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死亡
2003-04-29哑樵
哑 樵
哑樵,男性,向以“孙晓飞”之俗名在世间行走。写诗、散文随笔及小说,均无大成。因不以文学谋生,虽甚寂寞,亦自得其乐。著有诗集《谁使我翅羽凌乱》及长篇小说《手指间的情人》。
赵小民和李伟
李伟死的时候才二十六岁,还没有娶老婆。
我之所以在小说刚开始的时候就交待了李伟的一切,是因为我不想假装自己是个写小说的高手,编造神乎其神的故事,跟读者兜圈子。
杀李伟的是他的棋友赵小民。
虽然这是个发生在一年前的真实故事,但我不想告诉读者我所讲的全部是真的,因为那样的话,读者还不如去看新闻来得过瘾。
李伟死了,赵小民却没死,这让许多人为李伟惋惜,觉得他死得不值。
李伟从小就喜欢下围棋,一下棋就爱和人较劲,好像什么人说过性格即命运之类的话,如果这话值得人相信,那么李伟的死就真的有点命中注定的味道。
李伟是下棋的时候被赵小民杀的。两个人先还好好的,下着下着,就吵了起来,赵小民抄起一个凳子就向李伟砸去,李伟就这样死了,十分简单。
李伟生前和赵小民是很要好的朋友,好到什么程度,听一听他们共同的朋友李一郎的话,对他们两人的情况就有了大略的了解。
一个星期天,李一郎去赵小民的家,敲了好半天,赵小民才出来开门,李一郎当时就笑得直不起腰来。只见赵小民的脸上贴了好几张纸条,进了屋,发现李伟的脸上纸条更多,看李一郎进来,连话也没说,用手指了指,示意他坐下,又接着和赵小民下棋。由于脸上的纸条太多,挡得看不清棋,李伟一手捋起纸条,另一只手下棋,忙得不亦乐乎,李一郎笑得肚子直疼,可两人不管李一郎怎么笑,还是在那儿一个子一个子地下。
有一次两个人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喝得有点高了,李伟揭出了赵小民的一桩趣闻。结果除了他俩,满座的人都钻了桌子底下。那是在李伟家,两个人连着下了四盘,也没分出个胜负。最后赵小民急了,对李伟说,咱俩压点啥吧,看到底谁的能耐大。李伟年轻气盛,说压就压。你要是输了,就把你家张海波给我。赵小民说行,你输了你的这副云子就归我了。
两个人于是重整旗鼓,拿出真要输房子输地的架势,杀得难解难分,最后,李伟以半目胜了赵小民。赵小民脸都青了,坐在那里半天不出声,李伟打电话给张海波,说:海波,你去洗个澡,收拾收拾来我家吧,小民把你输给我了。当然这事两人都未当真,关键是即使两人当真了海波也不会当真。类似这样的玩笑很多,但两人都很有分寸,所以一直是关系十分密切的朋友。
可是,就是这样好的朋友,赵小民还是一下子就把李伟给杀了。
李伟和蓝水皮
李伟不但爱下棋,还是本省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
李伟的诗龄比他的棋龄要短得多。
刚上中学的时候,李伟就拿了全市中学围棋大赛的冠军,第二名第三名都是老师,只有他一个人是学生,因此在全市一下子名声大噪。
到了大学,李伟又是学校的围棋冠军,李伟就有点孤独求败的感觉,下着下着,总觉得没什么太大意思,就改了去写诗。李伟是那种干什么不干则已,一干就非得干出点名堂的人,写诗也是一写就写出了感觉,在校刊上接二连三地发了好几首,很快就跻身于校园十大诗人之列。
李伟学的是工业设计,跟诗歌根本不搭边,可李伟自从爱上了写诗,就不把专业课当回事,上课写,下课也写,晚上回到宿舍还写。有一次,李伟在教室写一首长诗,写了一节回到宿舍,仍然感到很有激情,就趴在宿舍的床上接着写,到了晚上十一点,宿舍熄灯,李伟余兴未尽,拿着纸和笔到水房,就着昏暗的灯光一行一行地挥洒诗情,一写就是一百多行。
李伟把这首长诗寄到省文联主办的一家文学月刊社,参加了这家月刊社举办的全国诗歌大奖赛,没想到竟得了个二等奖。
李伟一下子成了学校里的名人,很多爱好文学的女孩子常来宿舍找他。李伟是那种诲人不倦的人,跟女孩子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聊得来了情绪,还邀请女孩子到校园的林阴道去散步。有一两个特别有感觉的,身体就越来越近,最后嘴唇也挨在了一起。
