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住北京

陈晓萍　言　咏

他们已经成为北京这座城市纳税主体的一部分，他们在这里安家立业。要不是为孩子，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不在乎北京户口。但是，总有一些声音在提醒他们：你是一个外地人

10月的最后一天，是王娟最倒霉的一天：她的手机丢了。那一天，她为办理挂失手续跑得焦头烂额，因为从名义上她并不是自己手机号码的拥有者——两三年前，北京移动全球通号码只卖给有北京市户口的人，当时王娟只好用朋友的名字买下了这个号码。

今天，北京移动全球通的号码已经可以卖给在北京的外地人了，但必须让有北京市户口的人或北京的单位出具担保，如果不想如此麻烦，你就得预交500元的预存话费。

“我的信誉就值500元吗？”王娟有点忿忿不平。加上在北京读大学的4年，她已经在北京生活了7年，她喜欢这个城市，但让她无可奈何的是，总有一些声音在提醒她：你是一个外地人。

根据北京市统计局的资料，像王娟这样有大专学历、至少在北京生活了半年以上、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的人群有26万多人，他们已经成为这个城市纳税主体的一部分，但他们没有资格买经济适用房，购买商品房得交外地人在京购置税，他们的子女入学入托得交借读费，他们自己花钱买的车，执照要么是以公司的名义，要么借用有北京户口的朋友之名，反正不能当自己汽车的车主。

“外地人的烙印打在我的脸上”

刘文辉1995年在北京念完大学后，把户口落在了天津，随后，他又辗转几个城市，最后因为结婚，把家安在了北京。

他先是与朋友合开了家公司，后来退出到一家房地产公司打工。

“北京不是一个好城市，它不太适合人居住。”这是刘文辉对北京的评价，但北京给刘最不好的感觉在于，这个城市始终不能真正地敞开胸怀接纳像他这样的外地人。

甚至在平时，小区收卫生费、管理费时，也是内外有别的，刘文辉总是比小区内有北京户口的住户交费要高些。非典的时候，小区给刘的出入证上写着“外地人”，而且他们的证件颜色也与本地人的不一样。

“出示证件时，非常明显的区别，那感觉很不好。外地人的烙印好像打在我的脸上。”

为了心安理得地生活在北京，2000年大学毕业后决定留京定居的湖北人李芸，通过各种关系弄到了一个留京指标，名正言顺地得到了北京户口。本来已经不用为户口发愁的她，却又经常为她先生提心吊胆，“因为我先生没有北京户口，我们谈恋爱时，晚上每次分手，我都会替他担心。”她生怕夜晚什么时候他一个人走在街上会被当作盲流赶走，特别是有重大节日或庆典的时候，即使你长着一张白白净净的城里人的脸，但不知怎的，那些警察就是会一眼认出——你是一个外地人。

一个8岁女孩的等级观

2000年，陆昕带着5岁的女儿从海南到北京与丈夫团聚。当走在北京宽阔的大街上，当带着女儿到中山音乐堂听暑期音乐会，当女儿在“六一”到天安门广场参加北京“万名儿童迎奥运”活动时，陆昕就庆幸自己做出来北京定居的决定是正确的——北京特有的文化氛围，一定对女儿的成长有好处。

三年后，一天女儿突然对陆昕说：“妈妈，你是外地人。”这时，陆昕才发现，北京人意识深处的本地人、外地人的等级观念，已经在一个8岁的女孩脑海里生根发芽了，这是陆昕不愿意看到的。

每个学期开学，女儿都会拿回一张学籍表让家长填写，女儿还会转述：“老师说了，没有户口的同学要到学校教务处交借读费”。说起来，这笔借读费不太多，开始时，是每学期600元，从2002年开始，降到了每学期200元。这样整个小学念下来，陆昕为女儿读小学多交的费用也不过是7200元。

但是学校每次要填的学籍表就有名堂了。虽然它只有简单的几项：学生姓名、籍贯、户口所在地、父母的姓名、工作单位、联系方式和备注，但是它会反映你的某种地位。

相比而言，陆昕还算幸运，拥有一本“北京绿卡”，可以在备注栏里填上“持有北京市工作居住证”，“所以，在我女儿的眼里，她们班里的同学分成了三个等级，一类是有北京户口的，一类是有居住证的，还有一类就是户口和居住证都没有的。”陆昕说，“她觉得自己是中间一等，不算太坏。”

户口价值的流年变迁

为了女儿，陆昕曾经想过最好能解决北京户口，因为她不愿意女儿被同学或老师看作是外地人。她查阅了北京市人事局的网站，也进行了多方的咨询，总算搞清楚：要想得到北京户口，得在35岁以前，连续3年取得《北京市工作寄住证》，然后再由单位出面替自己申请北京户口。

但这条路只走了两年就走不通了，因为陆昕后来离开了在北京的原单位方正数码。随之，她的绿卡也没了,当时绿卡只发给从事IT等高科技领域的人。她曾想过是否留在方正数码保住绿卡，但陆昕明白：这无异于用一个自由之身换取不自由，这与自己当初毅然离开体制内单位的初衷大相径庭。

今年6月30日，北京放宽了在京外地人的工作居住证申请范围，也就是说中关村的高新技术企业之外的人也有条件申请了。

陆昕听说了这消息，赶紧给北京市人事局发了一份电子邮件。然而人事局的回复却告诉她，她现在所在的单位属于中央驻京单位，不在绿卡受理单位之列。

而且，北京的绿卡发放，是有总量控制的，北京市政府一直没有透露总量数字，已透露的是，在京的外地人中，有5845人领取了居住证，而据北京市人事局的预测，符合北京市绿卡条件的大概有两至三万人。

现在要得到北京户口，在陆昕面前只有一条路了：在北京33个中心城镇和14个卫星城买房置业。这条路在女儿上学前陆昕就考虑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它相当于投资20～30万人民币，换得一本北京户口。

据说，在2000年时，一个北京户口可以要价到四至五万元，到了2002年底到2003年初，如果研究生毕业，想在中关村买一个户口指标，行情是2万元左右。

户口行情在看落。确实，不是有那么多的人没有北京户口，在北京也待得好好的吗？为什么就一定要这本北京户口呢？

还是因为孩子。今年新学年开学的时候，陆昕听说了一个消息：北京市一位教育专家透露说，4年后，北京高中毕业人数与高招人数将达到达1：1，也就是说，到2007年，北京市的高考入学率将达到100%，而按现在的政策，没有北京市户口，陆昕的女儿将来是不能在北京参加高考的，也就是说，陆昕的女儿是享受不了这么高的高考入学率的。就是为了这个优惠，许多外地人会想方设法买个北京户口。

如果说，一个在北京读研的硕士想拿到一个北京户口，还多少有一种多年寒窗苦的心理安慰的话，对于陆昕这样的人来说，是关系到孩子上大学的切身实际利益的问题。

虽然，陆昕一家人已经在北京买房买车并打算在北京长期定居，但她始终有一种暂住北京的感觉，她总觉得自己的家不在北京。“每年快到春节时，我们一家三口人都盼望着回家过年，尽管每次回家，费用大约会在2万元左右，要花去我们好几个月的积蓄。连我女儿都如此，她非常喜欢北京的冬天，喜欢北京的雪，但是如果说选择在哪过年，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海南，好像我们在北京辛苦打拚一年，就是为了春节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