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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诗等

2004-01-27非等

敦煌诗刊 2004年1期

马 非等

悼诗

——献给我的外婆

■马 非(青海)

三个月之前还鲜活的外婆

已在地下安眠了三个月

可以想象她的头发脱落

双目干瘪,水分尽失

腐败的肉体,爬满蛆虫

而在不久的将来她连同棺木

会变成泥土的一部分

或者说,就是泥土

临终前的外婆对火葬充满恐惧

我们遵从她的遗愿,把她埋在山边

避免了成为火葬场上空一股烟的命运

但死亡不会因此改变方向

死亡全部一样

她的德行会在村子里

流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流传一代两代三代……

但不可能世世代代

到那时她将是一个从不存在的人

这么想令我倍感凄凉和悲哀

外婆,就让我把你写进这首诗

就让我把这首诗写好

希望它不朽

连同你的德行流传下去

代代世世,无穷尽也

这个善良多恶毒少的人

这个生养了十几个孩子只存活了七

个的人

这个一辈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

这个一直想去而从未去过首都北京

的人

这个只会讲东北土话而听不懂普通

话的人

这个祖辈由关里闯到关外的山东人

这个指桑骂槐的人

这个东家长里家短的人

这个过年时给过我五张崭新的两毛

压岁钱的人

这个将我六岁时尿的被子晾在铁丝

上的人

这个女儿再好也只说儿子好的人

这个教会我识别毒蘑菇的人

这个在冬夜里以手掌给我温暖和勇

气的人

这个曾经美丽而后拄杖而行的人

这个我在3000公里之外时常思念的

这个大字不识的人

这个在中国大地上一抓一大把的人

这个一生贫困的人

这个我至今不知道名字的人

这个被我母亲称做妈妈的人

这个我呼之为姥姥的人

她死了

音乐会(外四首)■庞白(广西)

今夜胸戴鲜花坐进剧院

眼睛灯笼般照亮圣人们

更严肃、认真、痴迷的脸

比邻居傻哥对待落花

然后在小提琴中流窜

在大提琴中逃奔

在合唱团与嗑瓜子声的围剿下

像一条狗忙于

年关的骨头

享受被追逐的滋味

突然听到旁边的胖子

斩钉截铁地教训年幼的晚辈:

“以后多来这里

我们就高雅了!”

胖子的决绝

使我会心一笑

我知道这是今晚

自己得到的惟一快乐

(所有快乐都来之不易

感谢音乐

带给我恩赐)

七 月

懒得静便动

那些雨在树中

像拉皮条似的

一刻不停

匆匆而过

雨停了

背向树木的方向

我看见树的影子

跟我一样无聊

在野地里慢慢挺拔

奔跑

数十年的时间里

我们一直在奔跑

跟自己跑

跟别人跑

跟太阳跑太阳却不跟我们跑

太阳更像一柄剑

向我们刺击

让我们的岁月

千穿百孔

开往孤独的脚步

我的脚步被我的思念踢开

我的思念被我的傻瓜踢开

在窗外的幻变中

我的脚步不再拼命奔跑

它们像古老的破车开往孤独

一点点一点点向前挪

一点点一点点接近死亡

当一切成为现实

黑暗将你推向深渊

你抵挡不住黑暗的力量

思想在无休止中坠落

你的手只有向上拼命挥舞

当一切可能要实现

我不能强逼自己的目光

在寂静的生活中越走越远

爱像黑夜一样游开

让爱像黑夜

在每个固定的时辰

靠近炽热

靠近酷冷

填满两个人之间

越来越大的惊奇

这样的日子

一个个月过去

胡须小树一样成长

人一天天老了

跟谁说说呢

说说爱还是说说黑夜

所有的爱一天天

会黑夜一样慢慢游开

向内的挖掘(外一首)■瘦西鸿(四川)