城内的一所综合性大学设有中文系,以蓝水皮为首的几位诗人听说了李伟的情况后,骑着自行车跑到李伟的学校,在图书馆后面的草坪上找到了李伟。当时李伟正和一位化学系的姑娘在草坪上分析对方唾液的化学成分,可舌头毕竟不是精密仪器,化学系的姑娘用舌头在李伟的嘴里搅了一个多小时,弄得李伟心烦意乱,正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李伟赶忙把化学系姑娘的一团软肉从嘴里顶开,清了清嗓子,说:谁喊我?蓝水皮和几个兄弟走到李伟跟前,说:你就是李伟?李伟被弄得莫名其妙,说:是呀,我就是李伟,怎么啦?蓝水皮说:妈的,找的就是你,哥几个,揍他。几位诗人上来不由分说,围住李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化学系姑娘被吓傻了,拔腿就跑,去学校保卫处找人。李伟带着哭腔说:哥几个,打错人了吧,我没得罪你们呀。蓝水皮看戏演得差不多了,示意几个弟兄住手,他上前拉住李伟的手,说:哥们儿,你真不知道我们是谁?李伟摇摇头。蓝水皮说:我是蓝水皮,这回知道了吧?李伟说:知道知道如雷贯耳,你不就是某大学的诗人吗?蓝水皮说:正是在下。李伟说:那你们打我干吗?蓝水皮说:你他妈的真糊涂,那是打你吗,那是爱你。跟蓝水皮来的几个诗人一齐哄堂大笑,冲着李伟一抱拳,说:哥们儿,我们这厢有礼了。
李伟这才知道真是哥几个在跟他开玩笑,照着蓝水皮的前胸就是一拳,说:你们这帮家伙,把我吓得不轻。我自己也琢磨,最近没撬谁的女朋友啊。大伙听了,又是一阵大笑。蓝水皮给李伟点了一棵烟,几个人就在草坪上坐下,蓝水皮一一给李伟介绍随他来的几个弟兄,李伟伸出手,一个劲地乱握,没一会,哥几个就熟得像认识了好几年。
蓝水皮和李伟一群人正说得热乎,化学系姑娘领着校保卫处的两个人跑过来,保卫处的人说:谁在这打架来?李伟说:没人打。化学系姑娘看几个人有说有笑的,不明白是咋回事,问李伟:他们几个是干啥的?李伟说:没事,是我的几个哥们跟我开玩笑。然后对保卫处的人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保卫处的人没好气地对化学系姑娘说:瞎咋呼。再开这样的玩笑就找你们系里。
化学系姑娘被弄得莫名其妙,朝李伟瞪了瞪眼睛,一跺脚走了。几个人哄堂大笑。
李伟从此和蓝水皮一帮人整天混在一起,喝酒,写诗,泡姑娘。
蓝水皮是个天生的诗人,特别有灵性。一般人要看到大海才会啊几声,可他看到一滴眼泪就能写出好几首诗。
蓝水皮爱上了经济系的一个小姑娘,于是每天从校园的花坛里折一枝串红,给小姑娘送去,一直送了二十多枝,小姑娘还是无动于衷,蓝水皮就展开了诗歌攻势,每天给小姑娘写一首诗。
蓝水皮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想像着小姑娘和自己的未来,写了一首情诗,用一张洒了香水的信纸抄了,晃着脑袋来到小姑娘的宿舍。宿舍里的人都知道蓝水皮是个诗人,一见他进来,就起哄说:诗人,又写了什么好诗,快给我们念念。
蓝水皮说,张心雨让念我才念。张心雨就是他看上的那个姑娘。
几个姑娘就推张心雨,说,让他念让他念。
张心雨说,我凭什么管他,他爱念就念,不念就不念。
蓝水皮就清清喉咙,念了起来:
修长的腿
像秋天一样美
秋天像云一样美
云像她的腿一样美
在我的眼里
她就是整个世界
是花园和流水
比美好更加美好
比幸福本身更加难以形容
空间急剧缩小
空气稀薄
两只张开的嘴
为对方注入生命的营养
没有什么能制止
两块铁被磁场吸引
能阻止一颗心
去靠近另一颗心
时间流逝
而这一刻永不消失
在生命中闪光
把周围的事物照亮
大家听了,一起笑起来。张心雨脸涨得通红,来回地搓自己的手。
有一个姑娘坏坏地打趣张心雨说,心雨,你这么瘦,是得有人给你注入点生命的营养。
张心雨就对蓝水皮说:你回去吧,我该上课去了。
蓝水皮站起来,讪讪地笑了笑,环视一圈,对姑娘们说,我走了,你们谁跟我一起走?
姑娘们说,谁敢跟你走,让张心雨跟你走。
蓝水皮就推门走了。
一来二去,蓝水皮就跟张心雨同宿舍的几个姑娘熟了起来,同张心雨的关系,还是那么不远不近。
有时张心雨不在,蓝水皮也去,同几个姑娘聊天。
聊着聊着,蓝水皮觉得有个叫刘丽梅的姑娘挺有意思,每次他一去,都给他沏一杯香茶。还拿出瓜子花生米之类的零食给他吃。有时张心雨不耐烦陪蓝水皮,径自去上课,刘丽梅就陪蓝水皮在那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水没了,轻轻地走过来,给蓝水皮的茶杯添水,蓝水皮就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淡淡地,但一直浸入到他的脑海深处。
蓝水皮还是常去看张心雨,但是如果刘丽梅不在,他就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没零食吃,没茶水喝,没了那股沁人心脾的淡淡的香味。同张心雨闲聊几句,坐一会儿,假装说有事儿,同屋里的姑娘们打了招呼,该干嘛干嘛去了。
张心雨偶尔闲得发慌,拉他多坐一会儿,他也是一副应付的神态。
张心雨就很不高兴。蓝水皮再来,就拉长了脸,没好气地摔东西。
蓝水皮说,你干嘛这样。你不理我我走还不成吗?
