性随身的木雕男性生殖器,中空腔体内的蜥蜴颅骨,吞食男根形物的蛇形雕刻……林林总总,传达给我们文化密码,核心总是与祈求人类生命力旺盛、生殖能力强大相关。

早期先民意识深处的生殖崇拜观念,有其物质存在的前提。 “存在决定意识”,早期人类精神世界的领域中,同样可以捕捉到这一唯物主义精神的闪光。

在生产工具简单、生产能力低下的罗布淖尔青铜时代,人们的物质生活资料是十分贫乏的。从古墓沟、铁板河、小河这几处墓地发掘资料表明:人们入土进入另一个世界时,生者给他们准备的物质生活资料,都只是一件包身毛线毯、尖顶毡帽、牛皮鞋;小河墓地有了遮盖下体的腰带。这些都只是日常衣物,因为长时期使用过,所以不少都已补缀再三,勉强可以护体。其他就只是一小包麻黄枝、一个小草篓或截牛角而成的角杯、掏空胡杨而成的碗、盆,再别无他物。通过草篓中的小麦粒、粟米粥干及毛布、角杯等物,可以推论,他们的经济生活,是比较原始的旱作农业,同时辅以羊、牛饲养,渔猎(古墓沟见过破残渔网片、马鹿骨别针,小河见过鱼骨)。铁板河女尸包体毛布十分粗陋,补缀不知多少次,但仍不足以完全护体。出土时,头发、腋下、阴部满是体虱,其密集程度让人吃惊。这些现象,给人最强烈的印象就是这一时期的罗布淖尔居民,物质生活资料是极为贫乏的,人们维持生存相当不易。

物质生活资料的贫乏,导致的最直接结果就是居民平均寿命低,婴、幼儿死亡率高。古墓沟墓地,共发现古代墓葬42座。因为对墓地进行了全面的揭露、清理,所以,这些墓葬,大概表现着当时孔雀河中游一个氏族群体内,较短一个时段的居民状况。居民人口是并不多的。墓地中,最年长的是一位女性,死亡时已届老年,可能有60岁;大部分墓穴中的死者,多在壮年时期,就告别了这个世界。这里出土的一具被人称为“美少女”的女尸,死亡年龄只不过20多岁。尤其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是:在整个墓地42座墓葬中,婴、幼儿墓葬竟有14座,也就是说,婴、幼儿死亡率达整个居民集群的30%以上。

生产工具原始,生产能力低下,生产力的核心因素就是人类自身。这时,人们最关心的问题,自然就是居民集群中具有生产、狩猎、征战能力的成年人的数量。只有达到相当数量的成年人群体,才有可能完成围猎,才可以在因种种意想不到的矛盾而与异己集群力量发生冲突时,求得自身生存,也才可能保证正常农业、畜牧业生产的维持、进行。总之,在这一历史时段内,人类自身的生产、发展,必然成为整个氏族、部落最为关注的中心问题。

这一客观的、物质的存在,决定着人们最重要的观念、思想之一,就是寻求一切可能的办法,增强自身生殖、繁衍的能力。恩格斯在其名著《家族、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1884年第一版序言中曾深刻揭示:“依据唯物主义的理解,历史上的决定要素,归根结底,乃是直接生活的生产与再生产。不过,生产本身又是两重性的:一方面是生活资料食、衣、住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底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正是这两种生产,制约着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规程。而在人类社会的早期阶段,寻求人类自身生产,也就是生殖繁衍能力的改善、提高,曾是人们面对的一个首要问题。

小河墓地,是一处当之无愧的青铜时代精神文化的殿堂。保留在这片墓地中的古代文化信息,是十分丰富的。我们在这篇小文中,只是就其精神文化之一角,进行了初步探索,类似的研究课题还有很多,有待一步步展开。罗布淖尔十分干旱的环境,几千年来几乎荒无人烟,都帮助减少了自然、社会的破坏因素,使小河墓地得以比较完好地保存下来。虽在20世纪初稍有破坏,但还是基本完好的,保持着其古老的传统面貌。这是值得我们认真关注的一处考古重地。

这样一个原始社会阶段的精神文化殿堂,不仅是新疆人民的财富,是全中国人民的历史文化财富,也是全人类可以共享的精神文化财富。它保存在新疆罗布淖尔荒原,是新疆人民的幸运,也给今天的新疆人民、尤其是相关文物保护部门,增加了一份庄严的责任,要尽自己的可能,将这一份人类幼年时期的精神文化殿堂,完好的保存下去,尽一份对人类文明传承、发展应尽的责任。这方面,须要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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