他把头越埋越深 身旁挖掘机掀起

的抖动

使他从肉抖到骨头

脊骨弯曲着像一架弓

但已没有什么射出

他想过要抽一支烟但他害怕

一支烟会变成一支箭他更担心

一支箭穿过这些抖动会射向哪里

他累得不行不住地咳喘

他的声音像一大簇箭

喷出来带着血丝

他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他的内伤

他闭着嘴不愿让别人看见他的抖 动

甚至用他逾来逾黑的影子

盖住那些血渍像一团黑色的棉花

他被风吹拂着有时飘向东边

有时又飘向西边

一个男人的歌声

一个男人的歌声充斥在上午的空

气中

被复制的一段激情或者忧伤

在被反复播放

机器有些陈旧

有时候跑调有时候哽咽

有时候干脆卡住

一个男人的歌声结结巴巴

使这个上午断断续续

使我的工作断断续续

其实我知道这只是

一个男人的歌声

而那个人或许正在上午酣睡

一个人走进了草木(外二首)■吴波(安徽)

他甚至不懂得这是春天了

外面的草木那么深

绿色一直在诱惑着他

一个容易迷路的人或许痴呆

保持着固定的笑容,为什么

他听懂了叶片和他打的招呼

他就走了进去

现在的绿色铺天盖地

而他,不再像在一个秋天

沿着一根连一根的枝条回家

这样快啊!我把所有的树都扒开了

寻找一个熟悉的老者

而每一片叶子都落着尘粒

宁静,鲜亮。我怔怔的

为什么草木的笑容都一样呢

不愿被大风刮走

旋风,拔出的房子和树飞舞着

一瞬间,我好像脱离了地面

四月的下午,我被风推跑

贴向一个墙角

与一小团残存的阳光挤着

气息短促

一阵大风把我塞进黑暗了

我想,沙,你把我埋掉吧

我不愿被大风刮走

误差

我是拍摄了白鹭的飞翔的

为什么只获得了一片天空

干干净净,没有一朵云

我是采摘了一枝木荆花的

一个人却责怪我无情,为什么

第二天,花朵都把自己交给了流水

白鹭和花都匆匆地远行了

留下一条河、一片天空

我试着翻找天空在细流中的倒影

死亡日记(外一首)■刘永明(黑龙江)

那年,在梦里

我看到了海

海里漂着细小的赤藻

我还看见一个女人

在海水里奔跑到消失

那年在同一个梦里

我看见了死亡的墓碑

在汉白玉的碑文里,我

看到那个女人

多年后,我又做了这个梦

一样的情节,不一样的背景

去年的冬天来得早

去年的冬天来得早

就像今年冬天的雪来得迟一样

我感觉自己似个猎人或者渔夫

我在漫过寒山白雪想要摆渡自己

去年的冬天来得早

我站在寒冷里想忘掉自己

就像今年我用迟来的雪

掩埋垃圾一样

子美的死(外一首)■彭争武(广东)

子美睡在公路间

白衬衫天蓝色牛仔裤

饺子皮一样

贴着惊魂未定的车轮

这是我认识的子美

小资产阶层的子美

半小时前围着巴蜀人家川菜馆

还一起打火锅喝生力啤酒

子美抢着添菜

子美抢着倒啤酒

子美抢着掏钱买单

摇晃中带着一条

叫“大黑”的小狗

子美抢着出了店门

那条叫“大黑”的小狗

现在就蹲在路边

不停地摇着尾巴

不停地抖动

大黑显然不是害怕

也不是恐惧

突然出现一堆肉和骨头

兴奋令它无所适从

子美的樱花

子美珍爱的樱花

花瓣像故乡的酥油饼

层层剥落了

我一直喜欢到子美的阳台

阳光下和子美抚摸

一朵朵撑开的樱花

或者靠在向南的沙发

欣赏理查德的钢琴曲

我还顺手翻《城市画报》杂志

偶尔读一位叫木子美的

性爱日记

我从不与子美回味

消逝的岁月和时间

唯恐在一杯浓浓的咖啡内

又轻轻搅动了

一位美眉的落寂

现在我来给樱花树培土

来给樱花树洒水

而融合人的灵性

脆弱生命的樱花

谢了又怎能鲜艳

怎能听到理查德的钢琴曲

在子夜一遍

又一遍向西流失

那声音(外一首)

■野川(四川)