张心雨说,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蓝水皮没办法,只能坐着不动。
两个人坐着,都不吱声。蓝水皮觉得屋子里热,松了松衬衣领口。喉咙也觉得有点发干。他清了清嗓子。张心雨用自己的水杯给他倒了一杯水。蓝水皮端起来就喝,一下子烫了嘴。张心雨见了,走到他的身边,用手摸摸他的脸,说,没事吧?
蓝水皮说,没事。把一只手放在张心雨的手上。张心雨的手没有动。
蓝水皮觉得也有一股香味悄悄地向他袭来,不过同刘丽梅身上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这个场面,是蓝水皮没料到的。
张心雨和蓝水皮的关系有了新的进展。
蓝水皮再去找张心雨,张心雨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对蓝水皮非常热情。
以往,蓝水皮都是坐在别人的床上,和张心雨的床对着或斜对着,自从那次小小的风波过后,蓝水皮再来,张心雨就把他让到自己的床上,挨着她坐下。给蓝水皮倒了水,一杯一杯地添,听蓝水皮跟宿舍里的人瞎聊。自己也有一句没一句地插话。张心雨不爱喝茶,知道蓝水皮喜欢喝茶,还特意买了一两,专门留给蓝水皮喝。
有时候宿舍里人多,张心雨就放下床上的蚊帐,和他影在蚊帐后面说悄悄话。
蓝水皮很少在张心雨的宿舍看到刘丽梅。偶尔见了,也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
天冷了。晚自习大家很少去教室,蓝水皮到张心雨宿舍的时候多起来。两人的关系也进展到非同一般的地步。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看电影,总之除了晚上睡觉和上厕所,所有的课余时间,两个人几乎都在一起。
元旦刚过,突然下了一场大雪。蓝水皮所在的大学虽然在北方,但是,也很少见像这样大的雪。蓝水皮打电话给李伟,和一帮弟兄们去公园踏雪。一群诗人在雪地上又打又闹,玩得很开心。
蓝水皮看见不远的亭子里有一个人,站着看他们这群疯子在雪地里撒野。蓝水皮觉得有点眼熟,跑过去一看,那人竟是刘丽梅。
蓝水皮说,嗨,一个人在那傻站着干嘛,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吧。
刘丽梅说,我不玩。我在这看雪景呐。
蓝水皮说,不玩,你一会就得冻成个雪人,我们可往你身上扔雪啦。说完,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团成一个雪团,远远地扔过去,正打在刘丽梅的身上。
刘丽梅说,这么坏呀你。
蓝水皮说,快过来吧,要不然还扔。说着,团起一个雪团,又往刘丽梅身上扔去。
这回刘丽梅可不饶他,从亭子里跑出来,抓起地上的雪追打蓝水皮。蓝水皮跑回哥们儿队伍当中,几个人玩到了一起。
蓝水皮说,看呀,那松树上全是雪,咱们都站到树底下,再摇松树,体味一下那种大雪轰然而下的感觉。大家就一起跑到松树底下,几个人用力一摇,树上的雪铺天盖地落下来,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每个人都成了雪人,分辨不出谁是谁。蓝水皮用手抹掉脸上的雪,抓住他身边的一个人,也用手抹去脸上的雪,想看看是谁,对方没有挣扎,蓝水皮两只手上去,把对方脸上的雪抹净,一看,却是刘丽梅。两只大眼睛迷迷蒙蒙地盯着他看。
蓝水皮的手在她脸上没有拿开,就那么捧着。两只眼睛也看着她。
这时,大家都各自把脸上的雪抹净了,几个诗人看见的却是这么一幅景象。李伟一使眼色,哥几个两边用力,把蓝水皮和刘丽梅的头往一起贴。蓝水皮和刘丽梅拼命分开,可是没有用,脸挨在了一起,嘴也挨在了一起。蓝水皮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感到刘丽梅的嘴唇凉凉的,粘在了他的嘴上。
李伟和哥几个见恶作剧成功,扔下蓝水皮和刘丽梅,大笑着跑远了。
两人慌忙分开,蓝水皮不好意思地说,这帮家伙,乱开玩笑。
刘丽梅说,你这帮朋友,怎么这样呢?怪不得人家管你们诗人叫疯子。
蓝水皮不好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刘丽梅说,你去跟他们玩吧,我要回去了。
蓝水皮说,好吧,我送你。刘丽梅没有推辞。两个人踏着雪,也不说话,一路走回学校。到了刘丽梅的宿舍门口,蓝水皮说,再见吧,我就不进去了。
刘丽梅回过头说,再见。说完,向蓝水皮伸出手,蓝水皮赶紧把手伸过去。手细细的,长长的,凉凉的,蓝水皮觉得这种凉一直凉到肺里,五脏六腑都很舒畅。
刘丽梅进了宿舍楼,蓝水皮看着她走了很远,一直到看不见了,也没心思回公园找李伟和那帮弟兄,在雪地上走了一会儿,忽然有了灵感,急忙跑到教室,写了一篇文章,叫《手的记忆》。
修长的手。
像长长的铁轨。凉爽、光滑。
像水。握在手中,也被它所握。
轻微的颤栗。慢慢渗出的汗。紧张的心跳。屏住的呼吸。
