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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刘和他的狗鸟

2003-04-29

含笑花 2003年1期
关键词:方城县老林画眉

子 麟 李 谷

1.虎口余生

方城县红林镇青石村有一个叫刘二的汉子,因常与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伸手动脚,特别是常跟村里几个年轻寡妇粘乎,村里人就把他刘二的名字倒过来念,“刘”和“流”谐音,即二流子之意,但为忌讳,管他叫“二刘”。

二刘三十岁,高高的个头,黧红的圆脸,一双大眼睛看人满不在乎的样子。一身发达的肌肉和阳刚之气颇讨女人喜欢;一股蛮力和义气令男人敬畏。所以,二刘虽“流”,但不会令村里人讨厌。由于他穷和二流子的恶名,那些年轻女子都只想临时借用一下他的阳刚之气和汲取他身上的精华解解馋,并不想真正嫁给他,害得二刘至今还是光棍一条。

为让冷冷清清的家有点生气,二刘喂养了一只小黄狗,取名二黄。二黄虽有些瘦弱,但却很伶俐和善解人意,不管二刘再穷它都忠诚地跟守在二刘身边。

青石村的山后,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那是由几十座大山组成的莽莽苍苍的原始阔叶雨林,林密藤茂,辽阔幽深。二刘常进去采集药材或者山菇野菌,有时套几只山鸡、果子狸之类的动物去换零花钱。这几乎是他惟一的经济来源。

这片如海浪般宽阔的原始老林,青石村除了二刘外没有第二个人敢进去。原因是林子太大太深,一迷失方向就出不来,加之还有虎、狼、黑熊,谁敢去招惹?这片原始森林,叫黑箐丫,青石村自古以来就流传着这样的话:“要进黑箐丫,先把老婆嫁。”意思就是进黑箐丫后很少有生还的。

二刘之所以敢进黑箐丫,那是穷逼出来的,再就是他无牵无挂,光棍一条。

一次,二刘在老林里爬树摘树菌时,不小心从大树上跌下来,左腿上砸了碗大的一个伤口,脸上也挂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由于流血过多,昏迷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苏醒过来。当他睁开眼睛时,见一只斑马一样大的雄虎正在舔他大腿上的伤口,一吓,又昏迷过去了。迷糊中,他依稀感到那虎舔了他大腿的伤口后又舔脸上的伤口,他的鼻子里还漫进一股难闻的腥臊味。他不敢睁开眼睛,任凭大老虎摆布。

二刘记得,爷爷讲过:老虎在吃人之前,就像猫吃耗子那样,要先耍玩一番后才吃。他想爷爷讲的故事今天竟应证在自己的身上,悲哀的泪水不禁从眼角流出。他越流泪那老虎越舔得起劲,老虎那又腥又糙的舌头刮得他的脸颊生疼。舔干他的泪水后,老虎就不再舔了,用右前爪轻轻地敲了两下二刘的肩头,慢慢离开了。二刘听老虎的脚步声远了,才睁开眼睛,爬起来坐着,以为在做梦,他摸摸湿漉漉的脸,一切似乎又是真实的。

这时,二黄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它“嗯、嗯、嗯”地在二刘身边转来转去,摇着尾巴撒欢。二刘气嘟嘟地打了二黄一耳光,骂道:“老子差点被猛虎吃了,你倒好,夹着你的狗尾巴躲到哪个旮旯去啦!不管老子的死活,你还算是狗吗?!”

二黄被打得“嗷嗷、嗷嗷”地叫,两只眼睛委屈地看着二刘。二刘见二黄的眼睛露出委屈的神色,才想起老人说的虎是百兽之王,狗只要闻到虎的腥臊味就只有躲的份,哪敢犯上作乱,与兽王作对,我是冤枉二黄了!想到这里,便向二黄招手,叫它过来。二黄欢快地跑来,他抱住它的头,亲它的脸,像久别重逢的朋友那样亲热。

二刘对二黄的感情很深。半年前,也是在这老林里,他因要为村长采一种药,鬼使神差地直往老林的深处走,这天二黄没跟着来,结果二刘迷路了,他在老林深处转啊转,太阳落山时还没有走出老林。就在这时,二黄嗅着味来到他的后面。二黄咬着他的裤脚往后拖,他才知道走错了方向,跟着二黄走出了老林……

