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2003-04-29吴晨骏
吴晨骏
我下了客车,茫然地站在马路边。刚才司机告诉我,去扫帚山需要在这里转车。我中午12点从N城出发,随着客车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因为是短途旅行,我的包里只装了几件换洗衣服。我第一次去扫帚山,对它的了解,只有一个朋友半年前对我所说的这些:“扫帚山太美了。山上长满野草,野草有膝盖那么高,走在山上那感觉太美妙了!”
我没找到去扫帚山的车站。马路两边空荡荡的,对面是一个搭了凉棚的自行车修理铺,我穿过马路,艰难地呼吸着,问那个弯腰修车的老头:
“师傅,去扫帚山的车站在哪里?”
修车老头用古怪的眼神打量我。
“扫帚山?”他问我。
“对,扫帚山。”
“这里就是车站。你慢慢等,会有人来带你去。”老头继续拨弄着他手上的自行车车轮。
过了一会,一个秃顶男人,躬着背,走进凉棚。他拎一只破旧的黑皮包,坐在我身边,朝我一笑,露出满嘴的黄牙:
“你也去扫帚山?”
“我去扫帚山。”我说。我暗自思忖,莫非这秃顶男人就是修车老头说的、要带我去扫帚山的人?秃顶男人坐下就不动了,他丝毫没有带我走的意思。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一辆小型卡车“哐当”停在修理铺门前。卡车驾驶室窗口里,伸出一个大胡子男人的头:
“扫帚山!每人20元。”
秃顶男人轻快地跳进了卡车的驾驶室,他招招手,示意我也上车。到了车上,我才逐渐从大胡子和秃顶的对话中,明白我们要去的扫帚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半年前我那个朋友没有对我说清楚,扫帚山其实是一个劳改农场的所在地!难怪修自行车的老头眼神不对劲,原来他把我当成去劳改农场探监的了。哎,早知如此,我或许就不会选择来扫帚山了。本来我是想去一个风光秀丽的地方走走,放松一个自己。真想不到,我竟然跑到劳改农场来了。卡车开上一条越来越狭窄的土路,我们终于到达扫帚山劳改农场。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像模像样的镇子。卡车“哐当”停在街道的口子上。街道两边排列着一群半新不旧的楼房。我和秃顶男人下了车。
我们在街道尽头的一幢大楼前分手。这是劳改农场招待所的大楼。秃顶男人每次来看望他服刑的弟弟,都住在这个招待所。我可不愿意住这种地方,便沿着大楼一侧的小路拐下去,找到了一个旅社,“新生”旅社。我在“新生”旅社里登记完毕,把包放在112房间之后,走出旅社的门。
旅社门前的不远处,耸立着一根像竹笋一样的孤零零的山峰。山峰上的确长了不少树,草也很多,可山脚用铁丝网围住了,看不到可以上山的路。我凝视着山峰,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这时从我的脚下,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你刚刚放出来?还是——”
我猛然朝脚下望去,那里蹲着一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黑瘦男人。40岁、50岁,或者60岁。当然他大概总在40岁以上,不会低于40岁。他正在抽烟,面带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他接着说:
“——逃出来?”
我走出旅社时,只顾看山峰了,没有注意到他。他的问题倒是很毒辣啊!尽管他没有提到劳改农场,但他明摆着在怀疑我是刚从劳改农场放出来的。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会怀疑我是一个逃犯。我坚决地朝他摇头:
“不,我不是!我是来玩的。”
“玩?这里哪有什么好玩的,这里是,”他声音低了一拍,“劳改农场。”
我看了看挡在眼前的山峰:
“这扫帚山从哪里上去?”
“嗬!扫帚山,扫帚山,没错,这是扫帚山。你想上扫帚山干什么?嗯?!”黑瘦男人像见到了外星人一样,警惕地瞪着我。
看来他并没有相信我刚才的辩解,他真的把我当成逃犯了。可我要是逃犯……假如我是逃犯的话,现在我应该早就从大路上逃走了,怎么也不可能愚蠢到在农场旁边的旅社投宿啊!
