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族(Huns)西迁与罗马帝国的崩溃
2004-04-29方汉文
方汉文
公元4世纪中叶,欧洲的伏尔加河流域突然出现了一支来自亚洲的游牧民族,他们以后向莱茵河等地区的欧洲古代民族日耳曼人发起攻击,迫使日耳曼人西移并侵犯罗马帝国,最终导致罗马帝国的灭亡。
这一民族从何而来?他们是些什么人?为什么突然出现于欧洲?
这些问题虽然历经讨论,但一方面仍然见解纷纭,未能统一;另一方面讨论停留于粗疏的理解阶段,缺乏深入与有创造的见解,有待深入。
有鉴于此,对于这一支民族的历史渊源与西迁原因提出新的看法是有必要的。
中国古代匈族起源
这支来到欧洲的古代民族在欧洲的语言中被称为Hun人。关于Hun人即匈奴的说法,最早来自18世纪初法国耶稣会士冯秉正(Josephde Moyria de Maillac,1669~1748)所译朱熹《通鉴纲目》法文版,后为西方学者所广泛采纳,影响最大的莫过于英国人吉本(Edward Gibbon)的名著《罗马帝国衰亡史》。以后中国学者也逐渐接受了这一观念,洪钧、王先谦、章太炎、梁启超等人先后介绍过这一说法。但是,近年来国际国内一直有一批学者反对此说,西方当代有不少学者也反对这种说法。这就使得我们不得不对此重新审视。
匈奴,是最早在中国北方活动的游牧民族。自古以来,从阿尔泰山到伏尔加河的大草原上,是古代游牧民族繁衍生息的大舞台,在激烈的战争中,不断形成新的民族,又不断重新组合,形成越来越大的民族集团。根据有关史料记载,匈奴应当是在公元前3世纪前所形成的大民族之一,其所活动的区域也是最早使用青铜器的地区之一。所以有人推测匈奴起源极早,至少在3000年前就在这一地区活动,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史记·匈奴列传》记载道:“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
笔者认为,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所谓“荤粥”,这一民族很可能就是以后的匈奴。从各种典籍中屡次提到荤粥,可以证明两点:一,这个民族与汉族关系密切,他们居住地不会太远,就在中国北方边界活动。《史记·五帝本纪》中说黄帝“北逐荤粥,合符釜山,而邑于鹿之阿”。可见其地甚至会深入中原。二,在众多古代民族中,这是一个比较强盛的民族,其力量足以与中原民族进行较量。
关于荤粥即是匈奴,前人早已经有过类似说法,乐产《括地谱》中说过:“夏桀无道,汤放之鸣条,三年而死,其子獯鬻妻桀之众妾,避居北野,随畜移徙,中国谓之匈奴。”
这种说法在中国历史上是常见的,一是把异族说成是黄帝子孙,以证明同种同宗。而且把一个民族说成是一个人,也是世界古代史上常见现象,如“以色列”是一个民族,同时历史上有同名的一个人。以此类推,獯鬻是族名,可能来自于人名,这是古人思维的习惯。其二,獯鬻妻其父之众妾,这其实是一种值得重视的历史现象,父亡妻后母,这可以说是古代游牧民族所特有的一种风俗,其中含有一定的母系社会因素。
另有吕思勉先生在《中国民族史》(东方出版中心,1987年版)中也曾指出:
此族在古代,盖与汉族杂居大河流域,其名称:或曰猃狁,或曰獯鬻,或曰匈奴,皆一音之异译。
笔者认为,以上说法仍然未能确切说明匈奴的来源。另外,近年来一些作者把北方边疆诸多民族如殷商时的鬼方等全部看成是匈奴,也是值得探讨的。
甲骨文“亚凶”即匈奴
匈奴在北方的存在为时既久,而古代文献却没有记载,显然是受到文字等原因的限制。可以推断,在殷商时代,就有匈奴在北方活动,而且是重要的势力,那么在甲骨文中应当有相应记载。甲骨文中有一个古代民族长期与中原对峙,这就是亚凶(甲骨文中的凶字下应加十字──笔者注)。
甲骨文与金文中,亚凶作为一个民族非常多见:
己未卜,凶子亡疾。(《殷虚书契后编》,二卷,罗振玉编, 下,29,4)
贞,使人于凶(《龟甲兽骨文字》,二卷,林泰辅编,1,26,18)
戊寅口口于凶鹿(《铁云藏龟》,刘鹗编,42,1)
丁卯……兽正……凶,集口百六十。(《殷虚书契后编》,罗振玉编, 下,1,4)
……