想到这里,二刘便爬起来,往外走。怪!腿上、脸上这么大的伤口,居然不再淌血和疼痛。走了十多步,依然如故,便继续走。

回到家,二刘把他的奇遇讲给堂伯听。略懂医道的堂伯笑呵呵地告诉他:老虎浑身都是药,特别唾液更是起死回生、医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二刘才明白,自己的这条老命是老虎救的。

从此,二刘把野生动物视为恩人。每次进老林,无论见到飞禽走兽,都不惊吓和伤害。他不仅自己这样做,还要二黄也这样做。

二刘伤愈后第一次进老林时,二黄撵着一只野鸡,欢快地抬到二刘跟前。要是从前,他会拍着二黄的头夸奖一番;今天则不:他从二黄的嘴里夺过野鸡,看没有伤,放了。“扑”一声,野鸡从地上腾空而起,在不远处落下——野鸡飞不远。二黄见状,撵上去,又将野鸡捉回来,站在二刘跟前,还摇着尾巴。二刘夺过,又将野鸡放飞了,还给二黄一巴掌:“再撵,我打死你!”二黄不解地望着主人。

二黄的祖宗是猎犬,本性难移。第二次进老林时,二黄又撵到一只小麂子,抬到二刘跟前。二刘照例夺过,扇了二黄一巴掌。他见小麂子的左后腿已受伤流血,便找些草药嚼了敷上,还抱回家养了几天伤,待它痊愈后抱回老林放了。

狗通人性。以后二黄进老林,见飞禽不追,见走兽不撵,连吠都不吠一声,只是暗暗地或前或后随着二刘走。

2.二黄打岔

仲夏的一天下午,正走到林里一条溪边的二刘,听到后边传来异样的响动,刚回头,一只受伤的半大老虎从他的身旁疾奔而过,跳进小溪,沿着弯进大山深处的小溪跑了。浅浅的溪水由青碧变成红色。二黄自然怕得躲在二刘身后颤抖。

顺着虎的血迹追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二刘认识的汤镇长。

汤镇长气喘吁吁地问二刘:“二刘,见一只老虎从这里跑过吗?”

二刘明白了,刚擦肩而过的那只老虎是他们射伤的,没好气地说:

“没见!”

“没见?血都滴到你的脚边了,还没见?!”

三人当中的一人看了看路边的小溪,说:“溪水都带红了,虎准是顺着这条溪跑了!快,顺着小溪往上追!”

二刘一听,急了,跳到这三人前,横着一把砍刀,吼道:

“不准追!”

“嗬!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汤镇长气势汹汹地说。“你横刀拦路,便是要抢劫,判上八年还嫌轻!而且,你知道他俩是哪样人?告诉你,一个是副县长,一个是公安局长,吓死你!快闪开!”

二刘不买汤镇长的账:“管你们是哪样卵长,我只知道老虎是国家不准打的野生动物!”

“我们也不管准打不准打,我们只知道虎鞭、虎骨、虎皮有用!一个乡巴佬,你管得了吗?!”汤镇长说完,带头就要往前冲。

二刘比划着砍刀:“谁再朝前一步,我就跟谁拼了!”

那个副县长见硬的不行便来软的:“兄弟,好说好说!撵山打猎,不就是见者有份吗?这样——四个人分:虎鞭虎骨虎皮归我们,虎肉归你。如何?”

二刘的声音更大了:“全给我我也不依!”

公安局长见二刘难治,便拔出手枪来,指着二刘威胁:“再不让,我一枪把你崩了!”

二刘把砍刀一丢,撕开衣裳,指着胸膛:

“崩啊!崩啊!”

“真的赌?”只想吓唬一下二刘的公安局长,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犯难了:“崩,人命关天;不崩,万一打虎的事让他传出去,将身败名裂。一切都在这时的一念之间。不过,他不想成为杀人犯,他只想在这个乡巴佬的面前不丢面子,只想将这个乡巴佬吓跑,便大声说:

“你再赌一句!”

“崩啊!”