“我随便问问。”我说着便离开旅社,向农场的镇子里走去。
令我吃惊的是,当我走到镇子里,绕到一个小广场时,我却意外地碰上了一个人。当时我连他的名字都忘了,但我知道我认识他。10年前或者15年前,我和他是非常好的朋友,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手里握着一只玻璃茶杯,站在一张石桌边,观看一对老头下象棋,时而伸出右手在棋盘上指指点点。他的脸好像有点浮肿,对了,他以前就是一个酒鬼,浮肿是由于酒精造成的。我向他们走过去,一直走到他身边。
“你好。”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你是——”他愣愣地看我,一双浑浊的眼球在眼眶里拼命转。
“你能想起来我是谁吗?这些年你基本没什么变化啊。”我说。
“你是陈炜!”他终于脱口喊出了我的名字。这让我很不好意思,我后来从他的口中,才问清他的名字。我的老朋友叫周德城。
周德城把我拉到一张空石椅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先说说你吧,”他说,“你来干吗?”
“我来玩的。”
“哦,来玩……。”
10几年前,我和周德城交往很密切,后来他突然失踪了,据另外的朋友说,他骑自行车去西藏了。从那以后,我就没了他的消息。我说他没有变化,那是我对他的恭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的。浮肿的脸就不谈了,他的头发也白了,背也驼了,腿也有点瘸,整个人衰老了。10几年前,他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小伙子,而现在,坐我身边的这个人,却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他只是在刚见到我的一瞬间,精神振奋了一下,随后就逐渐萎顿下去,像气球里的气在一点点放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说来话长啊。到我家去,我们一起喝两杯。”周德城说。
我跟着他走出广场,穿过楼房,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路边是破破烂烂的平房,另一边是一堵高高的、顶端立有铁丝网的围墙。走了几十米,小路的卫生状况变得很差,地面到处是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气味。
周德城领我走进很小的一间平房。我们喝着酒,聊了起来。在酒精的作用下,周德城脸上泛出红晕,他说:
“那一年我离开你们这些朋友,去了很多地方。我大部分时间是在乡下,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东游西荡的。一般我到了一个村子,就找个农活干,让自己有口饭吃。我住过牛棚,吃过糠,有时成日成夜干活,只能换来一碗稀饭。有一次,我到了一个荒凉的山村,结了婚,生了孩子。我在那山村里生活了几年,直到我来这里。”
“你结婚了?祝贺你。”
“哎,早就离了,我到扫帚山的第二年就离了。”
“孩子呢?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现在也判给我前妻了。”
“你怎么会到扫帚山来的?”
“你应该知道吧,这里是劳改农场,关押犯人的地方啊。”
“哦,这我知道……”
“我把同村的一个家伙打伤了,被抓来的,否则我发疯啦,到这种地方来。”
我叹了一口气。周德城这个人,以前给人的感觉就很莽撞,他打人犯法倒也不奇怪。我说:
“你判了几年?”
“3年。那家伙和我老婆通奸,我实在忍无可忍,就伤了他。出狱后我一直呆在扫帚山。我不想再回到我结婚的那个山村了。我也不想再去N城,和你们这些朋友在一起。说实话,我觉得我不配和你们在一起。我是一个粗人,我只适合生活在农村。当初我结婚,是想让生活安定一点,以便将来年龄大了、跑不动的时候,有个叶落归根的地方。现在想来,那只是一场梦。不过,我还算幸运,我出狱后,农场让我做仓库保管员,给了我这间房子。我漂泊了那么多年,现在总算彻底安定了。对现在的生活,我真的很满意,吃住都不用烦。来,干杯!你多喝点,我喝一半。我晚上要值夜班,不能喝得太多。”
“干杯!”我说。
我记得周德城比我大6、7岁,现在他有40多岁了,人在这个岁数上能把生活安排好,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我问他:
“你打算再结婚吗?”
“不,”他说,“我不想再婚了。我不适合结婚。我不会让任何女人幸福的。一个人过挺好,我已经适应了。”
我又问他,上扫帚山的路在哪里。他说:
“以前有好几条路上山去,一个月前都给封死了。你来得真不凑巧。一个月前,几个犯人越狱了,农场怀疑逃犯是翻越扫帚山逃走的,就索性把扫帚山上的路全都封了。现在扫帚山劳动农场,只有一条路与外界保持联系,就是你来的那条路。”
“是啊,真不凑巧……。这次我出来,能在扫帚山遇到你,也就没有白跑一趟了。干!”
“干!”周德城和我碰过杯,神色忽然凝重起来,他把酒杯在手指上握着,没有放下。他好像忽然有了心事,我以为他在为晚上的值班犯愁,想不到他说:
“你千万不要把我们见面的事告诉别人,不要告诉那些朋友!千万不要告诉他们!”
“你是不想他们给你惹麻烦?其实,他们都很惦记你啊。”
“不,不要告诉!你发誓。然后我们把这杯干了!”