手能记住的,是她的手,她的身体,她皮肤的话语。
两双手,握住了两具肉体。滴滴答答,欲望从指尖开始,对两扇心扉轻轻叩击。
手,有时就是你。是你的全部感觉,全部身体。
也许,这是惟一被我的一只手接触过的你身体的一部分。
你的手是你身体的桥。
一座吊桥。
你把它放下来。体验我的身体。体验我的手放在上面的感觉。
马上你又把它收回去。
尽管你还是微笑着。可是你就是一座城池,没有吊桥的帮助,我所有进攻的愿望,都只能偃旗息鼓。
你的眼睛是你的云梯。
可谁知道我爬到什么地方你又会把它抽走。
我是一个被动的入侵者。因为进攻,有时就意味着毁坏。
所以我期待着你自己打开城门。
至少,放下一座吊桥。让我的情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直到你的心里。
然而事实是,情感的大军已在整装待发,吊桥却还是高高吊起。
大约爱情城池的被攻击,也是人生的幸福。而你,更愿意心灵的城门遭受利箭的穿射。
就像西方的丘比特,拿着一副弓箭到处去射别人的心。人人却都欢迎他。
可我不是神箭手。
我的手,拉不开毁灭的弓。
我只有伸出手去,也像一座吊桥,去靠近你的身体。
去握你的手。
修长的手。让手记忆你的汗、你身体的味道、你颤栗的手指所传达出的心灵的秘密。
握住你的手,就等于握住了你的身体。
蓝水皮写完了,见天色还早,就骑上自行车,到省文联主办的《北风》杂志,找杂志的诗歌编辑,他的朋友龙新民。龙新民正百无聊赖地在那儿看报纸,见蓝水皮来了,很高兴,站起来照蓝水皮的肩膀就是一拳,说,你小子,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我,是不是又在泡姑娘?蓝水皮说,你这家伙,没正经的。也不问问我给中国诗坛又制造了什么精品,给咱们省的诗人争光添彩什么的。
说着,从衣服兜里掏出那篇《手的记忆》递给龙新民。
龙新民一目十行地看了,说,你还不认账,这不是泡姑娘的罪证?
蓝水皮说,你别管那么多,先说写得怎么样吧。
龙新民说,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蓝水皮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想听真话啦。
龙新民说,好,那我可就得罪朋友啦。你这篇东西吧,是你个人内心深处的一种情感的表达,是你的个人体验,作为情感的交流,应该说是写得不错。对于你喜欢的那个人来说,可能还是一种超过所有物质的礼物,可是,越个人化的,越是小的,虽然可贵,却不能唤起大众的整体心理认同。从艺术的角度来说,只能算上中等水平。
蓝水皮说,你的评价对我来说已经感到有些意外了,我认为你说的很对,可是这种个人化,这种小,正是我所追求的。感动一个人比感动一千个人要有意义。我相信很多人跟我会有同样的感觉,如果他们在生活中都有这样的感受,我的作品就会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引起共鸣。
龙新民说,你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这样吧,一篇太少了,你弄一组来,我给你发一下,也许真的会如你所言,能拨动一部分人的心弦。
蓝水皮说,谢谢哥们,怎么办?今天我先请你吃一顿?
龙新民说,你少拉拢腐蚀我,你一个穷学生,顶多请我吃一碗面,还是我请你吧。
蓝水皮和刘丽梅以及张心雨
一连几天,蓝水皮没有去找张心雨,也没去上课。他跑到李伟那儿,和李伟挤一张床,在李伟那儿住了下来。晚上睡,白天李伟去上课,他躲在宿舍里还睡。
李伟说,嗨,哥们,怎么了,让人煮了?怎么这么消沉?不就是那点事儿吗,把张心雨甩了不就完了吗。
蓝水皮说,你说的倒容易,我最先看上的是张心雨,可后来我发现我爱的不是她,但是我们又在一起谈了那么长时间,我怎么跟她说,再说,别人会怎么看我?
李伟说,管它那么多,你要选择你的真爱。你只能爱一个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如果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那活着有什么意义?
蓝水皮说,不行,你的方法太简单,我先在你这想几天再说吧。
想了几天,蓝水皮也没想出个头绪,老在李伟这儿躲着也不是事儿。他坐上公共汽车回了学校。可是,回去又能怎么样呢?继续跟张心雨在一起,还是同她说再见?
蓝水皮自己也没有答案。
那就只有继续躲着张心雨。
回到宿舍,蓝水皮就听屋里的弟兄说张心雨来找过他好多次。还磨磨叨叨地问知不知道蓝水皮到哪儿去了。看样子很着急。
蓝水皮听了,心里很不好受,觉得有一股东西从胃里往上涌,浑身不舒服。就一个人到操场上,在那儿转了几圈。过了一会儿,脑子清醒了些,他琢磨着怎么也得去看看张心雨,不管怎么说,张心雨对他是有感情的,那么关心他,他要是回来了还躲着,让人家替他担心,那他还算是个人吗?
