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子处对象（外一篇）

许　行

我家保姆小英子，刚过了18岁的生日，她舅妈就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她舅妈对我们说，孩子大了，要给她张罗张罗啦！我给介绍这个对象，是我们单位的维修工，小伙子长得挺周正，干活也不错，一个月挣八九百元，活忙时都在一千元以上，成家后亏不了小英子……

我和老妻能说啥，只是觉得这太早了点。但小英子来自农村，那个维修工也来自农村，农村青年人都早婚。这事我们不好说啥，只能听其自然了。

小英子父母都务农，她小学未念完就干农活了。但平时电视未少看，知道的事也不少，说起话来半城半乡，干起活来也挺麻利。

她跟那维修工第一次接触后，回来同我们说，傻傻乎乎，闷头闷脑，八杠子也压不出个屁来，一见面都不知说啥，我不干……

看来这第一个印象不佳。

过两天来了个电话，不知谁来的，想接还未接，她跑去接了，原来是那个维修工打给她的。只听她说我不去，不知对方说了些啥，又听她迟迟疑疑地问，那，去哪呀？放下电话，我们看她面色红润，有几分羞赧几分兴奋的样子。

第二天是星期天，她很费心地修饰打扮了一番，说她要到她舅妈家去一趟，就走了。

出去了一天，回来后说舅妈留她吃了晚饭。

老妻说你没见到那个小伙（指那个维修工）呀？

她说他也到我舅妈家去了，还是那个傻样，傻傻乎乎，闷头闷脑，在人堆里一句话也递不上去……我不干！

小英子心性挺高，又有些天真，一般人她多看不上眼，我们想这事十有八九怕成不了。可小英子这些日子心神不安，常常坐在那出神，干活也总是丢三落四的。老妻说都怨她舅妈，这么小的孩子给她介绍什么对象？弄得多闹心呀！

隔几天那个维修工又来电话，她好像事先有约定似的，忙三火四地去接了。可能是约她出去，她说我不去，大约过了几分钟，她又说我不去，可语气软多了。小英子这次电话说了有20来分钟，午饭后她跟老妻说上舅妈家去一趟，老妻只好同意。

她一去半天多，晚饭都是老妻做的。她回来后脸红扑扑的，流露出几分喜气。我们没有问，她主动说那个小伙又到她舅妈家去了，还是傻傻乎乎那样子，闷头闷脑，连句话也不会说，将来也上不了台面，舅妈看他好，我可没看上……我不干！这是她第三次同我们这样说了。

不过，以后那个维修工还是打电话来找她，他们一说半天，她拿着话筒也有点放不下。这期间她也还到她舅妈家去，一去就半天，吃了晚饭才回来。

老妻止不住问她同那个小伙关系怎样了？

她又说他傻傻乎乎，闷头闷脑的，我不想跟他处，可他还老粘乎着，怪烦人的。

我们也不好说啥。

一天我们领她上街买东西，走着走着看到前边过来一对青年男女，拉着手很亲热。小英子突然一愣，脸色都变了，她对老妻说身体不舒服，要回去，随即跑了。

回来后我们看她一个人在家，眼睛都哭肿了。我们细一问，她才吞吞吐吐地说，在路上看见那个维修工跟个女孩拉着手一起走……

我说你可弄准了？

唉，这不能错，那傻样烧成灰，我也认得出……

我又说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哭啥？

她看我一眼，半天抽泣着说，爷爷，爷爷……你好糊涂呀！

我嘿然。

理 发

他拿着推子的手有点发颤，确切点说他整个身子都有点发颤，也许冷汗都从毛细孔里渗了出来。

他一进来他便猛地一激灵。他还是那副老样子，依然那身藏青哔叽制服，那双鲶鱼头似的黑皮鞋。那举止，那仪态，那派头……多年领导工作所养成的这特有的一切，都丝毫未改。过去几年轰轰烈烈、热火朝天“炮轰”、“火烧”都他妈的白搭啦！

“文化大革命”中，不知哪股风，把他这地委机关的理发员卷了进来，成了进驻地委机关的工宣队，且分管“黑帮”。“黑帮队”三四十个地委大小头头和牛鬼蛇神被关在一起，几十人一个月总得理两三次发，谁理？他这个工宣队员还能给改造对象理发？想来想去，他忽然想起从档案中知道地委黄书记参加革命前是小理发匠。于是，这个“走资派”的地委书记，就在“黑帮队”里重操旧业，三四十“黑帮”的脑袋都由他给修理。

黄仲民！这是黄书记的大名。来，给我理理。一天，他这个过去经常给黄书记理发的人，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往那一坐，妈的，现在得跟他换换位置啦！他要神气神气，尝尝这地委一把手给理发的滋味。

黄仲民不亢不卑，默默地过来拿起推于便理。开始他还觉得挺自得，可坐着坐着就不自在了：他这一辈子老实人，好开这么个洋荤干啥！让谁理不好，为什么偏找这么个主呢？从镜子里望一眼黄书记那冷峻的脸色，便浑身都发毛。

果然，今天他们的位置又重新颠倒个个儿，这多尴尬！他肠子都悔青了，他这个小小的理发员，怎经得起这样的生活玩笑！他几次想跟黄书记道个歉，可这话怎么说呀？一直到黄书记理完发，留下理发票，照照镜子冲他微微一笑走了，他还未开得了口。

事后他吃不好，睡不香，总琢磨书记的葫芦里，到底装着啥药呢？终因经受不住自我精神压力，他离开地委机关到街上去开了个小理发馆。不过，心里还未踏实。这天地委来人又把他请回去，说黄书记已批评他们把个好理发师给放跑了。他听了猛然一震，一时间不知是吉是凶，心里就又开了锅……

回到地委第一个来理发的就是黄书记，他还是老样子，进来点点头往理发椅子上一坐。但一见他面容憔悴，头发挺长，腾地站起来说，来我先给你理理，哪有理发员这般容貌不整的。说着便操起推子。他一下子懵啦！连说这怎使得，这怎使得！声音都变了。黄书记哈哈大笑说，早就这样做过了，还有啥使不得？他听了心都凉了，黄书记果然未忘旧……黄书记给他理好后，才让他给自己理。理时，黄书记说：你今天多推两下子吧，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给我理发了。

啊？……他大吃一惊，不知黄书记这话啥意思，推子差点从手上掉下来。

我已调动工作，明天要到省里去啦。这次我们换着理个发，就权作临别纪念吧！

他又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事后闹明白了，他逢人便说，嘿，别看我这脑袋不值钱，人家省委黄书记给我理过两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