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蹭性十足上海人

2004-04-29刘业雄

上海采风月刊 2004年5期
关键词:班车卖场植物园

刘业雄

一个新增的节日

幸运的上海人,每月多了一个新节日。

市有关方面决定,而且已经付诸实现:从今年3月份开始,每月的10日,上海有24家公园对市民免费开放——乖乖,免费呵,国家买单呵!

刹时间,上海人奔走相告。其状如“文革”中深夜得知又一条“最新最高指示”发表,上街敲锣打鼓喊口号。

君知否,上海植物园,原本门票15元;共青森林公园,原本门票12元;南翔古猗园,原本门票12元……想想呵,如果一天这三个公园兜下来,不就可以省去39元(如果途中顺便在某某公园再弯几下,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了)了吗?一年12次,就是468元,等于一年多拿一个月的退休金;十年就是4680元,等于十年免费换一台尺寸蛮大的彩电!二十年呢?三十年呢?如果能活着。

当然,这是理论上的推算。一般人是没有那种精力的。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上海人不欢庆这划时代的节日都难!

于是,很多人早早就在以后每月的这一天的日历上画上一个大大的红圈;

于是,很多人早早就商量毕,准备相约在这一天呼朋唤友或者举家出游;

于是,很多人早早就预备了山青水绿的节日盛装,摩拳擦掌、严阵以待……

一个国务院文件里没有的新的节日诞生了,在上海落地了。

3月10日,是第一个免费日。这一天,上海这24家公园一共涌进了30万游客——也许,用“涌”字尚不确切,应该换为“挤”,或者“塞”。30万呵,要知道堂堂冰岛共和国只有24万人,那个使中国国家足球队至今汗毛凛凛的卡塔尔也不过27万人。这不等于举国出游了吗?

仅上海植物园就有8万游人之众。其中许多是中老年人,个个穿戴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还有许多人特意涂脂抹粉,像参加街道里组织的某某比赛一样。这里每条大小道路上都站满了人,平均每平方米2位,真可谓像《晏子使楚》里形容齐国临淄时的“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那样,慢吞吞地往前蠕动。当然,这对多年从每平方米公交车厢里挤进13双鞋磨练出来的上海人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难题了,小菜一碟了,但现在毕竟是在游园。专家说,这些专类公园最理想的游园环境应该是5千到1万名游客。

这天,植物园、森林公园的许多花遭了殃,被不少“采花大盗”顺手牵羊走了;许多草坪被彻彻底底“平”了一次。

比花草命运更惨的是,有2名游客被挤进河道里了,还有一位老人中暑昏倒在公园大门口,很可能是被中秋大潮一样的游客吓晕了。这尚是3月10日,而不是三伏天的7月10日、8月10日,结果,打电话通知家属,等到家属匆匆赶到,老人已经被120急救车送到附近医院里去了。也许,这送医院抢救的钱加上家属乘出租来回的钱,大概全家到苏州、杭州去玩一次也绰绰有余了。

唉,这是在游园还是在赶集?

这是在植物园还是在南京路?

植物园如此,共青森林公园、古猗园等均如此,莫不人满为患,而且都一一创下了公园接待游客人数之最。“普天同庆”,必定“环球同此凉热”。

麻烦还溢出了公园。一位姓邬的老人,家住泗塘新村,携老伴喜盈盈乘一个半小时的长途车来到古猗园,因为上午的车很挤,他们俩还特意提前返回。但车站一片混乱,个别老人被挤跌在地,他们俩一直从1时30分等到2时45分才乘上车,车开了一半就抛了锚,修了个把小时也没有修好,车上不少老人直嚷吃不消……邬先生呼吁,在每月10日,请增加公交车。

把10日当节日的当然还有一些幸运者。4月10日前,古猗园的10位师傅连续加班10天,赶做了10万只南翔小笼,老板拍胸脯保证“游人不必担心吃不上饭”。他一定“没事偷着乐”呢!

看来,以后的日历(月历、年历)应该把每月10日印制为红色。

但是,对公园的管理者而言,10日绝不是什么节日。

4月10日又要来了。而且更要命的是恰逢双休日的周末。市绿化管理局已经要求机关工作人员当日赴这24家公园参加服务,维持秩序,并且出台了应急预案,包括加强对公园水面的巡逻——有鉴于上月落水者;公园医务人员全天候值班,备足常用药——有鉴于上月晕倒者;所有厕所向游客开放,并增设临时流动厕所——有鉴于上月……者。古猗园还把一部分男厕所临时改为女用,又增设5个男士应急小便处。

4月10日真的来了。其火爆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气象预报说这天有雨,但早上7点开始就有人陆续入场了。一早,共青森林公园门口已经挂上“场内自行车已停满,请沿公路两旁停车”的免战牌。里面更是可怕,挤进了20万人。有人不无想像力地说,如果这时候有一架直升飞机在公园上空,会看到每条路上都“站”满了人。古猗园、植物园都达到“超饱和”状态。

