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狗的俗世洪流

小鸟凶猛

引言：其实我没有把文章开始那句话告诉小狗。它只是我后来才想起来的。当小狗和小鸟的爱情故事结束时，这个世界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因为，从我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了我的小狗。这个世界遍地哀鸿。

1、我把小狗叫了出来

我让小狗和我去酒店那天，成都的天气很冷。小狗的名字是我给她取的。记得当时我说名字背后是有一句话的。当小狗和小鸟的爱情故事结束时，这个世界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小狗嫣然一笑，说这一句话好美好壮大。后来小狗又说这句话不好，她不想要这个世界庸俗。但世界最后还是庸俗了。我想了好久这个庸俗世界里的怪怪事，最后我想把小狗叫出来。然后我就把小狗叫了出来。我觉得该是我横空出世的时候了。

去叫小狗那天很冷，我站在宿舍下面大声唤小狗的名字。没人回应。明明有人的，电视明明开着，但是没人回应。打电话，关机。我大吼，小狗你再不说话我就直接冲上来。小狗从窗户探出脸，揉眼，假装睡意惺忪的样子。我说，少来这一套，你叫他一起下来吧，我请你们喝酒。

小狗明显憔悴了，脸瘦小小的。我问，那个家伙呢。小狗小心地指指后面。上车后小狗习惯性地把我搂紧，又烫手似地迅速放开。才多长时间！我冷笑，“轰”地将车骑上就走。小狗急了，不等他吗，不是一起喝酒吗。我说哈哈哈。小狗忘了我是从来不喝酒的。这么快就忘了。我冷哼，喝什么酒，我才没那么好兴致。才多长时间，才多长时间！小狗在车后摇来摇去，那你是什么意思，当初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是的，当初是说好分手的。在和小狗认识的这么多年内，我们分过几百次手。最后一次是一个月前。小狗说她认识了一个体育系男孩，非常健硕，追她追得很猛。我笑，好啊，挺好啊，我家里也叫我去相亲呢。那天小狗拂袖而去，之后我们好久没见面。其实我没骗小狗。家里一年来一直在叫我相亲。实在无法推辞，那晚，我给小狗打电话。电话不通。又打，不通。再打，关机。

我感觉可能出问题了。因为在这三年中，小狗的电话从没关过机。我知道那个“体育猛兽”已经逼近我的小狗了。我只是没料到这么地快。才多长时间！才多长时间！

成都的晚上很冷，我感觉到成都的晚上真的很冷。我用电单车驮着小狗穿越这个城市的寒冷流尘。身边是晚灯如链，人潮似海。长街像条大河一样悲壮。小狗一直在问，我们去哪里呀，我们去哪里呀。这么快就防着我了，才多长时间！我冷眼冷眉地，你们休息的时间还挺早嘛。小狗说你别瞎说，我们躺在床上聊天。我说哈哈哈。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我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老是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小狗说我是个没有安全感的男人。小狗说，就是这样她也爱我，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只要我能和她结婚。但是我不能结婚，或者说，我还没这个打算。也没有什么特别高尚的理由，我向小狗比喻，就好像我不喜欢看电视连续剧。小狗幽幽地凝望我，你真庸俗。

小狗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我的，和那个认识一个月的体育猛将在一起了。这个问题我没问她。小狗现在正坐在我的车后问我们何去何从。我想抽烟，扭过嘴让她点。小狗用蜡杆火柴给我点燃后，嘟起嘴唇奋力一吹，火熄，一些丝绒绒的东西飞了出来。以前小狗每次给我点烟都要这样玩。小狗嘟起的嘴唇鲜艳欲滴，有一刻我差点想吻上去。但我强忍住了。才多长时间！才多长时间！

小狗再一次问我去哪里时，我就想也不想地回答她，去酒店。小狗很惊讶，去那里干什么。哈哈哈，我很得意，你说呢，当然是开房。小狗变得愤怒非常，坐在车后使劲摇晃。停车，快停，她咆哮，不然我就跳车了。

我和小狗第一次开房是她二十岁生日。那时我二十一岁。我们都是壮男豪女。我们是在春熙路附近的一个酒店开的房。那天喝了酒，我有些迷乱。我轻轻地把小狗放在床上，用嘴唇把她的扣子解开，然后就是眼前一花。酒劲猛地上来，血液“嗖”地一声全部涌向了头部。再后来的事情我有些记不大清了。

2、我让小狗坐车回去

这有什么不好，你和他认识时间不长！但是我没这样说。我说，你要再敢乱动的话，我就让别人以为我们是在殉情。小狗马上像猫咪一样安静。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小狗痛心地说，你不觉得自己很可耻吗。哈哈哈，可什么耻！我正色告诉小狗，我只是有一种被那个家伙侮辱的感觉。现在你是那个家伙的女朋友了，所以我得侮辱回来。才多长时间！才多长时间！