简略地说,亚凶,就是猃狁,也即严狁,这是匈奴的一个重要古代部族。匈奴是一个大的民族,其中分为不同的小部族。匈奴的部族统称为“匈”,也就是“荤粥”,即是以后进入欧洲的Hun人,Hun与荤、匈都是一音之转。从最早的匈奴部族来看,亚凶即严狁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支,长期与中原民族进行斗争。甲骨卜辞中有大量征伐文字是关于他们的,其与土方等少数民族一起,被看作敌人。另外,他们是一个狩猎民族,所使用的主要是弓矢。
卜辞中有一条:
于王曰匈凶方矢(《殷虚书契后编》,罗振玉编, 下,17,4)
郭沫若解释说:
凶方与殷亦有和好之时,其国当长于为矢,故殷人求之也。凶方乃严狁之一族。《考工记》云:“胡无弓车,胡之无弓车者,非无弓车也。夫人而能为弓车也。”胡即严狁之异称。(《郭沫若全集》,考古编,2,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
这些说法都是非常正确的。胡,即荤,也就是匈,亦即为凶,胡人起初主要指匈奴,以后成了北方异族的统称。土方与亚凶居地位置,据郭氏猜测应在北方,土方在山西北部,而亚凶在河套地区,距殷地有10日以上的路程,按每日80里的行程计,大约有千里之遥。从方位与距离看,应是匈奴无疑。
王国维曾有《鬼方昆夷严允考》一文,其中说到:
我国古时有一强梁之外族,其族西自、陇,环中国而北,东及太行、常山间,中间或分或合,时入侵暴中国,其俗尚武力,而文化之度不及诸夏远甚,又本无文字,或虽有而不与中国同。是以中国之称之也,随世异名,因地殊号。至于后世,或且以丑名加之。其见于商、周间者,曰鬼方,曰混夷、曰獯鬻。其在宗周之季,则曰严狁,入春秋后,则谓之戎,继号狄。战国以降,又称之曰胡,曰匈奴。(王国维:《观堂集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王国维虽然精于考证,但是其所言鬼方即匈奴之说,亦稍显武断。而且还对于甲文中的亚凶也注意不够。
从文献中还可以看出,匈奴的“奴”字也应当有其出处,中国异族虽多,但以民族而称其为奴者并不多见,可见亚凶即匈奴民族可能在某一时期曾经被殷商所征服,成为殷商的臣仆,也就是奴隶。《尚书》微子篇云:“今殷其沦丧,我罔为臣仆。”为臣仆就是成为奴隶。而奴役蛮族,或是以其为军队,是历来文明民族的重要殖民方式。罗马帝国就长期使用蛮族为军队服役,以至于最后军队蛮族化,这也是罗马帝国军队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古代印度曾经大量使用突厥人为军队,甚至作战双方都是突厥人,就是明显的例子。由于匈奴曾经被奴役,所以汉人一直称其为匈奴。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由于历史久远,加之缺乏文字记载,其证明只能有待于将来的历史发现了。
其二,甲骨文中,亚凶族的凶字是一个象形字,关于这个字是什么,我的看法是,凶就是弓箭的象形字。匈奴向来以狩猎为生,使用弓箭是其不同于中原民族的特征,对于农耕民族而言,以弓箭作为匈奴的代表是十分合理的。汉霍去病墓前的石雕名曰马踏匈奴,被踏在马前蹄下的胡人手持弓箭,颇具代表性。这个字的写法其实比较多,有的字中还有明显的带有犄角的羊头,证明其与猎取野羊之类动物的关系。但大多则直接与弓箭形状相同。语言文字是一种符号,尤其是甲骨文,是以象形与表意为手段的符号体系,以弓箭为符号表示匈奴这个民族,是顺理成章的。
这样,我们可以确认,亚凶就是匈奴,也就是以后从中国北部消失,而在欧洲出现的Hun族。他们仍然保持了自己的称号,并且成了欧洲最具威胁力的游牧民族。
匈族西迁的走向
关于匈奴的走向,也有学者有不同意见,《剑桥中国秦汉史》的作者之一余英时先生就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位,他的看法主要有两点:
第一, 匈奴与匈人(Huns)“不能等同”。他征引的是西方学者的一些论著,如拉施克《罗马与东方贸易新探》等。我们不知道他所说的“不能等同”的确切含义是什么。但我们认为匈奴民族西进欧洲是一个历史事实,并且由此引起已经风雨飘摇的罗马帝国最后崩溃。
第二, 匈奴中的一支北匈奴在公元91年逃往西方。那么,这个“西方”是逃往何处呢?