许多民工学校组织了学生“春游”;有凑热闹的旅行社,组团进行没有门票成本的“上海一日游”;有社区的老年居民结伙而至;有的居委会还包租了大巴“古猗、植物园、森林公园一日游”。公、私一起上马,个体、集体一齐出动,其结果,用“人潮汹涌澎湃”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每个女厕所门口都排着一溜队伍,有位女士尴尬地感叹:“早料到上厕所难,已经少喝水了……”公园里的凳子只要一空出来,就立马会有几拨人扑上去抢。另外,比起上个月,上海人更精明了:竹林里的竹笋被人成批量地挖走了……

8点后,就有大批游人离开了:“这么多人,看啥?”

这一天,共有50万游客。50万,两个冰岛,或者两个卡塔尔。

还有5月10日,6月10日……

公园的管理层大概想想也心有余悸、心有预悸了。

平时来此游玩的人常常寥寥无几,有时甚至冷清得可怕。恐怕连小草也会纳闷:这50万人都是哪儿来的?怎么会来的?

唉,也难怪,侬想想,阿拉平头老百姓有多少闲钱可以供自己常常十几十几元地拿出来逛这些公园呢?平时不就凭一张退休后才有资格买的“公园月票”得以在一些普通公园进进出出吗?这植物园、森林公园、古猗园是我们“工薪阶层”们可以随便来的吗?现在不借这政府买单的机会一个月来一次,更待何时?上海话讲“有吃不吃猪头三”——有谁愿意当这个“瘟生”呢?

但上海人一点也没有违规,除了挖笋、采花。一切都按照法律允许的范围在做。最多只可以说是打了一个“彩色”的擦边球。

上海人的高明就在这里,侬没有扳头可捉。

这就是“蹭”。蹭,词典上解释为“就着某种机会不出代价而跟着得到好处”,或者“揩油”。

上海人深得其中要诀。

一顿免费的午餐

每天一早,在许多新村、小区的门口,必定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局外人永远猜不透的现象。

许多中老年人,男女不限,空着手,大多结伴站在马路边。他们在等,不慌不忙,笃笃定定,偶尔抬臂看一下手表。

明白原委的过路人看了常常莞尔一笑。知道他们在等大卖场的班车,“易初莲花”,“好又多”,“农工商”,“乐购”,“世纪联华”,“家乐福”,“大润发”……统统都是免费的。车来了,他们齐刷刷上,像单位里的接送车一样,感觉好的更觉得是自己的私家车。

服务周到的小区门房间里,还贴有各种班车的时刻表。就像火车站、长途汽车站一样。胃口好的保安还会告诉你,哪种大卖场的车常常迟到,哪种车比较准点。

他们到了大卖场,买好东西,“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决不会自己乘公交车回来,无论如何也要乘班车“班师”。大卖场的墙壁上同样贴有回程时刻表,几号车,几时开,什么路线,清清爽爽,一般比较准时。

为数不少的、乐此不疲的老阿姐们还会在自己家里贴上一张时刻表,提醒自己记忆已经不那么灵光的脑子。

班车的产生自然与拉客源有关,但为什么影城、书店、饭店、酒吧就没有这种体贴服务呢?它们不也有彼此竞争的问题吗?

原因很简单,平时(非双休日)到大卖场消费的以中老年人居多,其中又以退休工人占大多数。他们非常注重这“免费”两字。

但莫以为“蹭”到门口就完事。

他们中有一些人非常喜欢在大卖场里“尝试”各种各样的食品。有的一进门就“随手”拿一把瓜子嗑嗑,牌子倒也不论,嗑得渴了,就张手向附近的“咖啡小姐”要一杯刚刚冲好的、热腾腾的饮料。如果嫌烫,旁边还有盛在小杯里的各种味道的酸奶。如果吃得嫌甜,再过去一点就有煮好的方便面,辛酸麻辣都全,或者还有小块面包,虽不多,但次数不限,“厂方”也很欢迎。多兜几圈,多吃几次,很可以填饱肚子。

最甚的就是一早乘班车上大卖场,兜一圈,吃一圈,打着饱嗝再乘班车回家。天天如此。谁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哼!如果高兴,一日三顿,可以照伊牌头,家里不用开伙仓了——不过,这样的人似乎很少很少。

这是偷吗?不。

非常正大光明,非常循规蹈矩,非常合理合法,非常心安理得。

双方都愿意啊,谁管得着?这属于双赢。

这就是“蹭”。

但凡事就怕走样。有一些人门槛太精了,他(她)把大卖场的班车当作上下班的车了。如果正巧自己的单位就在某大卖场的附近,或者可以在那里方便地换其他车,就毫不吝啬自己的智慧,每天踏着班车的时刻堂而皇之地上了车。下班时也同样拷贝。问题就在这时了,拎了大包小包的爷爷奶奶辈,还没有登上班车的阶梯,就被赤手空拳的年轻的一代“越位”了,只能空惆怅。