后来小狗跳车了。我感觉到她要跳时，就把速度降了下来。所以她的“跳”只是象征性动作。我太了解小狗了。我猜她马上要拦车。小狗就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快开快开。我“刷”地将电单车横在车头前，挑衅地看着司机。司机愣着眼看了我半天，说，唉年轻人呀吵什么喃，有话好好说嘛。

小狗坐在车里瞪着我，嘴里念念有词。我就轻轻捏油门，用电单车头去撞出租车。我觉得我有点像鸡蛋撞石头。我说，小狗你不下车我会一直挡在车前。我说，我要把车撞破。我说，小狗你先下来吧，别让人家师傅为难。我说着说着，一辆警车就过来了。

她是我的女朋友，不干你们的事，我掏出证件给警察看。我像背书一样说，她叫小狗，这个名字还是我取的。我们从小学四年级就认识了。她喜欢黑得像毛毛虫一样眉毛的男生，就比如是我。她喜欢在衬衣前印着切格瓦拉和Sophie Marceau。她还喜欢喝酸奶，我们第一次亲吻时她就刚喝了酸奶。警察回头看小狗。小狗不置可否，显得忿忿的。警察教育我们，那你们也别在街上搞事啊，你们先去一边商量好了再说。

我低声下气地去拉小狗。小狗扭扭身子后顺从地由我牵着。我一边拽着她走一边唠叨。多危险啊，你看我刚刚多危险啊，要是司机开车撞我怎么办。我将车斜停在墙角，用脚围出一个三角形，把小狗圈在里面，不让她逃跑。小狗说，我好冷，我好怕，我想回去，我要给他打电话。我脱下衣服给她披上，没收了她的手机。我说哈哈哈。今天晚上中国电信对我们不起作用。

你看你鼻涕都冻出来了，我去摸小狗的鼻子。然后轻轻揽她入怀。小狗还在反复地说，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我拥着小狗，将脑袋埋进她的头发里，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味。小狗说，你知道我并不爱你，我只是不清楚怎样才能离开你，我想彻底结束我们。小狗将头搁在我的肩头上，说，你身上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

那次开房的事情我又记起来了。小狗一直眯着眼睛陶醉，微咬红唇，满面春色，鼻翼上还有微小的汗珠。突然间我感觉非常沧桑。我就像一个已经没有退路的人，如果身后是悬崖，我也根本不打算朝后望。小狗尖叫着奋力将手插进我的头发里。接着我洞穿了她的纯洁，白色的花，开放在她的温暖的深处。

身边不停有出租车和行人经过，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我们。现在我们这个位置是这个城市的中心广场。身边车水马龙。我斜靠在电单车上，怀里紧紧抱着小狗。我们旁若无人地抱着。我爱小狗，其实我很爱小狗，我深深地爱着小狗。天色已经晚了，开始下雨，夜灯如虹，晚风轻拂，斯情斯景，难以自禁。此时此刻小狗就在我的怀中，但我却逐渐开始思念她。开始想她。就像那突如其来的雨一样。今天的天气好冷，真的好冷啊。

后来小狗说，好的，我跟你去酒店，我从今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了。我直勾勾地看着她，想替她拂拂凌乱的头发。她“啪”将我的手打掉。我沉默地将车发动，开始围着中心广场绕圈。我绕了好多圈，最后往人民南路的方向驶去。一边骑车，我一边说，我们去哪家酒店呢，这家行吗，不行房子太高了，你喜欢矮一些的房子，那家呢，不行门口的保卫太恐龙了，要不我们去假日酒店吧，好吗。小狗，好吗。

但是此时我已经感觉到了全身的颤抖。先是从最内心，轻轻的，微微地跳动，然后渐渐马达响起来，轰隆隆地传达到手上、全身。我骑着车飞快地划破这个城市的夜空。像匹矫健的小马。我感觉我们就像王子公主一样，在铺满月光的房顶上奔驰着。轻轻一跳，就从这个房顶跃到那个房顶。从这个世界跳到那个世界。小狗坐在我的身后一句话不说，脸冷冰冰的。我突然感到满面潮湿。

我哽咽着将车慢慢在路边停下时，小狗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小狗“哇”地就哭了出来，扑进我的怀里。我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往下流。抱紧一些，小狗命令我。然后我们就那样紧紧拥抱哭泣。我对小狗说，其实我只是想带你出来遛遛而已。我对小狗说，其实没什么的，只是太快了吧，才多长时间，才多长时间。我对小狗说，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遛街了吧。说完以后我转过身去，让小狗下车。你自己打车回去吧，我说。

然后我孤独地骑车回去，感到了这个城市的越来越大的冷和无可名状的朦胧。这种冷和朦胧就像巨大的俗世洪流。其实我没有把文章开始那句话告诉小狗，它只是我后来才想起来的。当小狗和小鸟的爱情故事结束时，这个世界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因为，从我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了我的小狗。这个世界遍地哀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