那声音细柔舒缓

那声音一尘不染

那声音你只能想象,无法听见

她包裹着你

如黑暗包裹着瞎子

如瞎子包裹着灯

如灯包裹着一片片虚幻的影子

在夜晚,轻轻移动

鸟的羽毛缓缓地飞

那些人就那么呆在那里

那些房子就那么站在那里

那么些风就那么吹着人

吹着房子,又吹着人与房子之间

那片小树林。一些鸟

从小树林扑腾着飞出

白天,我看见鸟的翅膀

夜晚,我听见鸟的叫声

更多的时候,我看见鸟的羽毛

从空中飘落,和灰尘一起

贴着粗糙的地面,缓缓地飞

棉 花 地

■一度(江苏)

“再种上一季

三个女儿的嫁妆

都能凑齐了”

那些白花花的棉花

在风中

娇羞着

像急于出嫁的女儿

在棉花地里

扭捏不安

地铁1号线

从莘庄坐地铁1号线

张健刚走

在人群中他显得更加瘦弱

这几天

他很少喝酒

很少说话

在上海我们都变得陌生

都不属于自己

丁成还在睡觉

他们是好兄弟

我也是

上海火车站

这么多被欲望折磨着的人呀

面色灰暗

在这里进进出出

那些背着大包小包的农民工

终于看见了上海

我坐在等车的人群中

看天色渐渐黑透

雨慢慢落下来

落在乞丐们的破碗里

和那些脏乎乎的零钱

湿到一起

腐 烂

有时候

不止一个人

他们在我面前

跑着跑着

就消失不见了

好不容易

寻了一个追问

他说:

昨天的尸骨已经腐烂成了泥

而他

是最没有用的一个

爱 情

风沙过后

路边的野花

落满了一层灰

洒水车经过

那些地上的污水

在脚边蔓延

双,在这个地方

我爱着你

就像河道边的两棵树

都几百年了

还紧紧地抱在一起

旧 时 光

每次打开水的时候

我都看见一位老人

坐在旧时光里

一动不动

她的脚下

一只花斑色的小狗

乖乖地睡在地上

有人经过的时候

它也会懒懒地叫几声

长大以后

■菡子(广西)

表姐就要出嫁了

那么漂亮的表姐

她为什么就不等着我长大呢

我记得表姐是在冬天出嫁的

那一年的冬天纷飞的大雪

一连落了几天几夜

我的暗恋也在那不曾滑落的泪水里

孤独地泡了几天几夜

表姐她那一步一回头的身影

在村庄以南的路口

凝成了一朵永不凋谢的雪梅

多年以后的今天

我在这首诗里写下它

我那比雪梅更漂亮的

表姐的名字

零隐私

■邢昊(山西)

我的诗只有半数与中国有渊源

我的流氓们都是中产阶级制式的牺

牲品

渊源是扎根土地的,流氓的作风要

受刑罚

我的小流氓和窃贼射杀曾经压迫他

们的人之后他们逃到了沙漠,接

着就葬身那里

我走出沙漠是因为我不敢承担一切

后果

三流的货色,二流的货色,一流的货

眨眼间肉体变成买卖,卖三流货色

就比卖一流货色糜烂些

有的时候我非常独断,我固然也把

汉字的面目扭得狰狞

压力过大时,我就会变成独裁者,工

作困难重重

整件事搞砸了,人们会落井下石,不

会雪中送炭

锻炼积极性的成长,我不再痴人说梦

我一开始就说:“我是导演,你是摄

影师,你们是演员……”

当工作界定清楚,我的小流氓和窃贼

三流的货色,四流的货色,乃至不入

流的货色

每个人就可以全心投入他的岗位。

这听起来固然独断

但从这一刻起我会很清楚状况,而

大大地减少独裁

我们这群人,既包括影片中的阵容,

也包括实际工作班底

如何拍,为什么拍,每个人都应当参

与表决

奈何此事难成,然而我认为此事并

非不可行

我始终希望它终有可行的一途。我

别无选择

也因此,我草拟了几份剧本,而将续

集撤消

夜晚(外一首)

■郭兴军(陕西)