这以浦东陆家嘴的正大广场为典型。从这里出发的免费班车向四面八方辐射,可以按自己的需要选择通往上海东南西北的线路。比如,淮海路,人民广场,徐家汇。这比地铁2号线要周全、方便得多。如果计算周密的话,再换乘其他大卖场的班车,完全可以一直乘到家里。而且,最最要紧的是,它是免费的。

如果当一个有心人,您常常会在傍晚五六点钟的时候,看到一些小白领(男女都有),从办公楼出来,夹(或背)着公文包,噌一下就挤走那些老一辈人物,乘上正大的班车,“蹭”走了。还有一些情侣,一些准备到浦西玩的小伙子、大姑娘,什么东西也没有买,照样“蹭”上去。

看来,上海人的“蹭”并不局限于收入少的人啊,老少咸宜,不分贫富。

一种天生的性格

《新民晚报》的“蔷薇花下”曾刊登了一则短文,说在高温期间,市郊某化工厂的食堂每天午餐免费供应营养汤,品种颇为丰富,有肉丝榨菜蛋汤、肉丝雪菜蛋汤、肉丝西红柿蛋汤、肉丝扁尖蛋汤等等。只见每天开饭时,青年女工阿娟,总是一马当先,头一个到食堂,手执勺子,熟门熟路地从桶底将营养汤沿保温桶内壁倾倒,将勺子内的汤汤水水沥尽,剩下“干货”倒在自己的饭盒里。不花分文,就能“捞”到一碗实实惠惠的营养菜了。自然,经过她的扫荡,营养汤也就剩下清汤寡水了。阿娟并不忌讳大家的嘲弄,厚着脸皮说,这是为了省下钱在结婚时买嫁妆。

我想,阿娟错就错在她的举止太辣手,把汤捞得太彻底,不过,这汤也太经不起这么一捞了,浓度之低可以想像。光吃汤本身并没有太多可以指责的地方,免费汤就是免费的,总不能像某些饭店一样设一个“最低消费”,买多少多少菜才可以享受免费汤。

阿娟的“蹭”也是上海人天生的特点,有便宜总要占(只要不犯法)。这是黄浦江这条母亲河抚育下的子民的遗传基因,属于DNA。

比如,1933年,上海曾举办了首次健康教育展览会,由卫生、教育两局联合举办。为了吸引公众参加,还有各种公益活动。会内有沐浴设备,凡幼童都可以免费洗浴,并于浴后给予奖品,以示鼓励与提倡。据资料,当时到会洗浴的幼童有一百多人。上海的家长很聪明,生活在“滚地龙”里的孩子,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免费机会,还有物品捞,何乐而不为呢?不洗白不洗。

比如,上海人结婚喜欢在晚上办酒宴,北京人就喜欢在中午。只因为上海在酒店里办,如果桌数一多,酒店自有客房(称“婚房”)相赠一晚。这就是免费的“蹭”了,既然酒店有这规定,不要白不要。

比如,有人专门留意、收集刊物中的赠券、抵用券什么的,在什么烧烤店里可以凭此免去50元啊,在什么西餐馆里可以凭此免费享用一次下午茶(饮料加上西点,一杯一件)啊,在什么洗足店可以凭此减去10元啊……这是店家自己送上门的,不用白不用。

比如,有则描写上海人如何精明的段子,说过去的上海人买面粉,并不论斤买,即使需要一斤也这样,而是二两二两买。原因比较绕弯子:一斤面粉一角七分钱——属于“激情燃烧的年代”里的价格,如果买二两,就是三分四厘,没有“厘”的人民币啊,只能四舍五入,就是三分钱。五次“二两”,同样是一斤,而只需要付“三五一十五”,一角五分钱。这样就省了二分钱。当然,人是麻烦点,一趟变五趟。但这是“国家”规定的,数学公式白学的?不省白不省。

比如,有人喜欢在马路上留心那些送试用品的姑娘,不管是送2.5克咖啡一袋的,还是送广告塑料袋的,送口香糖的,送饼干的,甚至送妇女卫生用品的,他都会腆着脸伸手。如果那天实在运气不佳,碰到下雨,没有人送东西,他就干脆到大商厦门口假意进门,讨一个塑料袋装雨伞也好,进进出出的,也可以弄好几个。不讨白不讨。

这就是上海人的蹭。

这就是蹭性十足的上海人。

一切都是“合法斗争”,没有任何犯规的嫌疑,不偷不抢不骗,什么黄牌也吃不到,何况红牌?

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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