公安局长举起枪。正要扣动板机时,二黄从一棵大树背后飞扑过来,撞开了他的手后,飞也似的逃跑了。

二刘见公安局长动真格的,早吓出一泡尿来。自己还年轻,还没活够,还不该不明不白死在深山老林里,肖莲子她们还在等我哩!便颤抖着身子拾起砍刀,说了一句“穷不跟富斗,富不跟官斗”,朝着狗跑的方向走了。

“瞧瞧!乡下人就是不经吓!”公安局长十分得意地说:“子弹都没上膛,就被吓跑了!还是枪厉害,枪厉害!”

汤镇长说:“走,还是去撵我们打中的老虎!”提着猎枪就要走。

“咳!还要抬着老虎去扩大影响,身败名裂?不是打虎成为英雄的时代罗!要是你老陶的枪响,死了人,我杨某也得跟着蹲班房,一个也逃不了。现在的问题,是商量一下如何防二刘告发,你们不见他是怕白死才走的吗?还有老陶从公安局拿来的这支猎枪和打出去的子弹,也该有一个妥帖的说法,统一口径,因为民间的猎枪是在前些年就收缴了的,万一出纰漏,才好应付。”

陶局长说:“一切我会摆平。打掉的五颗猎枪弹,我会叫管的人改数。猎枪交给小张入库也就没事了。我担心的还是这叫二刘的告发,说我身为局长,还举枪行凶,杀人未遂。人家阻拦我们追虎,人家没错;我们打伤虎,执法犯法,情节严重。我是他妈的鬼摸着头,一时冲动,做出这种鲁莽的举动,险些死人。现在冷静一想,还有些后怕。”

“都怪我想那根虎鞭。”

“谁叫老虎撞在我的枪口上!”汤镇长讨好地说。“二刘的工作,包在我身上!我管辖下的子民,难道还敢与我作对?!”

杨副县长还是郁闷。他的城府很深,知道事情的轻重,知道二刘不会轻易罢休。

果然,二刘一进青石村,就急忙向他堂哥刘世贵家奔去,向堂哥讨计策。刘世贵正在院心里给马灌药。他到北京当过兵,见多识广,又是治保主任,听完二刘的陈述后直摇头:

“兄弟呀,你闯祸啦!你不是说有一个是县长,有一个是公安局长吗?!想去告,手腕硬得过大腿吗?你想太平,惟一的办法是闭上你的鸟嘴,不传他们打虎的事……”

二刘一听,扭头便走。

“回来!”

二刘站住。

“话都还没说完,要跑哪里?”

“到红林镇派出所告他们!”

“昏哥!镇派出所是公安局的下级!”

“那……”

“到黑箐丫森林派出所反映!先说有人打了虎,再领他们查现场。不见死虎,就莫提他们动枪打你的事;一见死虎,那才抖出来。虎一死,黑箐丫自然保护区的头头就得追查,不然他们脱不了爪爪。森林派出所归县公安局管。快去吧!”

二刘摸摸头,笑着跑了。

黑箐丫森林派出所高个子所长听了二刘的报告后,急忙给徐场长打电话。很快,徐场长带着三个人驱车赶来了。一下车,徐场长拉着二刘的手说:“二刘兄弟,快带路!”徐场长和五个林警一行在二刘的带领下,风风火火地出发了。

沿着虎滴下的血迹,一干人来到小溪边,不脱鞋不卷裤腿踩着溪水往弯去弯来的溪流奔……那只可怜的虎躺在溪水的尽头里,早僵硬了……

“不论是谁打的,我们都要追查到底!”徐场长愤怒地说。“他妈的,黑箐丫老林只有三只虎了,竟被打死一只,真是狗胆包天!”又转身问二刘:

“二刘兄弟,你说的那三个人,你认识谁?”

“我不敢说。”二刘诡谲地转动一下眼睛。

“别怕,有法律撑腰嘛!”

“红……林镇汤……汤镇长。”

“又是他!去年带人偷猎过一只岩羊,还挨过县上的警告处分哩。真是惯犯了!”

