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盛大玩家自焚”事件

2004年4月2日在上海发生的“盛大玩家自焚”事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除了因为事件发生地上海盛大网络发展有限公司是网络游戏业的领头羊，其创办者陈天桥因一款网络游戏《传奇》而成为登上福布斯富豪榜，成为“上海首富”，制造了现实中的“传奇”，还因为网络游戏玩家因为玩游戏而导致“自焚”在中国乃至世界都是绝无仅有的，也让早已在民间充满争议的网络游戏成了舆论的焦点。但是由于找不到“自焚者”罗姓青年，加上上海盛大网络发展有限公司的低调处理以及警方的介入，大量对这个事件的报道都语焉不详。本刊记者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了“罗姓青年”，征得他本人同意对他进行了采访，之后也和上海盛大网络发展公司进行了接触。记者感兴趣的并不仅仅是具体事件的真实过程，更重要的是，典型事件所体现和生发出的典型意义。

罗琪自述：“自焚”其实是“走火”

“自焚”的“罗姓青年”名叫罗琪，记者在上海市普陀区甘泉新村的某幢民居二楼的一个二室户里找到了他。因“自焚”留下的二度烧伤没有痊愈，伤痕依然触目。

罗琪告诉记者这个地方不是他的家，而是他的工作室。在记者的眼里，罗琪的这个工作室更像一个网吧，进门左右手都沿墙放置了三四台电脑，里面罗琪的老板台上放着两台电脑。记者进去的时候，左边靠墙的两台电脑前都坐着人，在玩游戏，并且“激动”地讨论着。罗琪在这里讲述了“自焚事件”的经过。

罗琪是做网络游戏装备买卖的。所谓装备就是玩家在网络游戏的虚拟世界里的角色需要升级增强威力或者需要做某件事情时为自己配备的设备，大至刀枪小至一只戒指。罗琪在现实中通过网上交易平台用人民币收购这些虚拟的装备，然后通过网络转卖给需要的玩家，从中赚取差价。

2004年3月底，罗琪发现自己花了六七千元人民币收购进来贮存在游戏账号里的一部分装备失去了，在排除了被盗和病毒的原因后，罗琪致电盛大公司客户服务中心，被告知由于他的这部分装备是复制品，因此被没收了，为此罗琪觉得通都没有通知他一声而感到非常气愤。

4月2日，罗琪不甘心，和朋友一起来到盛大的客户服务中心，由于保安将朋友拦住不让他与罗琪一同入内，已经由于装备丢失和人多等待时间过久而憋了一肚子火的罗琪和保安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罗琪在讲述过程中自己也承认虽然自己平时话不多，但脾气是比较暴躁的。盛怒之下，他叫了一辆出租车跑到最近的加油站买了一桶汽油，拎回客户服务中心后将汽油浇在自己身上，并拿出打火机，要求见盛大的高层和媒体。罗琪说其实当时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包括自己，只是试图“用激烈的手段逼他们解决问题”。在僵持了20分钟后，盛大员工请罗琪进会议室商谈，在罗琪走向会议室的途中，“突然有个人扑过来”，罗琪由于紧张，不慎点燃了握在手中的打火机，由此“自焚事件”发生了。罗琪说：“其实是打火机走火。”

盛大员工将罗琪送入瑞金医院，罗琪说当时盛大的一位王姓领导表示“任何事都好解决”，并希望罗琪“不要对媒体多说什么”，并为罗琪垫付了医药费。罗琪认为事情能够用和平的方法解决是最好，因此“没有提任何要求”，还提了“不少建议”。2天后，盛大员工从医院撤离。直到罗琪出院，打电话给盛大，盛大都没有再出现任何人，但是表示会继续垫付罗琪的医疗费用。之后陪伴罗琪复诊了两三次，再也没有出现。“他们讲话反复无常，根本没有信誉可言，我讲这些也不怕什么，反正当时他们和我说的话我都录音的。” 罗琪说。

如今罗琪决定起诉盛大，并表示已经找到了一位对网络官司颇有经验的律师，该律师答应帮他讨回公道，维护他的合法权益。罗琪说游戏又不能验证装备的真假，他怎么知道收购来的东西是假的呢？

罗琪喊冤：玩家和运营商关系不平等

罗琪在讲述事件经过的时候，有出乎记者意料的冷静，而且从他的外貌看，他似乎已经不是那种“楞头青”的年龄了，罗琪告诉记者他今年35岁。记者不由奇怪，一个35岁的男人又缘何会为了一个游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于是记者对罗琪进行了询问。

