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中生的校园悲剧
2003-04-29牛得草
牛得草
血液循环是维系人类生命的重要系统,它就像一条流动的小河,将养分输送到身体各处,再将各处的废物运走。人体内还有一条小河——心灵的河流,同样需要经久不息的流动才能维护心理的健康。
有人预测,在我国心理咨询业和法律业前景将十分看好,因为有心理问题、心理疾患的人越来越多,因心理问题犯罪的人也相应增加。从医疗临床的角度上该心理疾患是可以解决的,其中最重要的是早注意、早发现、早治疗。
而事实上在我们现实的生活中,对于“心理问题”往往是麻痹的、大意的,甚至是视而不见,结果自然只能是令人扼腕。
一位初中学生,因为不满同学给他取的绰号,而心生恨意。当一位令他早就不爽的同学当面叫他“黑熊猫”时,他愤怒了,然后拔刀将对方捅成重伤,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这位叫潘树林的杀人凶手是重庆市云阳县一中学的初三学生,今年15岁。由于大半个面部布满了黑色的胎记,自从懂事起,一个又一个的绰号便伴随着他的成长。 潘树林憎恨同龄人给他取绰号逗乐,然而他却偏偏成了绰号最多的人。在他实在不能忍受时,他选择了用刀子来对抗,这个选择无疑是残酷的。一个花季学生为什么要杀人,难道仅仅是因为同学给他取的绰号?在这个“绰号杀人”案中,学校、社会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呢?
胎记惹祸,绰号带来噩梦连连
1988年3月,潘树林出生在重庆市云阳县一个比较落后的一个小镇,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儿子要什么,他们就给儿子买什么,尽最大努力满足儿子的物质需要。所以,小小的潘树林过得无忧无虑,而且很可爱,深受父母的喜欢。然而,随着潘树林渐渐地长大,他脸上的胎记越来越明显,他渐渐地有了烦恼。小朋友指着他的胎记叫他“黑蛋”,小潘就有些生气,就不和他们玩了,一个人躲到角落里照镜子,发现脸上那块胎记黑黑的很难看,他生气地把镜子打碎了,质问父母为什么给他留下一个胎记。父母安慰他,长大后就会消失,他这才放下心来,希望那个胎记快些消失。然而,那块胎记并没有消失,却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黑,潘树林从此以后,最怕照镜子了,因为一照镜子就会看到那块他最不愿意见到的“黑记”。到了上小学时,潘树林就更烦了,因为小朋友们继续拿他的胎记开玩笑,称他为“黑猪”,这让他万分伤心。在班上,同学们都称他的绰号,不叫他的名字,他的多次抗议都被同学们以哄笑化解了。后来,他甚至害怕上学。潘树林度过了一个难过的小学,因为同学们给他取了不下十个绰号,这些绰号都与他脸上的胎记有关,每一个都十分难听。挖苦人莫过于拿别人的身体缺陷来取乐,而他的同学这样做了,所以他甚至恨他们班上的同学,他不再与他们玩耍,而变得非常孤独。这时,他有了记日记的习惯,有什么话都写到日记里。
2001年6月20日,潘树林小学就要毕业了。他十分高兴,因为过完这个暑假,他就是初中生了。潘树林心里想到,“我要好好学习,我要用行动证明,虽然我脸上有缺陷,但我不比其它同学差。唉,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到初中后,同学们还是给我乱取绰号。”潘树林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然而,让潘树林失望的是,他上了中学,同学们也不知怎么知道了他以前的绰号,仍然喊他绰号,甚至取了一些新的绰号。潘树林变得越来越沉默了,不愿与人交往,这时,他喜欢上了抽烟,小小年纪的他似乎觉得香烟能够给他几丝安慰,然而却仍然抵挡不了别人以绰号称呼他。
2002年10月8日这天,潘树林因为绰号还和好朋友干了一架,他的心情很不好。这天,好朋友唐荣他叫我“黑屁股”,好朋友竟然都这么叫?潘树林非常生气,叫他不要这样叫,但唐荣仍然这样叫,气极了的潘树林因此而和他打了起来。事后,潘树林在日记中写道“绰号,又是绰号!一个个难听的绰号像不散的阴魂跟随着我,难道要伴随我的一生?今天,我和好朋友打了一架。午休时,保卫科王伦斌找我谈了心,我说我最讨厌别人给我起绰号,王老师安慰了我。我忍不住哭了,我说,我也不愿脸上是黑的呀!只怪娘不该生我……”