蓝水皮去女生宿舍找张心雨,没想到在宿舍楼的楼道里遇见了刘丽梅。蓝水皮刚要和她说话,刘丽梅一低头,从他身边过去了。蓝水皮很没趣,也低着头一路走到三楼。
305,蓝水皮像熟悉自己的手指头一样熟悉这个房间号码。他曾经无数次热血沸腾地走进这个房间。
他的手指也熟悉这个房间里的一个人。
蓝水皮像以往那样,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他听见里面一阵忙乱的穿拖鞋的声音。门迅速地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他熟悉的面孔。
是张心雨。
一见是蓝水皮,张心雨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还没等蓝水皮反应过来,门又“砰”地一声打开了。张心雨扑到蓝水皮的怀里,双手紧紧搂住蓝水皮的脖子哽哽咽咽地哭起来。
蓝水皮觉得心里一热,也差点儿流下了眼泪。
拥抱了大约有一分钟,蓝水皮松开张心雨,才发现张心雨上身只穿着一件露着肚脐的短背心,他拍拍张心雨的背,说,咱们上屋里吧。
张心雨这时也有点不好意思,羞红了脸,用手擦了擦眼睛,笑了,说,都是你这个坏蛋,死到哪儿去了,也不告诉人家一声,让人家替你担心。
蓝水皮连连说,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批评我吧。
张心雨把蓝水皮拉到自己的床上,让他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接着,把蚊帐落下来,在里面盯着蓝水皮看。
蓝水皮说,你这样看人干嘛?张心雨也不回答,捧起蓝水皮的脸,在他的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带着哭腔轻轻地说,你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了,知不知道我想死你了?
蓝水皮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下子溢出来。他突然抱住张心雨,把嘴唇猛地压在张心雨柔软的唇上。两个人在蚊帐里紧紧地抱在一起。
蓝水皮和张心雨都没有想到,刘丽梅就坐在他们对面的那张床上看着他俩。
没几天,就传出消息说刘丽梅和学校的外教史密斯谈上了恋爱。有人看见他们手牵着手在学校的湖边走。
史密斯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很吸引学校的女孩子。
蓝水皮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感到很意外,细想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凭刘丽梅的条件,找史密斯他爸都绰绰有余,何况史密斯?
后来,蓝水皮和张心雨出去散步的时候,有时也能遇见刘丽梅和史密斯。张心雨和刘丽梅远远地打个招呼,然后各走各的路。刘丽梅从不和蓝水皮说话,好像两个人从不认识。弄得蓝水皮的心里很不好受。但每每他还要赔个笑脸,可是,还没等他的笑容完全绽放,刘丽梅已经把脸转开了。蓝水皮就在心里骂自己是个贱坯子。
跟张心雨走一会儿,就觉得兴味索然,对张心雨说,咱们回去吧。弄得张心雨也莫名其妙。
再散步的时候,蓝水皮也总是心不在焉。心里盼着能遇见刘丽梅,可是遇见了又总是很不愉快。张心雨跟他说话,他也是问东答西。气得张心雨老拧他的胳膊。
一天早晨,蓝水皮去张心雨的宿舍找她一起去吃早餐,敲了半天,张心雨才出来开门。蓝水皮说,怎么还在睡懒觉呀?
张心雨说,睡什么懒觉,刘丽梅昨晚一晚上没回来,闹得我们都没睡好觉。
蓝水皮说,不回来睡觉能怎么着,没事。
张心雨说,你知道什么,她这两天就情绪不对。好像要出什么事。
蓝水皮说,不至于吧,哪能有那么严重?
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却在打鼓。
晚上,刘丽梅的事就在校园里传开了。说学校组织女生体检,发现刘丽梅的肚子里有了孩子。校医院的医生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却死也不说。
校医把这事通知了学校,学校准备开除刘丽梅。正在这时,刘丽梅却不见了。
第二天中午,蓝水皮看到刘丽梅的尸体从学校的人工湖里捞出来的一刹那,就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根弦突然崩断了。他自己没了大脑,没了思维,没了情感,甚至没了四肢,没了自己的肉体。
一种悲伤的东西从脚底冲上来,顺喉咙喷涌而出。
蓝水皮放声大哭,悲痛欲绝。弄得所有的人都愣了。
由于事情来的突然,刘丽梅的家属还没赶到,蓝水皮自动担负起了料理刘丽梅后事的重任。
给刘丽梅擦脸,收拾东西,联系殡仪馆。
然后是接待刘丽梅的家人。他对刘丽梅的态度,弄得刘丽梅的家人都糊涂了。
谁也猜不出他和刘丽梅的关系。
校园内一时谣言四起。
蓝水皮忙于刘丽梅的后事,无暇去管那么多,但是张心雨却被这些风言风语弄得七窍生烟。
刘丽梅火化的第二天,张心雨在蓝水皮的宿舍找到了他。见张心雨来了,蓝水皮强堆起笑脸,说:“你来了?”说着就给张心雨找水杯倒水。
张心雨说:谁喝你的水。你今天给我好好说说,你和刘丽梅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水皮说:我们俩能怎么回事呀,这你还不清楚么?
张心雨说:我要是清楚我还问你?你俩要是没关系,你为啥对她那么好呢?
蓝水皮叹了口气,说:连你都这么看,那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张心雨带着哭腔说:你让我不这么看怎么看?你没听见校园里的传言吗?大家都说刘丽梅的事肯定和你有关系,要不然你为啥会那么伤心呢?
蓝水皮说:你走吧,这事我和你解释不清。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和刘丽梅的事没有一点关系。我之所以要那样做,是觉得她死的可惜。再说,她的家人不在这儿,总得有人为她做那些工作。人都死了,大家还想怎么样呢?