余英时先生认为是伊犁河流域:
受各方的侵扰,北方的单于难以维持他的地位,便逃往西方。特别是北匈奴遭受来自新兴的鲜卑联盟的威胁,后者在公元87年给予匈奴巨大的打击,杀死北方的单于,剥他尸体的皮。这次灾难性的失败使部分北匈奴南逃;包括20万人的58个部落─其中8000人能作战─来到边境的云中、五原、朔方(在鄂尔多斯)和北地(宁夏)四郡向汉朝投降。公元91年,北匈奴的残余向西远徙至伊犁河流域,他们对外蒙古和中亚的统治结束了。([英]崔瑞德、鲁惟一编《剑桥中国秦汉史公元前221~公元220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
匈奴确实有西迁伊犁河流域的史实,但这只是前期,北匈奴占领西域之后,最终不能立足,远走欧洲是以后的事。
匈奴在中国北方称雄近800年,从公元前3世纪,也就是战国后期至南北朝初期,即公元5世纪初。自从匈奴这个名称出现起,它已经是个强大的民族,战国时的秦、赵、燕三国的长城就是为了防御匈奴的侵犯而修筑。秦朝建立后,派遣蒙恬发兵30万,北击胡人就是匈奴,“略取河南”,与匈奴分立。秦末汉初,冒顿即匈奴单于之位,他战胜东胡、月氏、楼烦等少数民族,并且一直进犯到了秦朝所建立的河南寨。匈奴并没有就此而止,而是北上与西向,征服浑庾、屈射、丁灵、鬲昆、薪犁等国。汉文帝时,匈奴又西征西域26国。西汉初,匈奴建立起北自西伯利亚,东到大兴安岭,西到帕米尔高原和新疆伊犁河畔,南到河套地区的大帝国。这种兴盛局面到了汉武帝时代开始转衰。汉匈大战40多年,汉朝占据了河西地区与黄河南北,匈奴败走大沙漠以北。从此,匈奴内部陷于纷争与战乱,多次发生几个单于并存的局面。
最为激烈的斗争是呼韩邪单于与哥哥郅支单于之间的争夺。公元前52年,呼韩邪单于在内部斗争中失败而降汉,并且南迁到汉朝的光禄塞,汉宣帝将王昭君嫁给他。在汉朝帮助下,呼韩邪单于统一匈奴民族。郅支单于对于汉朝庇护呼韩邪十分不满,杀了汉朝的使者,带领人马向西域进发,征服西域城邦小国后,与康居结盟。公元前36年,汉西域副校尉陈康在康居战胜郅支,匈奴残部开始了西迁。
呼韩邪的匈奴国家后来分为南北匈奴,北匈奴在漠北势力强大,并且占有了西域。而南匈奴逐渐溶入汉民族之中。所谓西迁,主要是指公元89年汉将窦宪攻破北匈奴后,北匈奴中的一部分与郅支残部合在一起,继续向西。其开始时间一般认为是公元91年,至于其具体路线现在尚不能完全确定,大致可以说是沿着位于哈萨克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交界处的咸海北岸向西到达伏尔加河流域,从公元3世纪到公元4世纪中叶,匈奴在这里得到迅速发展。其原因是这里处于罗马帝国的边远地区,它的势力不能控制这一地区。斯拉夫人与其他蛮族在这里各自独立,为匈奴在这里的休养生息提供了条件。经过与强大的汉朝军队战争锻炼的匈奴在军事上是远远强于其他蛮族的,他们很容易地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
如果匈奴主要力量定居于伊犁河流域,这里仍然是汉军的势力范围,进一步的征伐必不可免。况且匈奴是游牧民族,不会停止对于农业民族的进犯。所以如果余先生所指的北匈奴为后汉新莽之乱后匈奴分成两大部──北匈奴与南匈奴──之中的北匈奴,那么这一部西去的可能性是极大的。《后汉书·南匈奴传》中记载汉章帝时北匈奴的内乱与走向:“北虏衰耗,党众离畔,南部攻其前,丁零寇其后,鲜卑击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复自立,乃远引而去。”这里所说远引而去,就是西进欧亚大草原,这是当时北匈奴的惟一出路。它所余留的部族并没有为南匈奴所收留,反而归顺了鲜卑人,《资治通鉴》中记载:“匈奴余种留者尚有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其实以上所描述的对于匈奴的大合围中,主要力量应当是当时强大起来的鲜卑人,匈奴早在汉初就已经征服了鬲昆、薪犁等民族,后又平定西域邦国包括楼兰、乌孙、呼揭等26国,帕米尔高原与伊犁河流域早已经是它的旧地了,不可能再突然崛起成为主要敌人,所以经过这里西去的可能性最大。至于南匈奴,以后融入汉民族,史书记载清楚,不必再议了。
