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杠

张学荣

老石是个很不错的人，唯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有抬杠的毛病。早晨到公园里散散步、打打拳，本来是怡情养性的事，应该全身心放松。他倒好，和那些老头老太们说着说着就会因某个问题抬起杠来，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有人说他固执己见，有人骂他是个倔老头，加上他姓石，人们就叫他老石头。

老石头小的时候叫小石头。那时他就爱和小伙伴们抬杠，比如：太阳为什么会发光？人类祖先到底是不是猴子，生活在水里还是生活在陆地上？总是不服输。有一回，他和一个小伙伴竟然争辩得打起来。但屁股一转，两人仍是好朋友。

读大学的时候，老石因为喜欢抬杠，老师建议他转学法律。

老石当然不会改专业，倒是后来从政了，雄辩的口才派上了用场。特别是文革中，他的能言善辩竟保住了性命。

文革后，老石理所当然官复原职，而且，官越当越顺，后来竟当上了一个单位的头儿，手下有上千号人。他的话一言九鼎，没人敢违拗。开个大会，他也不需起草什么讲话稿，常常端坐主席台，手捧一只茶杯，滔滔不绝，一谈就是半天。台下一片寂静，掉下一根针都听得见响声，老石自我感觉良好，认为那几年是他一生中最为风光的时候，他的每项决策都正确英明，每句话都无懈可击——要不怎么无人与他抬杠呢？

然而岁月不饶人，人生再怎么风光，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时候也得退下来。

也许是很久无人同他抬杠了，退下来的老石与人讨论问题时，一旦有人不同意他的观点，他就觉得人家故意跟他过不去。于是他就振振有词，跟人争论不休。也不知怎的，他越是爱抬杠，人们越不赞同他。

再后来，老石对很多社会现象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总是说他们那个时候如何如何，似乎他们那时的干部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现在的干部全部蜕化变质了。有人反驳说现在大多数的干部是好的，只是少数腐败分子败坏了党的形象。他就怒气冲冲地纠正说大多数干部贪污腐败，只有个别干部良心未泯。

一天，老石正与人争得热闹，可能是太激动了，忽然一个倒栽葱，人事不醒。醒来后，只见他手足哆嗦，口眼歪斜，说不出话来。原来是中风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抬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