两个林警抬着死虎回场部后,徐场长立即给县委郑书记打电话,汇报了汤镇长三人打死虎的事。郑书记马上责令纪委立案调查。汤镇长年轻,不经吓,向调查组如实供出了杨、陶,交待了打虎的始末。后来,汤因是主谋和亲自打死虎但尚能坦白交待,被开除党籍、公职;陶因私拿猎枪捕猎、执法犯法和用枪吓人,被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杨因刚到红林镇出差是被汤、陶约去的,在党内受到严重警告处分。每人还被处以罚金一万元。为表彰二刘报案及时,县林业局奖给二刘奖金五千元,并聘他为黑箐丫自然保护区编外护林员,每月发给三百元生活补贴。

二刘空瘪的腰包有钱装了,逢人就笑。

3.又添一丁

自此,二刘每天都带着二黄去巡林。

一个晴朗的秋日,天高云淡。二刘和二黄刚走到林间的一块草坪上, 一只在上空盘旋很久的雄鹰猛然俯冲到草坪边的一棵梧桐树上,叼走了一只雏鸟,踩落了鸟窝。掉在地上的鸟窝里,一只还不会飞的雏鸟“扑”地跳出来,扇着小翅膀直往草坪上跑;另一只大鹰又俯冲下来,扇着大翅膀围绕着这只雏鸟叼……

二刘见状,喊了一声“二黄,上!”

二黄飞扑过去,撞落了那只大鹰。那大鹰从地上翻爬起来,低飞着,直向二黄啄,有一下正啄着二黄的鼻尖,疼得二黄在草地上打滚。见二刘提着砍刀赶到,这只大鹰才飞走了。

二刘跑到还在逃命的这只雏鸟的前面,并拢两只手心,只顾跑的雏鸟一跑便跑进他的手心里来,一动不动。他站起身,捧着仔细看,是一只画眉,很可爱的一只画眉。他想将它放了,但恐又遭厄运,便决定带回家,饲养大后再放。

这只小画眉来到二刘家后,说来也奇,不仅不害怕二刘和二黄,还跟着那窝小鸡在屋前屋后跑,夜里还跳到卧在地上的二黄身上睡觉。二刘每天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将炒香的玉米鸡蛋饭装进它的食筒里,再打一盆水放在旁边,才带着二黄去巡林;回来后,总要带回十多个蚂蚱,亲自喂这只小画眉,边喂边自言自语地说:“我家又添一丁啦!”

不久,小画眉长大了。一见二刘巡林回来,就高兴地叫着,绕着他飞去飞来,有时还歇在他的肩头上。二刘想,是该放画眉回老林的时候了!第二天巡林时,他提着笼中的画眉来到老林边,打开笼门,将画眉拿出来,往空中一抛——画眉在空中张开翅膀,飞绕了两圈后,又落下来,望了望二刘,然后飞走了。二刘以为画眉真的飞回老林了,才心满意足地领着二黄回来。

二刘刚走到家门口,猛然传来了一串欢快悦耳的画眉的唱鸣声,接着那画眉便从正在盛开的桃花树上飞过来,落在二刘的肩头上。二刘知道是放飞的画眉又回来了,将画眉捧在手心里,骂道:“鬼东西!回老林多自由,又有伴玩,还可找母画眉调情,可你偏不依,让我关死你!”

这时, 二刘的远房太爷伯吾老人正好从这里走过,听二刘在骂,笑着说:“它不愿离开就自管养着嘛!你知道它是哪样画眉吗?”

二刘一听是百岁太爷来了,又问得古怪,便慌忙站起身,想听究竟,便说:“不知道。”他知道,这百岁太爷不是等闲之辈,曾上过西南联大,是鸟类研究专家,后来不知何故跑回老家过农耕生活,省里曾几次来人请太爷出山,太爷就是不去。

“你年轻,当然不知道。”太爷指着笼里的画眉说:“你没见它的脚是朱红色的吗?你再看它的眉梢,长得已经连到翅膀了,而且体大而匀称,羽毛呈金黄色,是百年不遇的眉中眉。我们常见的眉鸟是箐眉和草眉,统称普眉。箐眉雄者亦鸣但不善鸣,唯善斗;草眉雄者亦斗但不善斗,唯善鸣。而眉中眉雄者则既善斗又善鸣,是眉鸟中的上上品,但此类眉鸟要逢太平盛世才会出现,极其难得,故也称吉鸟或神鸟,传说它是精卫的后代。我活这么大的岁数也只是听说过。前些日子偶尔见它在村上飞,我就注意到了,想不到今天才看清楚,是一只吉鸟,有幸有幸!孙儿,要好好养着,好好养着!”