欧亚大陆上的文明冲突
于是,在4世纪中叶,匈奴大部队突现欧洲,进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军事征伐。
德意志民族史诗《尼伯龙根之歌》中记载了哥特人与匈奴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这是一首长达9000多行的史诗,产生时代大约在公元1200年前后,史诗中所描述的历史生活是匈奴入侵所引起的欧洲民族迁移的往事:尼德兰的王子齐格夫里特杀死巨龙而得到了尼伯龙根族的宝物,他爱上了勃艮第国王巩特尔的妹妹克里姆希尔特,而这位国王也在齐格夫里特的帮助下娶了冰岛女王布伦希尔特为自己的王后,于是同意了齐格夫里特的求婚。事后布伦希尔特得知巩特尔是靠齐格夫里特的能力才与自己结婚,感到自己受了侮辱,于是让侍臣杀死齐格夫里特,而且沉宝于莱茵河。克里姆希尔特痛失夫君13年后,为了替夫报仇,嫁与匈奴王埃采尔。这位埃采尔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历史人物阿提拉(Attila)。克里姆希尔特请巩特尔与哈根等人前来赴宴,借机将他们杀死。于是尼伯龙根之宝便无人知道其下落了。而东哥特狄特里希当时也在匈奴处,他手下有一个勇士名叫希尔德布兰特,感到克里姆希尔特的行径过于残忍,遂奋起诛杀克里姆希尔特。
这段史诗是有其历史事实为背景的,但人物是虚构的。史诗所反映的历史背景就是日耳曼蛮族国家勃艮第于公元457年被匈奴所灭的历史大事件。其实诗中所出现的匈奴王阿提拉早在453年就在潘诺尼亚(Pannonia)逝世。当然,对于史诗不能完全按照历史来研究。最令人感兴趣的是,这首史诗虽然成于中世纪,但是对于匈奴王的无宗教倾向却大加赞扬,诗中描写匈王宫廷中宗教信仰自由时说:
在他那儿还有一个难得看到的现象,那儿并存在基督教和异教的信仰。
尽管他们每一个人遵守着自己的习俗,国王对他们却一样赏赐,使人人心满意足。
从中可以看出,直到史诗形成的13世纪,哥特人对于基督教的信仰仍然并不像以后那么虔诚,这些人本身也是从异教徒皈依过来的,可能保留了其先祖自然神崇拜的部分信仰。匈奴人肯定是持异教与基督教并存的态度,这与以后的蒙古人宽容地对待各种宗教是一样的。
大约于公元360年前后,匈奴沿伏尔加河而下,来到下游,定居于这里。历史学家阿米阿纽斯的《罗马帝国后期史》中说,公元374年,匈奴人渡过伏尔加河,进攻阿兰人(Alans)。阿兰人使用了中东人与欧洲人所习惯用的战车迎战。但是,罗马人的战车在对付一般的步兵时屡战屡胜,而对于灵活驰骋于战场上的匈奴骑兵则显得十分笨拙。结果是具有象征意义的:战车民族无法战胜散骑兵。这可能是以后罗马人、哥特人在战场上被匈奴所战胜的主要原因之一。历史上对付草原骑士的战争中,最早汉朝经过与匈奴多年交战,不能抵挡匈奴骑兵,最终是汉将霍去病等人以骑兵胜之。印度人与突厥、阿拉伯人的战争中,失败的原因仍然是不能对付灵活机动的骑兵。
战胜阿兰人并灭其国后,公元375年,匈奴进攻里海附近的东哥特人,这些东哥特人随即被征服。继而开始攻击西哥特人,西哥特人不能抵挡,公元376年,西哥特人被迫渡过多瑙河,逃向色雷斯地区。公元395年,匈奴人突然转向了近东地区,他们进入亚美尼亚、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地区,挥师急进,如疾风暴雨般无人可挡,沿途攻陷所有城邦,俘虏臣民,直到波斯帝国。最终在波斯首都哥列斯封与波斯军队决战,然而不敌波斯军队,退回到伏尔加河流域。