记者：你玩这个游戏很久了吧？

罗琪：三年，《传奇》最早的玩家之一。

记者：你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吗？

罗琪：并不是说好玩，是一种寄托。

记者：在开这样的工作室之前，你做什么工作？

罗琪：自己做生意。玩这个游戏，生意也扔掉很多，花的时间很多，付出很多。

记者：事情到这地步，你后悔吗？

罗琪：现在弄成这样我也不觉得后悔。通过这个游戏我也交了不少朋友。而且毕竟走出了中国玩家对自己合法权益进行保护这一步。

记者：刚才你说寄托，是什么寄托？

罗琪：这也是一个社会，人可以在现实社会和那个社会两者之间换一个身份，现实中做不到的可以在那里做到。在现实社会中有很多压力，可以靠这个来放松。

记者：很多人说网络游戏是精神鸦片，你认为呢？

罗琪：这其实都在于自己的意志力。就算是真的鸦片，不会碰的终归不会去碰，有种人一碰就搭上了也没有办法，这种人碰什么都是鸦片。

记者：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买卖装备的生意的？

罗琪：本来我自己玩的时候是买装备的，买了很多东西被偷掉很多以后，我发现这个里面有利润可以做，有利润为啥不做呢，这也是凭自己本事吃饭。有利润有市场就是生意。

记者：这段时间生活状况如何？

罗琪：事情一出损失很大，直接间接的有2万左右了。我现在这个时候是比较困难的时候。

记者：以后还继续做这个生意吗？

罗琪：做肯定是要做下去的，还是有利润好做的。另外这个事情还是要让它解决掉。

记者准备离开的时候，坐在电脑前的自称是罗琪朋友的人进行了“补充说明”，认为玩家和游戏运营商之间的关系是不平等的，罗琪的母亲也加入了进来。罗琪说玩家只有责任没有权利，游戏运营商只有权利没有责任，很多玩家都这样认为，并提供了一个网址，让记者好好看看玩家们的“心声”。

盛大叫屈：谁来维护我们的利益

在采访完罗琪以后，记者和事件的另一个主角——上海盛大网络发展有限公司公关部取得了联系，提出了采访的要求，公关部经理李黎君小姐表示可以接受采访。

5月17日下午3点，记者来到了位于上海浦东张江高科技园区的上海盛大网络发展有限公司，并在采访之前在媒介公关专员周晨小姐的陪同下参观了让罗琪“引火烧身”的客户服务中心。该中心很像一个银行，需要服务的“客户”在第一道门内的大厅里“拿号”等待“叫号”，叫到后进第二道门，门内是一间间隔开的小空间，内有电脑，“客户”输入自己的游戏账号后再等待叫号，罗琪应该就是在这道门处一怒去买汽油的。当“号”被第三次叫到后进入第三道门，才是面对面的窗口服务。

参观完以后，记者在办公区的一间会议室里见到了刚刚开完会的公关部经理李黎君小姐。由于事先记者已经提供了采访提纲，因此李小姐先开了口：

李黎君：对于我们来说，罗琪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所以我看了采访提纲后觉得再来讲这件事已经是冷饭热炒了。听你在提纲中提到罗琪打算诉诸公堂，这是事实吗？

记者：是的，是事实。通过罗琪这个事情，我们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关于网络游戏的调查，我们发现对于网络游戏大都是负面反应，暴力、色情，我想问李小姐，你们认为你们的游戏有欠缺吗？

李黎君：从娱乐的角度来说是好游戏，是适合中国市场的，否则不会运营得这么好。如果说暴力，比如打人，只要是大型在线武侠类游戏都有。我们这款游戏的优点是在里面打人是会遭到处罚的，虚拟社会里也是有一套法律程序的。文化部的网络游戏运营的审查我们是通过的。色情是没有的，最原始的人也是有抹胸和裤子的。

记者：你觉得为何“《传奇》”运营得这样好呢？

李黎君：不仅是“《传奇》”，其它同类游戏在国内都有一个比较好的运营模式，是最最廉价的娱乐方式。在上海看一场电影也要20—40元，但是玩我们的游戏平均一个小时只要一角几分。

记者：但是我们发现很多人为里面的装备花了很多钱。

李黎君：在虚拟社会里买东西花的是虚拟钱币。用人民币的是线下交易，这是我们不提倡也不允许的。

记者：但是现在这样的交易非常“繁荣”，为何盛大没有在游戏里阻止呢？

李黎君：那是私下交易，是我们看不见的。这次罗琪的事情出来，我们在媒体上也是这么呼吁的，不要做这种事情，做了这种事情心态就会不好。

记者：做这交易的人包括罗琪认为有需求就有市场，是游戏造成了这种需求。

李黎君：这要看心态。玩我们这款游戏的人非常多，平均总是有六十多万人在线。只要有百分之一出点事情就会觉得很多很多，这是个比例问题。也有很多人不是这样的，仅仅就是娱乐。

记者：罗琪这件事情发生后，我们听很多玩家认为玩家和游戏运营商的关系是不平等的，他们认为“玩家是弱势群体”，你怎么看这种关系？

李黎君：那么谁来关心游戏运营商？谁来维护我们的利益？只要有一点问题好像天经地义就是运营商的问题，因为运营商在赚玩家的钱。其实比如罗琪，他做线下交易就是错误的。另外他还有第二个错误，用外挂这样的作弊的东西，外挂让我们损失很大，就像毒瘤一样在吸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他买了复制装备，我们更不能还给他了。如果是被偷，那么要公安局的网络监察处介入我们才会处理。

