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妻

郭学荣

一如既往，晏如驾着车将主人晏婴拉回相府，没有下车搀扶主人，任凭晏婴自己下车，甚至在其立足未稳之时，就驾着空车绕到后门去了。从后门进入后院，晏如一如往常放辕解马，在槽枥间放好马料，就向他的住处后院西厢屋走去。夕阳温情柔媚，晏如不觉放慢了脚步，在舒心的夕阳中伸腰舒臂。墙根的一排凤仙花婀娜多姿，风情万种。晏如想到了妻子的纤纤素手，想到了素手上那凤仙花染成的鲜红艳丽的指甲。立刻，晏如的体内升起一股渴望，涌起一股热力。幸福、满足便如夕阳一样镀满了他的全身上下。

急切地掀开门帘，晏如愣住了。妻子穿戴齐整，端正庄重地跪在矮几后面，几案上还放着一个四角扎好的包袱，像要回娘家。本来艳若桃花的粉脸此刻冷若冰霜，本来水气灵灵生机勃勃的秀目此刻如枯井如死灰。妻子眉宇间沉沉的死气使晏如不寒而栗，欲问又止，仿佛大祸临头。

妻子开口了，妻子态度坚决地要求晏如将她休弃。决然的语气中充满无奈、凄苦、失望，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晏如满脸迷惘，手足无措。妻子缓慢而沉痛地说，自观察夫君一年以来，日日羞愧。夫君虽相貌堂堂仪表非凡可出身卑贱，为人驾马御车。这倒也罢了。但身为御者车夫却整天踌躇满志，洋洋自得。一握马鞭，全身傲然；一声吆喝，盛气凌人，一个替人驾御的车夫竟然一脸豪迈，竟然以拥大盖扬马鞭骄人。而主人晏婴，身为相国，位极人臣，名扬诸侯，犹且低眉敛眼，满脸恭谦，志意深沉。同处一辆马车，相形之下，不要说妻妾，即使路人也会羞愧欲死。主人婴子安邦定国，经天纬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只齐国，诸侯之国也人人尊敬。而夫君为之驾车，竟不下车搀扶，更不出语问候，如此目中无人，却天天感觉良好，日日有滋有味。妻子抹了一把泪水继续说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然而穿什么衣吃什么饭却有霄壤之别。世俗只知男儿有志，出将入相，取俸取禄，千石万钟，殊不知巾帼之中也有心怀大志的女子。闺中女人足不能出户，唯有寄希望于嫁汉，巴望夫贵妻荣，指望封妻荫子。今见夫君為人御，不会侍奉；为人臣，不懂取悦，整日安于贫贱，不求上进，方知永无出头之日，永无显耀之时。请求休弃，实属万不得已。

夕阳从西窗照射进来，将晏如羞愧的脸涂得更红。晏如顿首而拜，伏地说，贤妻一席话胜过圣人书，愚夫茅塞顿开，豁然清醒。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恳请留待一年，以观后效。

十天以后，晏如迥然异于往常的言行举止、神气态度使晏婴大惑不解，忍不住发问。晏如涕泗交流，将妻子请求休弃的苦情异状，将自己无以复加的悔恨和意欲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决心和盘托出。贤明的婴子也被闺中深明大义的妇人感动，将晏如用作家臣，替他管家治业。一年以后，晏子在病危时，推荐晏如做了齐景公的大夫。三年以后，齐景公寡居的公主看中了晏如，晏如欣然接受了赐婚。

那天，日日经天的夕阳依然那么温情柔媚，无处不在的凤仙花依然那么婀娜多姿。晏如下朝回府，妻子亲自端茶倒水，殷勤周到；晏如庄重严肃，一脸冷漠。就在妻子告退时，晏如似乎淡然不经意地说，几年前，你意欲被休弃的夙愿即将实现。今晚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派驷马之车送你回娘家。后天我就要娶公主了。公主将是我的妻子，我将是国王的乘龙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