要想别人不叫绰号,那就只有除掉脸上的胎记。潘树林就节约饭钱,然后到店里买些去斑的药来,然后每天都要在脸上擦,但是并没有明显的效果。在他小小的卧室里,摆放着20多瓶大大小小的净肤霜、祛斑灵之类的药物,然而这些药物并没有给他奇迹。
2003年4月17日,潘树林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母亲见他垂头丧气的,问他怎么了,最后他哭了,原来班上一个漂亮女生喜欢盯着他看。但不久他从另一个女生口中得知,漂亮女生说盯着他是觉得他长得“怪”,他听了差点哭了。
母亲黄吉碧听了,只得安慰了儿子几句。这时,潘树林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已发黄的报纸,要她给他100多块钱去买报纸上的“祛斑灵”。母亲心中很内疚,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服儿子,她也想儿子没有脸上的胎记多好啊,可是她却拿不出钱来满足儿子,潘树林气冲冲地摔门出去了。
不一会,在附近开药店的一个朋友打电话过来,告诉黄吉碧,潘树林到药店要求买100片安眠药,不知想干啥。她慌忙去把潘树林找回,质问他买那么多安眠药做什么。在她的追问下,潘树林才向她承认错误,说他不该有自杀的念头。听了儿子的话,她当即抱住儿子哭了……
2003年8月9日,在潘树林的一再坚持下,父母终于妥协,同意让他下学期转学到云阳一·一九中学。潘树林想,“但愿转到新学校,就可以摆脱绰号的纠缠。”是啊,10多个难听的绰号,个个听起心里发毛,而因为为了绰号,潘树林把很多同学都得罪了……
那时,离开学还有1个月,潘树林最想的是在这个时候能得到一种神奇的药物,在脸上一擦,黑斑就消失了……这样,他就会以新面孔到新学校了,那样就没有任何人给他取绰号了。
2003年9月初,潘树林如愿以偿地转到新学校。他想,应该告别在云阳江口中学读书时的噩梦吧,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他也许没想到,他会在转学过来十来天的时间,会因会绰号而杀人。
绰号血案,一个中学生的愤怒选择
潘树林转到新学校后,他的同学很快知道了他在江口中学的一些绰号,也因为他脸上明显的胎记仍然以他的绰号称呼。也许因为是新同学,大家无所顾忌,或许大家认为他已经认可了给他的绰号,而不顾他的面子,常常把那些难听的绰号“扔”给他。
此时的潘树林似乎有些绝望,转到新学校开始新生活的期望已成了泡影。他恨同学们拿他开心,当然,他最恨的是班上的阿良,因为阿良老是拿他的绰号开心,甚至在那些女生面前,阿良也要把他的绰号提出来取笑一番。潘树林在心底对他恨之入骨,因为在他看来,如果任由他这样叫下去,他如何在新学校混下去呢?潘树林决定教训教训他。
2003年9月15日晚上九点半左右,潘树林趁阿良上厕所之际,拿出他早已准备好的尖刀刺向了阿良。顿时,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厕所传了出来。随即,潘树林离开了校园。当班主任冉红碧等人闻声赶到现场时,倒在血泊中的阿良仅说了句“是花脸娃杀的我”便昏迷过去。
事发后,阿良被老师和同学紧急送往云阳县医院抢救。经诊断,凶手的尖刀捅进阿良左腹腔,致胃穿孔、动脉血管断裂……由于当地医疗条件有限,县医院立即向重庆三峡中心医院求援。在有关医护人员的全力救治下,昏迷了三天三夜后,阿良才醒了过来……
“花脸娃”是谁?老师和同学很自然地想起了一个人:阿良的同班同学潘树林。因他脸上布满黑色的胎记,“花脸娃”是他众多绰号中的一个。当晚,云阳警方在校园内展开了调查,有学生证明说,前不久,阿良因一小事与潘树林发生矛盾,阿良叫他“黑熊猫”,为此,两人还打了一架。
警方欲找潘树林了解情况,却发现在事发当天晚上,他已神秘失踪。潘树林捅伤阿良后,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人跑到距学校约10多公里的一个山梁上蹲了两天两夜。潘树林在山梁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他的童年,他的少年,想起了他刀刺向阿良时颤抖……
9月17日早晨,潘树林的父亲潘昌明在山梁上找到儿子。只见儿子仰躺在山梁的一块石板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天空。周围散落着数百个烟头,石板上被儿子用“石笔”在上面划出了成千上万道直杠杠。