5世纪中叶,匈奴再一次令欧洲震动,著名的匈奴王阿提拉的部队攻入东罗马的巴尔干地区,罗马人被迫割让潘诺尼亚地区。公元451年,阿提拉发动对于高卢地区的进攻,并与东哥特人联合在一起,与西哥特人大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次年,阿提拉进攻意大利,以后在接受罗马的进贡与联姻的条件下,才收兵回到潘诺尼亚地区。匈奴人的衰亡是以阿提拉的死去为标志的,公元453年,阿提拉在新婚之夜突然去世,这一消息令整个欧洲震动,以后有许多文学家写出了美丽勇敢的新娘为复仇杀死匈奴王的故事。阿提拉死后,匈奴失去了统帅,遂一蹶不振,迅速衰败。
值得注意的是,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中说到匈奴人哀悼阿提拉时说:“这些野蛮人,根据他们的民族习俗,全部剪下一绺头发,在自己脸下无端刺上几刀,他们要用武士的鲜血,而不是用妇人的眼泪来哀悼他们的理应受此殊荣的英勇的领袖。”这一场面与有些西方学者所记述的匈奴民族与斯基泰民族的风俗是相同的,即祭奠时常常划破面颊,以便“血泪合流”,以示悲痛。
但是,匈奴人却定居于欧洲,并没有完全销声匿迹,直到6世纪,匈奴人还曾与突厥人联合作战,不过已是强弩之末了。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以后相当多的匈奴人被迫从潘诺尼亚地区离开,但这个地区却永远烙上了匈奴人的印痕,潘诺尼亚地区包括今天的匈牙利、奥地利北部和克洛地亚。这个地区虽然以后又经受过突厥人与蒙古人的侵略,但最早来到这里的游牧民族,并且长期定居于此的,可能仍然是匈奴而非其他人。有的学者说,匈牙利Hungary一词最早的词根来源可能就是Hun,也并非不可能。
匈奴西迁引起哥特人的一系列变化,使哥特人南侵,以致引起了罗马帝国的大崩溃,这是欧亚大陆间文明交往的重要事件。匈奴民族是一个游牧民族,虽然在伏尔加河流域长期生存,但其文明水平与罗马相比仍然是落后的,匈奴入侵对于意大利等地甚至高卢这样一些地方的社会生活显然会造成一定的混乱,这是无可怀疑的。另一方面,这种入侵对于欧洲民族国家的建立起了推动作用,这也是一种文明间关系的辩证发展。
最后有两点要特别强调:
其一,从人种来看,Huns确实是亚洲人而不是欧洲人,这是明确的。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描述:
不知名的野蛮人的军队,从北部冰封的地区钻出来,已在欧罗巴和阿非利加最美好的省份建立起了征服者的统治。([英]爱德华·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黄宜思、黄雨石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
这些人显然不是罗马人所熟悉的蛮族哥特人和汪达人等,吉本认为就是匈奴人。关于匈奴的人种,其实西方学者记载不多,法国勒尼·格鲁塞(René Grousset)引用了戴遂良的一段描述:“他们的身材是矮小的,有粗短的体,圆而极硕大的头,脸宽,颧高,撇开的鼻翼,相当稠密的上唇须,除了在颔上的一簇硬毛外没有胡子,在穿孔里戴着一个环子和长耳朵。”这是在古代中国北方的匈奴种族的画像。1998年出版的纽约时代丛书中有一本麦克库洛夫(D.W.McCullough)编的《野蛮人编年史》,书中有人这样描述令整个欧洲为之胆寒的匈奴人:他们身体短小而粗壮,头很大但眼睛小,胡须不多,低鼻梁,是一种亚洲人种。可以说无论是在亚洲人或是欧洲人的观察中,匈族人种的特征大同小异。
其二,改具有歧视意义的“匈奴”一词为“匈族”。匈族是中国蒙古人种,属于中华民族,对于中华文明有过相当重要的历史贡献。中华文明是由多种族多民族所创造的,古代中华文明的主要人种有中国蒙古人种、印欧人种、图兰人种、白色人种、马来海岛人种等多种族,他们从上古三代时期就在中原周边生活,共同创造了中华文明。因此,我们不应再用“匈奴”名称,而应改称“匈族”。这种说法是符合其历史实际的,也可以与西迁以后的匈族联系起来。
前贤有言曰:茫茫往代,既沉于闻;眇眇来世,徜尘彼观。兹以瓶管之识,就教于海内外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