“好吧,好吧,干!我保证不告诉他们,不告诉任何人关于你的消息。”
“……我是担心我在这里的消息,传到我父母的耳朵里。你知道吗?我宁愿他们当我死了,也不愿他们见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听他这样说,我心里很不好受。我帮不了他。他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用他的话说,他现在过得很好,衣食无忧,他自己很满意。他不愿他父母和别的朋友知道他的消息,不愿他年老的父母伤心,也不愿别的朋友看不起他,他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10几年前他和所有朋友不辞而别,大概也是怕自己的无能被众人嗤笑吧。高中毕业后,他本来在一个工厂上班,可他总是旷工,他干不好他那个工作,他情愿去乡下流浪。
我在周德城那里喝酒到晚上11点钟,他要去农场里面值班了,我才和他告别。临走时,我对他说,过几个月,等我有时间了,我会再来看他。他对我的话不置可否。我明白他内心的想法,他并不指望我来看他。比如今天,我和他谈了这么多,把与他已经毫无关系的过去,又强塞到了他的思想中。这其实对他并不好,这会影响到他的心情,影响到他对自己目前生活的满意程度。
哎,真是很无奈。在回“新生”旅社的路上,我脚步很沉重。月光的冷焰,在楼房、树木、地面和不远处扫帚山的山峰上燃烧。
扫帚山下的这个小镇,与那种普通的江南小镇格局很相似,只是这小镇里隐藏着一个劳改农场——对周德城来说,那是他上班的单位,与他以前所在工厂一样。他现在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值夜班,不得不独自一人在这里生活,而且不以为苦,准备在此养老送终,人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我敲响“新生”旅社的大门,很长时间里面才有人问:
“谁呀?”
“我是112房间的。”
“来了!这么晚才回来,真要命!”门吱呀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里微弱的灯光下。他就是下午在旅社门口蹲着抽烟的那个黑瘦男人。他显然也认出了我,浑身颤抖了一下,“是你?你这么晚去……去哪里了?”
“我去见了一个朋友。”
“你是来探监的?先前你不是说来玩的吗?啊?你去探监那也不可能到这么晚才回来。农场的探监时间早就过了!”他越说越激动,以为抓住我的把柄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旅社不接待来路不明的人,上面有指示!”
“你先让我进门,好不好?我在你们旅社登过记,我有身份证啊。”
“身份证管个屁用,可以伪造!这种事我听得多了!”
我生气地推开他挡在门框上的手臂,闯了进去。黑瘦男人一把抓住我的衣服,把我往外拉。我们在旅社的接待厅里扭打在一起。他尽管瘦,力气却很大,我只好停止了挣扎,站立不动,任由他撕扯我的衣服。他见我不动了,便也无趣地放下手。
“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说,“我确实是从N城来玩的,下午我出去时,刚好遇到我的一个老朋友,就去他家喝了点酒,这才回来晚了。你可以找他证实,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哦?是吗?!”他狡黠地斜视我,沉吟着。我趁机坐到墙边的人造革沙发上,掏出香烟盒,递了一支香烟给他。叭嗒,我给他和我自己都点上烟。他吸了一口烟说,“你那朋友是扫帚山镇上的?”
“他在农场里干活。”
“叫什么?”
“我能不说吗?”
“你有权保持沉默。不过,你要想清楚,你不说,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仔细盘查所有的可疑人员。前几天农场出事了,逃了几个犯人,到现在还没有抓到。我们这个小旅社,无论如何承担不起窝藏逃犯的风险。”
“好吧,”我说,“他叫周德城。”周瘦男人一听周德城的名字,手指上的香烟差点掉到地上。
“周德城,嗬,周德城,我认识他。我认识狗日的周德城。”他失望地摇摇头,狠狠吸了一口烟。“明天天一亮,我就到周德城那里核实你说的每一句话。这个狗日的周德城!”