玩很多人的游戏

比梦更长,比空想更直接

可我听不清自己内心的声音

城市在砖瓦的不断冶炼中

壮大起来

然后被灯火照亮

可我伸出的手

却摸不准任何人的表情

一切都没有暗示

一切都赤裸着

在比花朵的呼吸更轻的风中

你吹动我童年梦中的鸟巢

吹动鸟巢里斑驳的树影

吹动树影里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鸟

风啊

你吹动我手中的书页

吹动书页里沾满泥土的农具

吹动农具上的汗水

吹动汗水里飘香的农谚

风啊

你吹动舒枝展叶的正月

吹动正月里扭动的秧歌

吹动秧歌里的小阿妹

吹动小阿妹手中的那盏红灯

清晨,我遭遇必然的蝴蝶

■何 均(四川)

周末的清晨,我最为难得的休闲

时光

我与蝴蝶的遭遇成为一种可能

得到时间保证。而将可能促成必然

那是我很偶然,破天荒走出户外

太阳刚刚升起来,只是一轮红彤彤

的圆盘

冉冉上升。路边树枝的叶端

垂吊着一颗颗晶莹透明的露珠

倒影着千万个太阳:欲滴未滴,熠熠

闪光

我正好路过花草丛边

就必然遭遇三五只早起的蝴蝶,白

的黑的

永不知疲倦地翩翩翻飞

我驻足,观赏我必然遭遇的蝴蝶

但蝴蝶并不赶紧飞跑

她们在我眼神里没有读到恶意

我不会采集她们做标本

这是心意相通

我在她们眼中,不过是一只不会飞

的蝴蝶

周末的清晨。这些必然的蝴蝶

放心地在我周围和花草丛中翩翩起

上下翻飞:轻盈,千娇百媚

平羌口

■梁积林(甘肃)

平羌口。我站立

土路上的车辙印,是多日前的

旧痕迹

说来就来了。这风

还有一头喘着粗气的牛

舔着我身后的影子

一座旧城堡

一堆晾久了的柴火

一对斜飞过来的黑鸟,落在断垣上

是谁,暗地里,给我,扔过来的

两块打火石

四 月

又下雪了。这是四月

一棵榆树,举着大把的铜钱

购买着一个干净的黄昏

有人牵马

穿着羊皮短褂

从滩头上下来,又上了西岭

纷纷扬扬的雪中,一个

刚刚进入西域的使臣

断垣上的一只老鸫

扇着浸湿了的翅膀

仿佛一个睡久了的可汗

是我在他的脸上喷了一口凉水

慢慢苏醒

及而

咳嗽了一声

逝(一)

这里是一个几乎什么也没有了的

老油房的遗址

几圈风化了的鸽屎,一对偷觑者

转来转去的眼珠

弱水河上,老油匠光着身子

风吹落日,谁伸过来的一根戴着

黄铜顶针的手指

我必须给落日重新命名:

油饼;绝望的眼神;咯出的一团血

——月亮啊

荒地里的,一块白骨

逝(二)

羊圈墙角,斜担的杨木上

搭着一团胡麻秆

发黑。黑

沤黑的

沤:去年的雨抱着今年的雪

谁能说,一只风干了的泥脚印

不是一只耳朵

抬头看吧

一片开阔的过去的

一个山凹,就是你撂下的马鞍

在一片叶子下安家

■郭静(宁夏)

一片叶子。有一片小小的叶子

就足够了

小小的绿色的火焰

蓬勃的激情托起最初的生命

当整个世界还在沉睡

漳雾遮盖着浸血的峥嵘

一片叶子在风中化为齑粉

一只鹰在绝死的空壁之间呻吟

谁在黎明之前喁喁低语

谁在清扫霉变的宿命

阳光穿透幻美的梦

我看见大地上灰暗的人群

苍冷的心承受不住昔日的华贵

在一片叶子下安家。我们是虫

我们活着卑微而自尊

当黑夜降临,星辰坠入沧海

诅咒的种子免于蛀虫的强暴

那个点燃骨头照亮荒原的人

最终将倒在哪里?

冰山的一角发出轻微的破裂之声

诗人啊,预言的茅草早已被风吹尽

歌乐山的桃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