张心雨说:你的意思是刘丽梅是我们大家逼死的?难道就你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别人都是冷血动物?那怎么没人说刘丽梅和别人有关系呢?
蓝水皮对张心雨摆了摆手,说:你先走吧,等你冷静下来咱们再说。
张心雨捂着脸,哭着走了。
蓝水皮的心像掉进了冰窖里。
下午,系团委书记要蓝水皮到他的办公室去。蓝水皮心里很忐忑,不知道这个平时满脸堆笑的家伙找他干嘛。
团委书记见蓝水皮进来,脸上的笑容又挂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对蓝水皮说:这几天很累吧。
蓝水皮说:不累,谢谢领导关心。
团委书记又是哈哈一笑。拍着蓝水皮的肩膀说:小蓝呀,到底是个诗人,说话这么风趣。咱们都是朋友嘛,哪来的领导?
接着,话锋一转,说:我今天找你来还真不是来聊天的,系里让我了解一下你和经济系那个死了的女生刘丽梅的关系。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说什么,只是了解情况,也没别的意思。
蓝水皮说: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她能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是认识而已,她和我女朋友张心雨在一个宿舍,除此之外,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团委书记语调放慢了,说:小蓝呀,听人说,刘丽梅的后事都是你帮助料理的,你还是个很热心的人嘛。只是普通的认识就那么忘我地帮助别人,真是难得呀。
蓝水皮说:你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不能编一套话来骗你。再说也没有那个必要。
团委书记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到蓝水皮的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说:小蓝,你也不要急,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嘛。现在有一种说法,对你不太有利,我们也是想了解清楚了为你辟谣。但是,刘丽梅到底是为什么死的,我们肯定要弄清楚,也好给她的家人一个满意的交待。
团委书记说:这样吧,你回去写个说明,说刘丽梅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同时写清你为什么那么做,背后的思想根源是什么。学校也很重视这件事,你最好写得详细一些,要不然,不可能说服别人。你总得有足够的理由让大家相信你的悲痛是出于同情和关心,出于普通的同学间的感情。
蓝水皮说:我写不了,也不想写。你们信便信,不信便不信。我怎么写才能让你们相信我怎么知道?
团委书记说:是那样吗?我看你还是再想想吧。
蓝水皮什么也没说,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团委书记又把蓝水皮喊到他的办公室。
这次,他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小蓝,校有关方面怀疑你和刘丽梅的关系不正常。但是,刘丽梅已经死了,你也还年轻,学校还要为你负责,也不想追究你的责任。但是,你要写一份检查。对你生活上的不检点做出深刻反省。
蓝水皮说:你凭什么说刘丽梅的事和我有关?我还说和你有关呢。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话。刘丽梅死了我去帮忙,助人为乐难道说也有错吗?
团委书记说:你不要狡辩。跟你没有关系你干嘛要去?我怎么没去?别人怎么没去?
蓝水皮再也忍不住了,说:你他妈的还会说人话吗?我为什么要去?我喜欢她,这不行吗?可是这能说明她肚子里的孩子和我有关系吗?那孩儿是谁的你去问刘丽梅,你凭什么胡乱猜测就说跟我有关系?
团委书记说:我警告你不要骂人,这样对你没好处。你和她要是没有关系,全校那么多人我们怎么没去怀疑别人?你不要以为刘丽梅死了就死无对证,你就可以矢口否认。你不承认我们一样可以处分你。
蓝水皮一拳头打在团委书记的脸上,说:我日你妈。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蓝水皮的事闹大了。
犯了错误还打人。学校经过研究,决定开除蓝水皮的学籍留校察看一年。
这还不是最糟的,许多人怀疑他就是刘丽梅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他走到哪儿,都有人在后面指指点点。
张心雨哭了好几天,人也变了样。在蓝水皮的宿舍,把蓝水皮的东西扔在他的床上,说:咱们分手吧。然后哭着离开了。
李伟听说了这事,特意来看他。李伟说:你真的和刘丽梅没有关系吗?蓝水皮说:他妈的要是真和我有关系我为什么不承认?我是那种人吗?刘丽梅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觉得可惜,再说,我是真的喜欢她,她死了,我能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吗?
李伟说:可能是那个外国人干的。可是那个王八蛋连一声也没吭,真不是东西。
蓝水皮说:到底是谁,只有刘丽梅知道。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爱他妈的咋就咋吧。刘丽梅死了,我们还活着,我们比她幸运多了。可是他们没有证据,凭什么说刘丽梅的事和我有关?凭什么处分我?
蓝水皮去找校领导。校领导让他去找系领导。找系领导,系领导又让他去找团委书记。找团委书记,那厮让蓝水皮去找校领导。
他像一只破皮球被踢来踢去。
蓝水皮不服,还是来回地找。每天在学校的各个衙门口之间跟人较劲。
学期末,蓝水皮有四门课不及格,被勒令留级。
蓝水皮想不通。在学校的墙上贴了一行大字:我冤枉。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又在团委书记的办公室门上贴了一张纸,上写:我日你妈!
