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边(外三首)
2004-04-29陈剑冰
陈剑冰
听到水声,从音箱里哗哗淌出
有时还能听出清澈与混浊
上游,还有许多浮萍
缠住了更远的视线。白白的羊群
慢慢地走远了,羊毛在阳光里
痒痒地抖动着,尾巴懒汉一样
拖在后面。走在后面的那个赶羊人
羊鞭插在腰杆上,现在他哪里去了
分明水声越来越响
圆形的草叶拍打着食草者的牙齿
那些小石子,在闪着快乐的光
分明这光也会响起,足以吞没
羊群的宁静,大河上历史的宁静
但一只小羊站在河边
它是自得的,悠然的
它被寻找迷惘而产生的旷远所迷住
它的母亲已经走远了
它的父亲与族群飘过了山冈
它们已渐渐听不到这条河
河水从上游流向下游,过程的跳动
还停在半空中,水声中涨起的草环
回旋着、轻抛着
一片草叶,遗下了新鲜齿印
几乎痛楚着要去忘却
继续从音箱里流出的,羊群还会记起
舒缓、激越、涓细、汹涌
有一些石头在其中滚动,有时滚不动水会绕过去
可能被漩涡拌住
水声慢慢消失,消失之后
这入迷的宁静就简单而惊人地发生
这是大河与小羊。一只小羊
它分明先在河边洗洗脚
再在眼睛里、耳朵里、梦想里,洗净了河水
西 山 顶 上
我爬到西山上看空旷
顺着羊肠小道,逶迤的心情拖得好长
枫叶等了大半夜,这寂冷殷红
落下大片怀有哀愁的光阴
西山还伸出有刺的藤,藏不住痛
疯狂地扎你一下
西山顶上,风向有些乱,
一块巨石上面,留着斧头的痕迹
以及覆盖青苔的惊叫。坟墓已沉没
野草梳着蓬乱的发型
灰兔追着灰松鼠在跑
这些神秘的小东西,它们并不认为我看到了空旷
为它们所认识的空旷里我难以进入
我摸到了内心,还有一个山顶
和西山会不会相似
凭着一个山顶去看另一个山顶
那里会有片刻空旷,在阳光下尘粒一样
往低处,山腰上腰疼的病症,会越来越
沉重如一个背柴禾回家取火的人
那些桑椹、野莓、山核桃滚了一地
这是山顶空地上积雪融去后的景象
其实空旷是很遥远的
哪怕在西山,等到了日落
哪怕山腹的火车,轰隆隆驶过
火车的尾巴把深谷的山风甩给我
我还是空着两手,从西山顶上原路返回
鸟蛤记
它的美丽有死神的痕迹
藏起来,又暴露微光
在泥沙上松软着睡姿
不爬动,不飘浮,不消失,不失眠
它依然由两扇贝壳包裹心脏
心脏里的海水,咸得发腥
但在莫克姆湾海滩,它惊叫
它大量失血、苍白,死一样寂静
那时我坐在另一个海滩,没有去想
寻觅往事时留下的很小纪念
我什么事也不干
在沙滩走了一圈,脚印已逃脱不了
那一些,都已离开了我
甚至我们爱着的女孩
腾空了身体里的陆地、酒吧、母亲、性爱
扑向鸟蛤异域的梦幻
像图钉的尖,踮着脚
简单的命运的动作,会堆积一大堆
与生死有关的贝类
它搬来了疼痛
它搬不动自己的罪
我一直想接触它的罪
却似有省悟,有些侥幸,有些茫然
如果审判
它应该去掉蛤,成为鸟
沙城
——献给家乡石塘
沙滩上一只沙蟹
为沙之城的筑造吐着泡沫
汽球般轻轻爆炸。仿佛阳光的潮水
爬上脚背、脚踝时也受到瞬间冲击
沙城推倒
沙蟹藏起
汽球飘走
我凝望海平线,它没有远去,它在睫毛下面
有些炫目,有些蓝而金色
假如叫黄金分割线,一个落日
正沉落下来
我有童年,还会有老年。大海没有
它须以我的童年直至老年
来说出海滩上筑而淹之、淹而又筑的沙城
来说出,它无限的蔚蓝
它的蔚蓝比我多一些,它会淹没我
这曾经消失的
宽恕与期待
包裹了沙城,沉入海底时
每一颗沙说话的声音
大海!须以脆弱而不朽的沙城,来说出
我的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