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渡假
2003-04-29田边
田 边
在美国,我居住的这个城市,冬天比很多地方冷得多,夏天也热得让人难以忍受。所以一到夏天,如果你找不着常联系的朋友。那他一定是去哪儿渡假了,可是对普通百姓来说这还是不小的奢侈。
于是,大家都忙着渡假的时候,我决定参加一个暑假英文班。十几个人的班只有一个男士。看着那个“党代表”,我不禁想起我的日本教授常说的一番话:其实女性比男性对异文化更有好奇心、适应力和包容力,所以条件允许的话,愿意国外去生活的女性比男性多。
班里有来自欧洲的、南美的、亚洲的,加上老师有四分之一印第安人血统,二分之一美国非洲人血统,整个班就像是美国社会的切片。大家的目的是练习英文会话,同时也了解一些其他国家的情况。其实在生活中学语文是最好的办法,上训练班实在是不得已。
老师上课的方式是先出一个话题,然后让大家自由发言讨论,最后她指出大家说错的语法和用得不合适的词儿。
最初的话题当然是让大家介绍自己的国家。题目一出,大家便争先恐后,生怕少说了一句。不过,很少听到两个日本人的声音,他们总是要等到老师点了名才犹犹豫豫地开口。
在我介绍完中国之后,提问的大都是日本和韩国人,凭他们的问题,就知道他们对中国了解不少。韩国女孩居然问我中国人怎么看待张艺谋的电影,并很准确地说出了中国人对他的电影的争议。幸好这女孩儿只问起了张艺谋,这大概是我出国前记得的最后一个导演的名字,她要是再提起什么第五代、第六代导演,那我只有聆听她的指教了。我们谈论中国电影时,教室里别的人只有听的份了,阿根廷女孩儿竟然打起了瞌睡。而巴西女孩儿谈起巴西时,我好好反省了一下自己,除了巴西考肉,狂欢节和几个大城市的名字,我似乎对这个南美大国的现状一无所知,多少年前学得那些南美历史和地理也忘得一干二净,想问一些问题,却又无从问起。西班牙女孩儿讲的西班牙的风俗和民族构成,让我听得云山雾罩,老师和南美的几个学生却听得津津有味,问题不断。
下课之后,阿根廷、巴西和西班牙女孩便聚在一起,叽哩刮拉地说起西班牙语(巴西大部分人说葡萄牙语,但也有人说西班牙语),而我和韩国,日本人则用汉字和英文交流,远近亲疏一眼可知。最“孤独”的也许是来自俄罗斯的安娜吧,她在课堂上介绍完俄罗斯的旅游胜地之后教室里竟一片沉默。只有我打破沉默,仔细问了那里的现状,毕竟那是个我们曾憧憬过的国家,而现在我们也面临许多同样的烦恼。
我这两个日本同学,跟我认识的许多日本人一样,很愿意承认他们受了中国的影响,曾从中国学了很多东西。他们在介绍日本的传统文化时,总也不忘记带上了一句:这是从中国传来的。在他们兴致勃勃地介绍日本的传统的时候,有时我会无心地插几句类似“中国也是这样”的话,他们则会很痛快地说:这可能就是日本人从中国学的。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那个来美渡假的李教授介绍韩国时的第一句话就是:朝鲜人和中国人不是一个人种,朝语和中文也不属一个语系,我们和日本人是同一个人种,和日语是同一语系。这一番话,给我一个不小的“打击”,我一直有意无意地把班里的日本人和韩国人当作我的“同类”,不想,一瞬间我就变成“孤家寡人”了。倒是日本同学的坦诚给她的声明打上了问号:他们告诉大家,许多南方的日本人据说是很久以前从中国来的。韩国同学也提到古代朝鲜从中国学了很多东西,但他们说的更多的是韩国人如何如何发展了自己的文化。他们还很热心地给大家展示古代朝鲜的建筑、器皿、绘画的照片。我没有去过朝鲜半岛,但觉得这些东西都似曾相识:在我的看来,倒是日本的一些传统的东西更具有别于中国的特色,至少不需要专家指点,我这个门外汉也能一眼看出来。
埃丽娜是来自马德里的律师,说着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我和埃丽娜在很多问题上都有相同的意见,甚至有过“舌战群雄”的时候在那次“有口音的英文是不是好英文”的辩论中,我们几乎是2比10,全班只有我俩认为外国人说英文时应当尽量减少母语带来的口音。但是我们之间也有意想不到的分歧。埃丽娜似乎很不喜欢在欧洲的那些非法移民。虽然听得出她在谈起这个问题时尽量不让自己的措辞太激烈,但却掩饰不住她对非法移民的嫌恶之情。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那些移民如何破坏了自己一贯的生活环境,但我对埃丽娜还是颇感理解,毕竟他们是“非法”的。可是,有一天,埃丽娜又滔滔不绝地说着在西班牙的来自非洲的非法移民的故事了,当然她并不知道,听着她的慷慨陈词,我的脑海闪出的是中国城市那些小摊贩们的沧桑的脸,和在纽约大街上骑自行车来回穿梭送中餐外买的小伙子那模糊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特别想反驳埃丽娜。但还未等我开口,来自巴西的文森特,班里的“常代表”不紧不慢地发话了:我说,好多年前,你们的祖先到别人的土地上吃喝享乐,无所不为,还强迫人家学你们的语言。现在你们教会了他们你们的语言,轮到他们到你们的国家来挣点儿钱,过点好日子,不也很公平吗?!
还是这个文森特,在英文班结束时,特意跑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张名片,告诉我说他知道这个世纪是中国人的时代,也许有一天他要去中国做生意,到时让我帮忙。虽然知道全世界都盯着中国的大市场,可在这个与生意毫无关系的地方,听到来自遥远的巴西的文森特说出此话,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惊讶。
酷热的夏天终于结束了,渡完假的朋友们纷纷打电话来描述他们在海边渡过的精彩时光。我在没有空调的公立学校的教学楼里渡过的这挥汗如雨的一个多月,实在跟朋友们的渡假相去甚远。不过,在我心里,这一个多月还是有一个附庸风雅的名字:文化渡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