蓝水皮被开除了。
离开学校的那天,他在操场上点燃了自己的书和行李,引来许多同学围观。蓝水皮哭着大声喊:同学们,我是冤枉的。我是清白的。
校保卫处来人把蓝水皮拉出了学校。
几天之后,铁路上的几个警察来到学校,说有一个人卧轨自杀了,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一张学生证,上面写着蓝水皮。他们到学校来查一查,看是不是学校的学生。
在他的身上,还发现一封信,写着他为什么要去料理刘丽梅的后事以及刘丽梅的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清白的,等等。
学校有关方面出来接待了这几个警察。说蓝水皮以前是这儿的学生,不过现在已经被开除了。让他们直接同蓝水皮的家属联系。
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李伟之死和赵小民之死
蓝水皮死了以后,李伟和其他几个诗人也不再联系。他觉得当一个诗人其实是一个陷阱。一个人生的陷阱。
他突然对写诗没了任何兴趣。又回到围棋里去了,他觉得在无语的围棋世界里可能才不会有那么多的冲突。
他喜欢平淡和安静。喜欢做小人物。他觉得这才是生活的真谛。
大学毕业后,李伟回到了他出生的城市。一有空就下棋,参加市里的各类棋赛。和一群棋友每天厮混,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赵小民。
李伟是个倒霉蛋。他的死没有蓝水皮那么多的故事,也不像刘丽梅那么引人注意。他死后,很快就被人忘了。
记得他的只有赵小民。
赵小民杀了李伟后,被送入精神病院。据说他家有精神病遗传史。
所以,他虽然杀了李伟却没事。只在精神病院住了两年。
可是,这一切赵小民自己却不知道。
赵小民出院后,很多天都闷在家里。他已经与这个世界隔绝得太久。很多事情都已不熟悉。
过了些天,过去的一些老朋友都来看他。可是惟独没有李伟。
他问别人,李伟怎么不来?大家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好些天李伟都没来。他实在沉不住气了,问他老婆海波。海波的脸阴沉沉的。半天不说话。
赵小民说:他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海波没好气地说:死了。
赵小民说:死了,咋死的?
海波说:咋死的,你不知道我知道吗?
赵小民说:我要是知道我问你干嘛?
海波说:你不知道就算了,非得弄那么明白干嘛?
赵小民说:李伟是我的朋友,我问一问有什么不行吗?
海波说:你别问我,我不知道。
赵小民一连好多天,在家闷闷不乐。就出去到李伟家找李伟。他敲敲李伟家的门,好半天门才开了。从门缝里闪出李伟的母亲一张苍老的脸。
赵小民说:大娘,李伟在家吗?
李伟母亲的脸顿时变得煞白。老太太伸出手,指着赵小民的鼻子,骂道:你这丧尽天良的东西,你还有脸来这儿?
赵小民说:大娘,您不认识我了,我是赵小民呀。
李伟母亲说:我不认识你?扒了皮我认识你的骨头。你害死了李伟,你还装糊涂。
说着,就往赵小民的身上扑。两只手往赵小民的脸上抓。
赵小民躲闪不及,脸上被抓出了几道血痕。
一看不是风头,赵小民转身就往楼下跑。
回到家,赵小民越想心里越窝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决心查个水落石出。弄个究竟。
赵小民来到派出所,想问一下民警,李伟的死是咋回事。没想到他一到派出所,人家好像跟他很熟。一个警察问他:赵小民,你出来了?到这儿干嘛?
赵小民说:我不认识你呀。我到这儿问问我的朋友李伟是怎么死的,你能告诉我吗?
那个警察说:李伟,哪个李伟?不会是被你杀了的那个李伟吧?
赵小民上去抓住他的手,使劲地摇着,瞪大了眼睛,说:你刚才说什么?是谁杀了李伟?
那个警察见他这个样子,也吓坏了,摇着头说:我是瞎说的,你问的事我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去吧。
赵小民松开那个警察,进到屋里。见有一间屋子的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写“所长室”。就走进去问:哪位是所长?
在椅子上坐着的一个警察抬了抬头说:我就是,你干嘛?
赵小民说:我不干嘛。我打听个事儿。
所长说:你上隔壁那个屋子问值班民警。
赵小民说:我就问你。
所长仔细看了看赵小民,说:你叫赵小民吧。你出来啦?
赵小民说:我不认识你,你怎么认识我?
所长说:我们是警察嘛。你有什么事说吧。
赵小民说:我问你我的朋友李伟是怎么死的。到底是谁杀了他。
所长说:你问这个干嘛?
赵小民说:有人说是我杀了李伟。可是我为什么杀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长说:这个问题我也不好给你解答。至于是不是你杀了李伟,我们也不清楚。你到别的地方去问一问吧。
说完,低着头在那干自己的事,也不理睬赵小民。
赵小民没有办法,站起来走了。
既然在这儿问不出什么来,赵小民决定换个地方,一定弄个水落石出。
赵小民走着到了城北的精神病院,直接进了院长办公室。院长见他神色不对,问他:怎么了小民?没事吧?