记者：你们没法控制线下交易，那么怎么来判断是不是复制品？

李黎君：因为每样东西在游戏里都有自己的编号，不可能有两件以上相同编号的东西，有了就说明其中一件是复制的。

记者：为何在罗琪事件当中不出示这样的证据？

李黎君：我们不会出示给他，我们会出示给公安局。而且一旦发现，我们就把所有这个编号的东西都删掉了，因为判断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记者：那么你们对罗琪那件事最后有什么打算？

李黎君：事情过去了，我们没有再关心过。当时警方也去为他录口供，并让我们公司不要再介入了，由他们接手。对于我们公司来说，我们觉得在人道方面我们也都做到了。为他的医药费也花掉2万多。

记者：那么如果真的对簿公堂，盛大怎么打算？

李黎君：按法律程序办事。

盛大说法：游戏解决了社会问题

记者：因为网络游戏引出了很多可怕的事情，对于成人我们可以怪他们没有自控能力，那么对于缺乏自控能力的未成年人来说，这游戏又是什么呢？

李黎君：国家早就有文下来禁止18岁以下的人进入网吧，我们的游戏到目前为止都是在网吧里玩的，倒也不是追究谁的责任，既然国家有那样的规定，18岁以下的人应该是被屏蔽在游戏外面的。但是国内还有很多黑网吧我们管不了。我们从2002年开始在游戏里就在晚上11点至12点的时候都会有滚动提醒，希望未成年人尽快结束游戏，不要影响学习。我们曾经为青少年设计过限时卡，用了这个卡到24点后就不能玩了。但是这卡在经销商那里销不掉，小孩不愿意买，我们就给经销商送了一百万张。最后这个行动无疾而终是因为只有我们一家公司在做，我们又不是执法部门，一家提倡是没有用的，别家不做就变成恶性竞争了，所以只能算了。其实我们这个游戏是需要有点脑子的，很小的小孩是不会玩的，我们也开发了适合小孩子玩的游戏，也有将中国民族的东西设计进去的游戏。

记者：盛大是中国第一家网络游戏业内上市的公司，影响也非常大。盛大有个问题，一直以来经济方面的宣传太大，创造了多少经济效益啊，老板陈天桥是上海首富啊，给人的感觉就是挣钱，不知道包括你们陈天桥董事长在内，是否考虑过社会效益讲得太少，很多负面的东西你今天说不是你们的本意，可是没有人知道。如果把一个游戏作为一种文化的话，那么一种文化必然会有社会效益，不仅仅是经济效益。

李黎君：有的。不论是我们代理的还是自主研发的游戏，能够把很多人黏着在里面，解决了很多问题，给国家带来的好处是赌博的人少了，做坏事情的人少了，打架斗殴的人少了。游戏除了可以让人跟人更多地交流，还可以有共同的目标，比如可以一起挖矿一起攻城，有共同语言。我们做的很多事情都主要针对游戏玩家，因为不是玩家的用不着知道。

记者：我想今天你们也不得不承认是你们创造了虚拟社会，大量的人利用这个来逃避现实，或者发泄或者寄托，因为现实中得不到，所以去沉迷游戏，把现实和虚拟的东西已经模糊掉了，因此产生了很多问题，我想听听李小姐的说法。

李黎君：网络游戏就是娱乐方式。比如手机很方便，但是也有人用它做坏事。游戏是一样的，正确对待就是好的，心态不对就要出问题。

记者：那么为何游戏会有这么大的成瘾性呢？那肯定是满足了人的很多欲望很多需要，你觉得这游戏能满足人的哪些欲望和需要？

李黎君：各方面的需要，比如打怪，可以用来放松。有的人喜欢挖到很多矿有很多钱买很多东西，满足一种物质的需要。还有人满足沟通的需要，可以结成伴，有人打他就有人帮他，对友谊的需要。

记者：其实根源就是满足人的很多欲望，所以会让人产生依赖是吧？

李黎君：现在社会发展很快，沟通很少。

记者：事情出得这么多，广电局的电视台禁止播放网络游戏节目的禁播令出来了，网吧整治也已经开始，这似乎意味着网络游戏还是充满争议的，还是需要谨慎的。对于将来，现在也是未知的，盛大怎么看？

李黎君：对于广电局的禁播和网吧的整治我们是坚决支持的，我们也希望这个产业健康稳定地发展，这也不是盛大一家的事情。我们会积极配合，也在开始做很多事情，因此大趋势是好的。至于小孩玩游戏，我觉得需要家长来控制，这不是我们能做的事情，因为我们看不到。家长对孩子有看护的责任，要把他们永远放在视线里。

记者：最后我想问李小姐，回顾盛大这几年的历程，还有哪些没有做到或者做得比较欠缺的呢？

李黎君：应该说我们一直都是未雨绸缪的，在服务上虽然是国内第一，但我们还是在不断改进，这个做好了就不会有那些作弊的东西。最后还是想说大家不要去做线下交易，干吗要用这个去赚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