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鞠躬

于　媚

我和丈夫是大学同班同学，我们婚后生活的一大乐趣是，不厌其烦地讲述我们大学时的趣闻逸事。

我时常提起丈夫挽起裤脚，自信地到黑板前演算习题的事，因为后来他那门课极富戏剧性地挂了“彩”。丈夫津津乐道的是，我到学校报到那天，向系里负责接待新生的老师一一鞠躬的故事。他告诉我，因为我的鞠躬，一次辅导员找他谈话，不无感慨地对他说，这是一个多么有教养的姑娘。

我的那次带着一个新生对大学老师近乎崇拜的鞠躬，不仅给辅导员，也给系里其他老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负责接待新生的，并非是大学里那些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教授，他们可能只是系里负责抄抄学生分数的教务员，有的只是在办公室干些杂事的普通职工。的确，一个靠着十年寒窗苦读，一路拼杀过来，闯入高等学府的女大学生，对高校中最普通的教工，表示这么隆重的尊敬，那鞠躬本身会变成神奇的彩笔，在老师心中画上一道美丽的弧线。这是四年以后，我大学毕业留校担任学生辅导员时懂得的。

那是1987年秋，同样是在新生报到的那段日子。有一天中午，一阵敲门声响过，在我“请进”喊过两遍后，进来一个矮矮黑黑、眼睛细细的男同学。他一边说“辅导员，您好”，一边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受了一个学生隆重的尊敬，一股暖流像浪花一样向心岸扑来，久久退去时，平静的心港，停泊的满是对这位同学肃然起敬的船只。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既聪明又有教养的学生，教养在于他懂得敬重他人，聪明在于他给予别人的同时，不仅获得一份等量的敬重，还把一个美好的自我装进了别人的心中，让人时时想起他。

8年过去了，我带过的219名学生中，肯定有人将我这个辅导员忘得差不多了。我也无法抵抗岁月对记忆的侵蚀，219名学生的名字在脑中所占的存贮空间，也毫不留情地递减着。然而，那位从黑龙江来的徐恩江，他虽然矮矮黑黑，眼睛又细细小小，但是，因着那美丽的鞠躬，他的名字却在我的心中，永远占据着一块最美丽的空间。

无论如何，我得让儿子明白，向别人表示尊敬的鞠躬，是人间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机会终于来了。那是今年暑假，我要带儿子参加南京市一年一度的电子琴考级大赛。那天天气闷热异常，但我仍翻出一件短袖衬衫、一双崭新的白袜子，让儿子穿上，8岁的儿子带着十二分的不情愿屈从了妈妈。去玄武区少年宫的路上，我告诉儿子，衣着整洁是对别人的一种尊敬。当然，我绝不会忘记告诉儿子，弹琴前一定要给评委老师鞠躬。儿子什么话也不说。“妈妈上大学时，第一次见到老师时给老师鞠躬……”儿子仍然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扇着扇子，鼻尖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妈妈的学生，有礼貌的学生，有教养的学生，也是非常聪明的学生，来见妈妈时也鞠躬……”儿子还是没有说话，我真不知怎么向8岁的儿子描述，才能让他明白我对鞠躬的那种美好的理解。

带着一份忐忑，我和儿子走进考场。正在弹琴的是一个有五岁光景的小女孩，因为天气热，小姑娘头上竟梳着四个小辫子，当她的小手在键盘上灵巧地移动时，头上的辫子也颇有节奏地摇摆着，真像草地里随风起舞的“毛毛狗”。曲终时，小姑娘的头微微地点了一下，像是在行礼，我连忙对坐在身边的儿子说：“这小姑娘多么有礼貌。”

“936，王子瑜。”儿子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也将我的心拎起。只见他稳稳当当地向评委老师那端桌子走去，我的心弦像被琴手猛地一拧，紧紧的。就见儿子对着评委老师，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又直起腰。在别人看来微乎其微的动作，宛若琴弓搭上我的心弦，然而，喷出的不是动人的音乐，而是饱含着一个母亲的骄傲，一个母亲的幸福，一个母亲的感动的泪水。

我泪流满面，竟是为了儿子对别人表示尊敬的美丽的鞠躬。

点评：

微型小说《美丽的鞠躬》，以饱含热情的笔触，刻意叙述了“尊敬别人”与“受人尊敬”的甜蜜与甘醇，实在令人欣慰。人生在世，谁不指望被人看重呢？

当然，一个人要想赢得别人的尊重，首先要自己学会尊重别人。在这里，主人公的努力是应该令人称颂的。然而，笔者以为，尊重别人必须出于真心实意，因为人间只有真善美，才能经得起各种考验。在此，主人公选择“名利场”来教化“8岁的儿子”，是否“妥当”？会不会有“另有所图”之嫌疑？会不会玷污那“美丽”的“鞠躬”？

“名利场”上的“鞠躬”并不一定是美丽的。各位读者，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