潘树林跟父亲下了山,在山脚的一个餐馆,潘树林狼吞虎咽地吃了三大碗饭。待儿子吃饱了,潘昌明用颤抖的手拨通了云阳县公安局的电话:我的儿子找到了,我们马上送他来自首……
在去公安局的路上,潘树林一步三回头。半途,他突然问父亲:“我进了公安局,还能出来吗?”潘昌明忍住眼泪,鼓励儿子:“好好认罪,会的……”
到公安局后,潘树林对自己捅伤阿良的事实供认不讳。他交待了自己的作案动机:这学期开学不久,因阿良叫其绰号,并指责其“骚扰”过他在班上结拜的“干妹妹”,他认为自己遭到歧视,遂怀恨在心,买来一把弹簧刀,于9月15日在学校厕所狠狠捅了他一刀…… 当天,潘树林被云阳县公安局刑事拘留。
警钟长鸣,重视教育环境
儿子出事,让潘昌明心伤不已,在江口中学读书时,一些调皮的学生乱给儿子取了许多绰号,让独生子很伤心。这次转学到一·一九中学是在儿子的强烈要求下转的,没有想到是,转到新学校,依然有人拿他的生理缺陷取绰号,并因此出了事。母亲心疼不已,她不知道怎样面对儿子的明天。
一·一九中学杨友军校长称,潘树林的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不太合群。目光总给人忧郁、阴沉的感觉,他也是从学生叫他的绰号知道这个学生的。由于才到新学校,很多同学还记不住他的名字。
事发后,杨校长和学校的一些老师分析了他的作案动机,不少老师认为,潘树林因自身生理缺陷,本来就有自卑感,拿他的生理缺陷取“绰号”,无疑在他“伤口”上撒盐。其捅伤同学的行为,完全有可能是其长期压抑的心理的一次“极端释放”。 潘树林的班主任冉老师表示,因为潘树林才转学到班上不久,详细情况还不怎么了解,只是感觉他很内向,很忧虑,还发现他抽烟,批评了他,潘树林写了检讨,保证再抽烟就离开学校。
“潘树林是学校绰号最多的人”。在潘树林就读过的江口中学,不少师生这样说。知道潘树林捅伤了叫自己绰号的同学而被刑拘的消息,曾与潘树林是同学的江口中学初三的学生感到十分内疚。
其中一位称,他与潘树林从小学到初二年级一直是同班同学。因潘树林脸颊两边全是黑色胎记,看上去不怎么顺眼,他也常拿他的这一生理缺陷取绰号取乐。他曾叫他“潘麻子”、“黑熊猫”、“黑子”、“青面兽”、“黑狗”等。潘树林平时很少发脾气,但唯独别人叫他绰号时他易生气,为此,他们也曾打过架。他在初二时,他曾作了一个“统计”,同学们一共给潘取了11个绰号,其中“潘色鬼”是他取的。他没想到这些绰号给了潘树林这么大的伤害,并使他为此犯了罪,现在想起来,真不应该。潘树林在江口中学读书时的班主任李老师说,从初二开始,感觉潘树林有点自暴自弃的倾向,抽烟很凶,“这个娃儿本质不坏,可能因为父母长期在城里打工,管得比较少,因此孤僻,有点封闭自己,也跟他谈过心,他说感觉自己比别人低一等。”
“近几年我县校园安全事故逐年上升!”云阳县教育局保卫科科长王元涛在接受记者采访称,“血案的发生,偶然之中也有必然。”王元涛认为,最近3年,云阳县已发生学生暴力伤害案40多起。细细分析每一个案例不难发现,这些案例都有一定的特点,但大都与我们的育人环境有关。就“绰号杀人案”而言,长期以来,一些人以叫潘树林的绰号为乐,而忽视了他内心隐痛。
王元涛认为,这个极端的个案给我们的育人环境敲了警钟。从这个事件看,有很多环节是缺位的,首先是老师,没有建立一套针对转型期或者青春期学生的敏感心态的有效疏导和纾缓机制,忽略了个体生命的特殊性,使悲剧发生;同时家长作为教育“三角”中重要的一角,没有给孩子树立健康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也没有注意孩子的细微变化,并及时的进行劝导和激励;当然,也与现在学校外的复杂环境有关,比如,此事件中潘树林很容易的买到管制刀具。
重庆师范大学教育心理系刘东刚副教授认为,这给我们的教师提出了新的要求,在教学过程中,还必须掌握学生的心理状态,并要具备引导学生心理和矫正不良心理的能力。特别是因学生行为怪异,比如过分孤僻等,若不加以疏导,就可能把他们推向偏激、抑郁,甚至自暴自弃,严重的会对社会产生敌对情绪,或悲观厌世。对此,要有针对性地进行心理矫正。如果潘树林能够通过心理激励法、心理控制法等,加以心理安慰和指导,就不会出现这样的血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