赵小民说:我没事。我想看一看我的病历。
院长说:你看那个干什么,你都出院了。
赵小民说:你不让我看我今天就不走了,住在这儿。
院长说:小民你别这样你别这样。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是干啥。
赵小民也不说话,坐在沙发上两眼一闭,像睡着了。
过了老半天,院长出去了。大约过了有半小时左右的时间,院长回到办公室。拍拍赵小民的肩膀,说:我们几个院长研究了一下,觉得你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事情的真相。所以决定让你看你的病历。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要太激动。我们同时通知你的家属。
院长把病历拿来,赵小民慢慢翻开。在第二页的病情一栏写着:赵小民,男,三十八岁,突然杀死棋友李伟,怀疑为精神分裂症。而在第三页的诊断书上写着这么几个大字:精神分裂症。
其它的,赵小民没有往下细看。他觉得自己的头“嗡——”地一下炸开了。
“是我杀了李伟。”
他看了看院长,说:“是我杀了李伟。”站起来,离开了院长的办公室。
一路上,赵小民嘴里念叨着“是我杀了李伟”,“是我杀了李伟”。直到天黑才回到家。张海波一看他那个样子,吓坏了,忙招呼赵小民的弟弟和家人来照看他。
赵小民说:我没事。真的没事。
然后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赵小民招呼几个棋友到他家。对大家说:我知道了,李伟是我杀的。
李一郎说:小民,别提这事了,你又不是成心的。你那时不是有病嘛。再说,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其他几位棋友也都劝他。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让赵小民不必把这事太往心里去。
赵小民说:我那时要是杀的不是李伟,而是杀了你们中的谁,你们也会像这样说话吗?
大家听了,都不吱声。一会儿,推说有事,一起站起来走了。赵小民也没有送。
赵小民来到派出所,进了所长办公室,对所长说:你们把我抓起来吧,我杀了李伟,我应该为他偿命。
所长说:你开什么玩笑,你杀了李伟,那是因为你犯了精神病。要不,你想站在这儿跟我们说话,可能吗?这事不是你想不想为李伟偿命那么简单,那不还有法律呢吗?快回家去吧。
赵小民说:那李伟就白白死了不成?
所长说:不白死还怎么着?咱们国家的法律对精神病人犯罪不予以刑事追究,你要真是自责呀,你就多照顾照顾李伟的母亲和家人。快回家去好好呆着吧。你也别再来我们这儿问这问那儿了,好吗?
赵小民起身离开了派出所。
他不知道自己该到哪儿去。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就游游荡荡地在街上走。
晚上回到家,张海波问他干什么去了,他也不吱声。吃了饭,倒头便睡。
在家一连睡了几天,海波觉出有些不对劲,就把精神病院的一位医生喊来,让他给赵小民看一看。医生看了看说没事,只是要多注意休息,不要刺激了神经,同时吃点药,以免再犯病。
海波不敢怠慢,一连几天给赵小民吃药。晚上也不敢好好睡,瞅着赵小民,怕他犯了病。
赵小民对海波说:我没事,你快别瞎操心了。
海波也不跟他争,除了吃药,其他的事都由着他。
过了几天,赵小民精神了。眼睛也有了神。
海波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星期日,赵小民对海波说:咱们回家看看吧。一家人过个周末,大家高兴高兴。好吗?
海波说:那怎么不好呢,好呀。孩子也好长时间没回奶奶家了。
那天,赵小民喝了不少酒。喝多了,拉着海波的手不松开,一个劲地摇,还把海波的手老往自己的脸上挨。海波说:干吗呀你,像个孩子似的。
赵小民也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孩子和父母。他爸被看毛了,说:咋了孩子,你今天这是咋了?
赵小民还是不说话,只顾喝酒。
回家的时候,赵小民已经喝得脚都软了,海波扶着他,一路歪斜地走回家。
第二天,赵小民一整天都没出门,坐在屋里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海波问他什么,他也不说话。
第三天,赵小民一整天都没在家。晚上也没回来。海波四处打电话找也没找到。
海波急得一宿没睡。
一大早起来就又往他的朋友们的家里跑。可是都说没见到赵小民。
急得实在不行,海波到派出所报了警。
赵小民失踪的第二天下午,有人打电话报警说北山的一个山沟里有人上吊自杀了。
警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海波。海波和李一郎以及赵小民的弟弟到了北山,一看,自杀的那个人果然是赵小民。
在赵小民的衣服口袋里,还发现了一封信。信是写给海波的。
信很长。很大一部分篇幅是写他和海波的感情的。从他们谈恋爱到有了孩子,从他生病海波对他的照顾到他扔给海波的家庭负担。赵小民在信中真诚地恳请海波原谅他,理解他。
信中这样写道:“人的生命是公平的。李伟死了,却没人对他的死负责,这对李伟不公平。所以,必须有一种办法去实现这种公平。”
“我在神智不清醒的时候杀了李伟,在神智清醒的时候,我不能再装作自己无辜,装作自己与此事无关。因此,法律不能给以了断的,我自己来了断。”
“谁不珍惜生命?可是,没有尊严地活着,还不如死去。与其让我苟且偷生,还不如让我一辈子住在精神病院里。但我不再是一个精神病人,我就必须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失负责。我死了,我想,这比我活着光荣。请你们转告李伟的家人,他的儿子有一个值得骄傲的朋友。”
赵小民的死讯很快在城内传开了。
遗体火化那天,派出所的警察,精神病院的医生,还有很多赵小民不认识的人和不认识赵小民的人都来了。殡仪馆小小的灵堂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大家就把他的遗像挂在灵堂外面。城里下围棋的棋友也都来了。他们同时拿来的,还有李伟的遗像,李一郎把赵小民和李伟的遗像挂在一起,让他们紧密地挨着。
遗体告别时,大家都深深地弯下了腰。
责编孔令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