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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主义者的黄昏

2002-04-29

当代 2002年2期
关键词:熏肉老汉小姐

文 哥

馋嘴老汉近来心情不错,一是老来得子,二是安居房挂上了号。蛇年双喜临门,身边那些一地鸡毛的事儿都影响不了他半分。媳妇在江西老家坐月子,不用他操心,只须日日电话里嘘寒问暖就行了。下了班,老娘在电话里说,停电了,家里没法做饭,不用急着回家。

老汉戴上贝雷帽,点了一支烟,无所事事地出了单位。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马路上车来车往,红男绿女们急匆匆地奔走,都奋不顾身地往家赶。急什么呢?老汉想,赶回家去还不是洗菜做饭?然后是刷锅刷碗叫人头痛的事。生活的惯性让人们像一行行程序似的自动执行,并乐此不疲。

天有点冷,老汉拉紧夹克拉链,跟随着人流过了马路。如果往回家的方向走,可以穿过一个公园,早上那里的空气很新鲜,黄昏则四处游弋着神色暧昧的女郎。如果朝商业区走,则可以穿过几条有名的食街。他想起上次无意中发现的那家“熏肉大饼店”,想起门口那个笑容可掬的东北姑娘,当时她说:“……你看得那么仔细,下次可一定得来呀。”

有人说,深圳是物质生活的天堂,精神生活的地狱。老汉基本上同意,比起上海、北京这些“大爷大妈”,深圳是个少女,漂亮时髦,但缺乏阅历,但老汉喜欢的就是这种热火朝天享受物质的氛围。

这一片灯红酒绿的食街,其实十年前还是一栋栋的厂房。著名的华强北路,本来不过是电子厂的内部通道。振兴路口上,一家西北来的羊肉店,一个月内就大行其道。最火的川菜店,三年前开业时是只有七八张台的街头小店。而已有五家连锁的鸡煲店,五年前卖的是桂林米粉。这就是深圳,几天不来就会有变化。

找到那家熏肉大饼店,来了半斤熏肉,二张大饼,一碗小米红枣粥。这种东西在东北大大的有名,标准吃法是把带皮的熏肉切成薄片,夹在油饼里面,配上甜酱和葱丝,就着大蒜吃,绝对的平民美食。老汉95年在珠海吃过一次,可惜店太小,做得不太地道。

十分钟不到,菜就上齐了。饼是刚烙好的,烫手,肉切得很整齐漂亮。老汉吃得太香了,差点脱了鞋蹲在椅子上,就像《红高粱》里的“我爷爷”,这说明他的本质还是一个老农而不是小资。旁边是一对香港夫妻,那位太太羡慕地看着他,却不知为何不叫一份尝试。后来又来两位姑娘,叫了几个菜,伸头探脑地看着老汉,跟服务员商量:“我们只要瘦肉不要肥肉行吗?”

老汉擦着嘴上的油走在大街上,对面鸡煲店门口有个卖“北京煎饼果子”的摊子,老汉过去看了两眼,说:“鸡蛋下得太早,油条下得太晚,影响口感。”人家白了他一眼,老汉也不生气。买了两包东北大瓜子提着,吃着肯德基的雪糕,无比轻松地走在霓虹灯闪烁的华强北。在顺电,他先在二楼家居广场转了一圈,盘算着将来怎么装饰他的书房。又在五楼电动按摩椅上按了个够,当然老汉绝对不会买这种玩意。

顺着华强南路走下去,拐上南园路,这里曾是老汉非常熟悉的地方,当初来深圳求职,在一个老乡的宿舍里住了几天。后来单位宿舍在福华新村,每天都是经过这里回家。老汉一边走,一边回忆:在这里买过猪手,在那里买过烤鸡。

进“顺德双皮奶”,在门口那张小台上坐下:老样子,双皮奶,热的。客人还是不多,而且,老汉最不明白的就是那些人总是吃炒粉呵菠萝饭呵什么的。这里的小姐对老汉还是有印象的,知道水里不要加柠檬,只是刚剃光头那次疑疑惑惑的。

一碗香热爽滑的双皮奶,使老汉想起那句话:结束于甜点的晚餐,犹如长叹声中的掩卷,是一种完美无缺的幸福。

向西走到福田市场,老汉想到久别的福田村里逛逛。穿过一排发廊又穿过一排酒楼,站在村子里的大街上,感叹这都市里的村庄和村庄中的繁华,什么时候所有的村庄都这样中国就好了。

路边一位小姐派给老汉一张单,足浴城20元一个钟。走累了,正好进去歇会儿。小姐领进单间递上红枣茶,把老汉的臭脚丫放进热腾腾的中药盆里泡着,真是舒服死了。老汉看着晚报,小姐在脚上按呀揉呀敲呀,完了又把脑袋和胳膊腿儿都练了一遍,老汉全身变得轻了许多。小姐温柔地问:“我们现在有48元的套餐,足浴加泰式按摩,先生要不要试试?”老汉怕回家太晚老娘担心,就和蔼地说:“下次吧。”

小姐说:“那请跟我来吧。”提着鞋领老汉走进另一个门,只有一张小床,老汉奇怪:“咦,我说不按了呀?”小姐也很奇怪:“您不是说试下吗?”那就按吧,这地方倒还雅致。老汉忽然明白小姐是装憨,不禁打量她一眼,好聪明的小家伙。

老汉开始和小姐聊天,小姐说她们是“计件”取酬,洗一个脚5元,按摩8元。那么算起来二小时能挣13元,那可是体力活。老汉问她辛苦吗?小姐回答,辛苦,但最讨厌的是有些客人不自觉,尤其是那些香港的老人。

小姐按得非常努力,最后一个动作想用膝盖把老汉从背后顶起来,像用千斤顶修汽车似的。顶了一半老汉赶紧求饶,不行,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了啦。完了小姐悄悄说:“我请你喝参茶,下次记得再找我。”

再站到大街上,老汉觉得充满了活力。看到路边有一老妇安静地坐着,走近了忽然说:“买鸡蛋吧?”一个篮子里放着几十个小小的土鸡蛋,价钱很便宜。天那么晚了,一个老人家能赚多少钱呢? 老汉心里叹息着把鸡蛋全买下了。老人却不走,一个小女孩又送过来一篮子。

忽然想起此处还有一家南昌“煌上煌”,记得是在沃尔玛对面,赶紧找到,还好没有关门。买了老娘爱吃的鸭翅和自己爱啃的鸭脚,老汉上了回家的中巴。中巴上空空的只载老汉一人,穿过深圳绚丽的夜色,在淡淡的寂寞中飞驰着。

夜已深了,深圳却不想就这样睡了,霓虹灯正燃烧着,路边情侣的笑脸,大排档的灯火,走佬们的吆喝,世俗百姓的享乐主义画面甜蜜地呈现着。

忽然手机响,一个狗友来电说:“我正在你介绍过的那家咖啡馆,有位小姐要见你。”馋嘴老汉推不过,只好提着鸡蛋和鸭脚走进了那家咖啡馆。小姐原来是个生意人,因为想开一家茶餐厅,说是要请教“面痴”。老汉只好乱说了一通,并谢绝小姐合伙的提议。

既然有人请客,老汉点了极品蓝山,还要了一支古巴雪茄。服务员恰好是熟悉的那位,温柔得恰如其分,不卑不亢得让人舒服。在放那英的碟,有一首低回得很,老汉问服务员,说是《心酸的浪漫》。

心酸和浪漫?好,正合老汉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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