二刘大喜。

不久,在一年一度的红林镇眉鸟节上,二刘的这只眉鸟眉姿、眉鸣、眉斗三夺魁,为眉鸟节之冠,二刘领到了由矿老板左敬堂赞助颁发的一万五千元奖金。二刘和这只眉鸟在红林镇乃至方城县家喻户晓。

4.面馆寻鸟

刚调到方城县的县委石书记听说这只画眉的事,心生一计。

方城县没有一个水电站,所用的电全依赖异县输给。前年,水务局在距邻县两公里的边界深山发现弯经方城县境的多梅河可以发电,经勘测,可建装机容量为3×3600千瓦的水电站,方案巳出,预计投资3000万元,资金短缺,多次求水电厅支持均无效。

听到方城红林眉鸟是历朝历代的贡鸟,石书记突然想起他老爸的原上司——早已离休的沈伯伯来。沈伯伯是爱画眉如命的人,整天提着雀笼四处逛。他的大儿子沈从水是省水电厅专管投资的主任。石书记上任前,约老爸专程去拜望沈伯伯时,沈伯伯曾说:“达刚呀,那方城县的红林镇可是产贡鸟的地方啊!我年轻时在那里当县委书记,就听说红林镇的红林眉鸟是眉中眉,是历朝历代的贡鸟,献给皇宫的。现在没有皇宫,不需要进贡了,要是碰到,你就给沈伯伯弄一只来,老了无事,享受享受!”想起沈伯伯的话,石书记就想买这只画眉献给沈伯伯,再由沈伯伯打通他儿子沈从水的关节……

于是,石书记决定独访红林镇。

一个街天,石书记穿着一身苗族旧麻布衣裤,脚蹬着一双塑料凉鞋,来到红林镇街上。一瞧表,九点正,肚子又饿,便钻进一家面馆吃早点。他买了一碗面条坐下。邻桌有两个汉子正在边吃面条边聊天。他俩的脚边,有一只狗半卧着在啃骨头;狗身旁有一个打开笼门的雀笼,一只画眉在笼边叼着半截面条玩耍。一阵笑声之后,那穿着夹克的汉子说有事,先走了。留下的穿着蓝衬衣的大汉则转身蹲下去喂他的画眉,引得靠门就坐吃面条的几个男女,直望着他窃笑。正在发胖的女老板一看,是他的裤子没扣,露出那个,走过来,笑着说:“二刘兄弟,你看你面前!”

“我的面钱,已经开了嘛!”大汉回答。

满堂哄笑。

“我说的是你的雀钻出来了!”女老板依然笑着说。“二刘爱养鸟,雀笼要关好,让它飞出来,惹祸不得了!”

二刘仰脸笑着说:“不会的。我只是让它出来凉凉风。”说完站起来,提着雀笼往外走。

石书记过来,问女老板:“老板,出去的这个人就是那个有名的二刘吗?

女老板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要找他?到街头莲子饭庄问他的情人吧!”

一听是自己要找的二刘,石书记转身便往外追。

5.书记求鸟

石书记刚看到“莲子饭庄”的招牌,便见二刘肩扛一大箱东西,右手提着雀笼往莲子饭庄里走。

这是一幢三格一层的饭庄,木质结构,设计得古朴典雅。居中这格为门面,门头挑着“莲子饭庄”的旗幡;屋后的场地上,有八间木屋亭式雅座,舒适宜人。

石书记走进去时, 二刘已坐在沙发上喘气稍息。只听他叫道:“莲子,拿包好烟来!”

“来啦!”

门帘一动,走出一个既年轻漂亮又打扮入时的少妇来,手拿一包红塔山,露出雪白的糯米牙笑着走来:

“怎么摸到这个时候才来?我还以为你被哪个仙女掳去啦!”

二刘嘻笑着:“哪会呢?!那些小靓妞掳我去做爹嫌嫩了点,掳去做老倌又嫌老了点;我这把不老不嫩的身子骨,还是只有你合适!”

见他俩如此风趣,石书记没有上前和二刘说话,选了二刘对面的沙发坐下。

少妇见客人坐定,急忙走来笑着问:

“大哥,要请点哪样?”