我终于摆脱了黑瘦男人的纠缠,打开112房间的门,从包里取出毛巾,去院子的水池里洗脸。当我洗完脸再次返回房间时,我已经作出决定,明天早上务必离开扫帚山。我此行原本是想到扫帚山上散散步,现在扫帚山的山峰上不去,黑瘦男人又搞得我很不愉快,我的老朋友周德城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我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我关了灯,躺到床上。112房间的窗户正对院子,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玻璃,照在我床边。我在睡意朦胧中,仿佛看到窗外有一张脸,那张脸一动不动地贴在窗玻璃上。那是一个人,他正站在院子里的月光下,注视着我的房间。我想辨认那张脸,可我太累了,我合上眼,翻了个身,就落入了睡梦中。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后,把包收拾好,去旅社前面的接待厅结帐。我踏入接待厅,看到黑瘦男人和周德城,缩着脖子,并排坐在沙发上抽烟。黑瘦男人果真把周德城找来了!他怎么能这样!我十分恼火,我的长相怎么看也不像逃犯,黑瘦男人简直是在胡闹。只是有周德城在,我不便发作。
“睡得还好吗?”周德城说。
“还好,我一觉睡到现在。你呢?值夜班很辛苦吧。”我说。
“夜班没什么,我习惯了。”
“我马上回N城了。”我说,“你保重身体啊,少喝点酒。”
“你这就要走?”黑瘦男人叫起来,“不行,不,不。说什么我也不让你走!我要请你和老周吃中饭,向你们赔礼道歉!刚才老周都和我说了,你们的确是朋友。我这人,哎,原则性强,脾气又急,难免会一时糊涂。不过我对人没有坏心,这一点,老周知道。我和他相处很多年了,经常在一起喝酒,他知道我的脾气,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今天中午,我做东请你们吃饭。你不要推辞,好歹给我一个面子,吃过中饭再走。这一顿我是非请不可的。老周,你说呢?”
“我没意见。陈炜,既然老曹坚决要请客,你要么下午再回去?”
“那好吧。”我把包放下,瘫坐在沙发上。
“新生”旅社的看门人老曹,给我端来一碗难以下咽的泡饭,我权且用它垫了垫肚子。在等待中饭的时间里,我、周德城、老曹,坐在沙发上闲聊。我得知他们的关系之所以那么亲密,是因为他们多年前同被关押在劳改农场里,是同一个组的犯人。老曹原是大队会计,因贪污被捕。比周德城幸运的是,老曹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他老婆没有和他离婚。现在每个月他都回原籍探亲一趟。
自从他确认了我的身份,老曹一改阴郁的外表,显得很兴奋。
“老陈,”他对我说,“等扫帚山不再封山了,你那时再来,我带你上山转转。山背后有座道观,据说太上老君在那里炼过丹。”
“那太好了!”我说,“我半年之后再来。想必那时候就可以上山了。”
“半年之后,好啊,农场没有理由半年之后还抓不住逃犯。”
“那也未必。”周德城闷闷地插了一句。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中午,老曹带领我们走进镇上的“光明”大酒店——招牌很吓人,这其实只是一家黑咕隆咚的小饭店。店里除了我们这一桌,另外还有两桌人。那两桌人全都埋着头,默默地吃饭、搛菜,只偶尔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一下店堂,像是在搞地下工作。饭店的伙计也像哑巴似的不说话,站在饭桌边,呆看着手捧菜单的老曹。老曹点了几个菜,要了两瓶白酒。
老曹和周德城比较能喝,我在喝酒方面只能算是他们的陪衬,不过我却一直在和他们碰杯。一瓶酒喝光的时候,他们才刚刚进入了状态。
“喝!”
“喝,干!”
“干!”
中饭吃到下午3点,他们都喝得醉醺醺的。我把他们搀扶到“新生”旅社,提了我的包,走到镇上我昨天下车的街道。
昨天与我同车来扫帚山的那个秃顶男人,夹着皮包,也站在那里等车。他对我笑了笑,我回敬了他一个笑容。秃顶男人问:
“你觉得,扫帚山好玩吗?”
我回答说很好玩,就直愣愣地看着街对面那些蔬菜摊。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秃顶男人见我不理他,很不自然地干咳了几声,说:
“我弟弟在农场里改造了两年,表现很积极,得到农场的好几次嘉奖。我听他说,他有可能减刑呢。不错,真不错。”
“真不错。”我喉咙里咕噜了一下。
不久,一辆小型卡车停在我们面前,这卡车和昨天的那辆一模一样,驾驶员却不是昨天的大胡子男人,而是一个精干的小伙子。秃顶男人跳上车,我也随后爬了上去。我们都坐在驾驶室前排。卡车开出街道,上了镇子外面的土路。
我从驾驶室的车窗向外看,扫帚山和它下面的小镇,都蒙在一层蓝色的雾气里。扫帚山那尖尖的山峰,像是要戳破天空。扫帚山根本就不好玩!根本就不好玩!根本就不好玩!唯一能使我挂念扫帚山的原因,是我的老朋友周德城。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在所有的朋友中,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生活在扫帚山。——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卡车一直向前开,消失在无边的夕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