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优秀

胡增官

十年前初中生早恋还是很稀罕的，偶尔听到班上学生说谁跟谁谈恋爱，一深入调查，又是一起见风就是雨的瞎传。尽管那时肖复兴出了一本长篇小说《早恋》，那是写上海大都市的中学生情感现象，而在我任教的小地方，缺乏早恋的土壤。因此，我在态度上淡然早恋。可当艾的母亲神色张惶找到我说艾在恋爱时，我从她额头上豆大的汗粒发现自己的失职和问题的严重性。这时，艾跟麦的早恋已是班上公开的秘密，而我此前犯的正是宁信其无的错误。

问题的严重不仅仅是艾跟麦早恋这么简单。艾是城里的女孩，父亲是个局级干部。而麦不但家在乡下，母亲生下他后跟人私奔从此无下落，而且麦有过偷盗电视机被公安拘留的劣迹。相反，艾在班上的表现，从学习成绩到操行都是首屈一指，从功利考虑，用十个麦换走一个艾我都不愿意。可我毕竟是班主任，对待这种事态度不能粗暴。我正着手实施“和风细雨，循循善诱”的思想工作。艾的母亲已经开始天天送艾上学，接艾放学，想在源头上堵绝并限制他们的活动空间。

家长的介入，我反而束手束脚，一筹莫展，半个学期下来，艾的成绩掉了下来。艾的母亲来我面前抹眼泪。我说，你暂时放弃押送艾，让我试试。

我把艾和麦叫到一块，把裴多非的“生命诚可贵”抄送给他们，还说了许多早恋的坏处，诸如中学生世界观未成熟，分散精力，还说早恋的苦果有的要用一生来偿还，因为十年后的你们不可能还是一对。

艾和麦联合反驳我：十年后我们还会相爱的。

这样思想工作的结局，我不好强拆，干脆做他们早恋的见证人，跟他们讲保尔与冬妮娅以“事业”为重的爱情故事，鼓励他们像保尔与冬妮娅那样成为一对用爱情力量推动学业进步的情侣，至于家长那边的工作，我去做。

他们在我面前信誓旦旦。

果然，一个学期后，艾的成绩从班上第一名一跃而上了年级第一名，麦像变了一个人，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从此收敛不干。麦成绩也在进步。

对于这样的结果，艾的家长不再忧心忡忡，除了时不时提醒艾注意把握分寸，便听之任之了。

后来，艾考上大学，麦高考落榜。我想这对门第悬殊的早恋情侣的爱情也快结束了。

接收了新的班级，随着时光的推移，我渐渐淡忘了艾和麦曾经的早恋。后来，偶然听说麦跑到艾上大学的那座城市打工，还跟艾保持着恋爱关系。再后来，也就是两年前，又听艾要好的同学说，艾得了一种怪病，头发掉光了，而麦已经在那座城市创办了一所私立学校，拥有数千万身家。我不忍心探听艾和麦是否还保持当年的关系，在这声色犬马、物欲横流的社会，夫妻尚且莫名离婚，何况情侣关系﹖

前些日子，我却接到麦的电话，说要跟艾一块回来结婚，请我务必出席主婚。为他们主婚那天，艾戴着时尚的帽子，披着婚纱，面容苍白，隐隐看得出额头过早地布满皱纹，但她却喜形于色，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婚宴后，我瞅空拉住麦，问他是什么力量在艾花容不再的情势下恋爱了十年终成眷属。麦没有回答我，他从贴身衬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方正的纸。打开来，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麦你其实很优秀。——是艾当年的字迹，纸己略微发黄。这是他们之间传递的第一张纸条。

我怎么就没发现爱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麦哪一点优秀？

当然，麦不是幸运的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责编 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