“四菜一汤,由你帮选,外加两瓶汾酒。”石书记回答。

“几个人?”

“只我。”

“一个人要这么多东西,吃不完,太浪费啦!”

“吃得完吃得完——我还要请这位刘兄弟和你一起喝酒哩!”

二刘一听请他,走过来便问:

“你这位哥哥,你我从来不相识,怎么会请我喝酒?”

“刚才不是在面馆见过吗?”石书记回答。“而且,你的大名早就传进我的耳朵啦!今天能见到,喝顿酒,算我运气!”

二刘听到这位不曾谋面的人夸自己,高兴了,爽口答应:“好!喝,多个朋友!”

少妇带他俩来到后院一个亭式雅座里。

菜、酒很快上桌。

三杯落肚,二刘先问:“当哥的,我刘二虽然粗野,但我猜得出,你定有哪样事要兄弟做了。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办到。”

“我想买你的那只雀。”

“买我的画眉?”二刘摆着手,“不卖不卖!我不缺人民币!”

“想要外币?”

“我又不出国访问,普京、布什也没邀请我,要外币整哪样!”

“难道想要黄金白银不成?”

“金子我嫌黄,银子我嫌白。”

“那你想用什么作交换?”

“哪样也不要,我只要我的雀!”

石书记深深地叹了口气,忧愁地说:“买不到这只画眉,我可要被县委书记开排啦……”

“你是他身边的人?”

石书记点点头。

“这书记真不是东西。他不知玩物丧志?!”

“不是他玩,他要用你这只稀奇的画眉去办一台大事。”

“哪样大事?”

“修方城县第一座水电站的大事。”

“说得蹊跷!画眉也能办这种事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省水电厅主管投资的主任的老爸,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当过方城县县委书记,调到省上后,当过水电厅副厅长、厅长,十年前离休后,最爱养画眉。现在的新书记来方城县上任前,还和老爸专程去拜望过他。新书记的老爸是老书记当方城县县委书记时的副职,两人感情深厚,是终生的至交。拜望时,老书记对现在的书记说:你要去上任的方城县可是产贡鸟眉中眉的地方啊!若碰到,弄一只来,让我开开眼界,享受享受!书记听说你有这样的一只画眉,便派我来向你买去送他,让他打通主任的关节……”

二刘死死地望着石书记。这张和善的脸和讲话的声音,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听过。对!在方城县广电局播放的《方城新闻》上……难道他就是两月前才来的新书记石达刚?便道:

“当哥的,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才来的新书记石达刚?”

石书记点点头,眯笑着。

“嗨!你怎么不扛竹竿进城,直去直来?我刘成仁虽然是乡下人,可懂得哪样该做不该做嘛!这种造福全县的好事,就是这只画眉管得一百万,我也送你!”

“真的?”

二刘拍着胸脯:“刘二说话算数!”

石书记掏出1000块钱递去:“总不能白送嘛……公平交易,买几瓶好酒喝……”

二刘不接,怒道:“你是把我刘二看扁啦!要给钱,就不卖!不给钱,就提走!”

“好好好,不给不给,这可是送给全县三十二万人民的礼物!”

二刘高兴了,跑到亭口高喊:“莲子,快来,敬书记一杯!”

肖莲子风风火火地赶来,给石书记敬了一杯酒,说客人多,告辞了。

二人继续对饮。

窗外传来画眉欢快悦耳的唱鸣。

6.喜结良缘

石书记提着画眉回县城后,立即去请老爸专程到省城将这只画眉转赠给沈伯伯。一月后,方城县接到省水电厅的通知,说方城县多梅河水电站建设的可行性报告可行,请速来厅研究。于是,方城县财政局局长和电力公司总经理一行人赶到水电厅。在沈从水主任的主持下,双方达成下列协议:水电厅拨给多梅河水电站两千万元无息贷款,十年归还;另一千万元由方城县电力公司以个人入股的方式筹措。武县长高兴了,问石书记:

“这笔钱是怎么弄来的?”

“天机不可泄露!”石书记笑笑。

方城县多梅河水电站奠基典礼时,方城县特别邀请了这位八十高龄的沈伯伯,派专人专车到省城将沈老接来。奠基典礼这天,石书记和沈伯伯却到红林镇参加二刘和肖莲子的婚礼去了。

二刘和肖莲子的婚礼在莲子饭庄举行。双方的亲友和红林镇的头目都应邀来了。主婚人是县委书记石达刚。当人们要他俩介绍恋爱的经过时,二刘出语惊人!他说:

“我之所以勾搭上莲子,是狗做的媒!”

满堂哄笑。

“不信不信!”

“讲来听听!”

二刘毕竟流惯了,不忌讳说不出口的事。他笑着说:“要我讲,先鼓掌!”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后,二刘清清嗓子,讲述了他和莲子相爱的经过——

三年前,青石村村长的大儿子鲁石柱娶了邻村桃花山肖莲子为妻。肖莲子身材窈窕,胸臀丰满,脸似桃花,惹得许多青年汉子垂涎三尺,免不了出言挑逗和动手动脚。可肖莲子很正派,失嘴不失身,对那些男人自有对策。你的话有多流,她就回答你多流;要是你搂抱亲嘴摸奶,她就用镰刀背敲得你打滚求饶。

二刘对肖莲子也曾动过邪念,但他从未碰过这株带刺的玫瑰,连带“黄”的话也不愿说,有时还当莲子的面奚落那些调戏莲子的男人,赢得莲子的喜欢。这不是他不敢和没有机会。他的机会比村里的任何男人都多,因为鲁村长家的菜地和二刘的菜地都在距村子两里外的河湾边,而且紧紧连在一起。每当翻地、种菜、浇水、施肥、摘菜,俩人都经常在菜地碰到,但俩人只是笑笑和寒喧几句,便红着脸低着头各干各的活。

去年仲夏的一个早晨,二刘照例在巡林前到菜地摘一天吃的菜和捉些蚂蚱喂画眉。二刘在菜地边草丛里刚捉到七只蚂蚱时,肖莲子提着菜篮来了,后面还跟来了她家的那只小母狗。小母狗正在发情跑骚,一见二黄,就嗅着鼻子跑去……

手拿蚂蚱盒走来的二刘,悄悄从莲子身后一把抱住莲子的腰,但立即想到不妥,马上将手松开时却被莲子紧紧抓住,还将二刘的手直往上移动,柔声说:

“刘哥,你……”

“我——爱你!”

“我是说,你瞧那两只狗……”

“我还不敢学二黄。”

莲子一转身,扑在二刘怀里,边抚摸着他宽大的胸膛边说:“别怕,刘哥。我公爹带着我那死鬼医病去了,只有老婆婆在家,又荒山野岭的,没人看见。你既爱我,现在就放心大胆的用行动证实吧!”

二刘摇摇头。

“哥……”莲子仰着脸,乞求地望着二刘,凄苦地抽泣说,“你不知道你妹子有多痛苦……嫁鲁石柱三年,从来没有过那生活……你不知道,他是见花败……我算白嫁一场,白来世上走一遭了……我爱你……”

二刘揩着莲子眼角边的泪花:“莲,别哭,别哭。他爸叫我替他找过药,他是见花败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嫁他痛苦,总有一天要离婚,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但我们今天还不能做这种事,你知道,我刘二虽然粗野,还懂得道德。见花败是很难医好的生理缺陷。法律会答应嫁见花败的女人离婚的……”

莲子“嗯”了一声,放开二刘,各自弯腰摘菜。

翌日大早,肖莲子提着一包衣物,回桃花山娘家去了。她请村小的一位教师写了离婚申请,呈到红林镇法庭。鲁石柱的病没有医好,回来后,接到法庭调解离婚的通知,深感再不该继续耽误莲子的青春,很爽快地同意和肖莲子离婚,还说“好好开花好好谢,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之后,二刘拿出所有的积蓄,让肖莲子到红林镇开办了“莲子饭庄”……

二刘介绍完,场内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笑声、叫声。

这时,一串响亮悦耳的画眉声从外面传来。坐在石书记身边鹤发童颜的沈伯伯站起来说:

“这是小刘那只画眉清脆悦耳的叫声!它已完成它该做的事。我这次来,是特地送它来还它的主人的——这叫完璧归赵,物归原主!”

挂在后院缅桂树枝上的画眉,在笼子里欢跳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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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城县
请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