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联合国前秘书长面对面
2001-10-15范景峰李昕
范景峰 李 昕
9月10日至12日,“21世纪的中国与世界”国际论坛在北京国际饭店举行。开幕当天下午,继欧盟前主席桑特,俄罗斯杜马副主席卢金,澳大利亚前总理基廷之后,前联合国秘书长、现任法语国家和地区国际组织秘书长的布特罗斯·布特罗斯—加利发言。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
朋友们,
今天,非常荣幸能够与你们相聚在这里。……中埃两国友谊源远流长,我因为在学术生活、政治生活和外交生活上的频繁接触,所以对中国、对北京怀有非常深厚的感情。”
加利的开场白从容、简短而亲切,拉近了时空的距离,使人不再感到曾经的陌生。
加利从1992年担任联合国秘书长,1996年卸任,至今已经五年有余,如今的加利是否还对昔日的梦想坚定执著?9月12日上午,我们终于得到了加利的首肯,在会议间隙,对他进行了一次专访。
在国际饭店的荷露厅,79岁的加利笑容可掬,向我们缓步走来。瘦削的脸庞,高高的个头,虽有些驼背,却依然显得精力充沛,沉稳中不失灵活,时间在这位老人身上仿佛永久地停滞了下来,依然是昔日的埃及副总理,联合国秘书长。
对于我们,加利先生应当不感到陌生,因为世界知识出版社是他的回忆录《永不言败》中文版的出版者,而我们也不止一次地通读了他的书稿。
“中国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在您看来,中国该如何加强在联合国中的作用?”我们开始了提问。
“我认为,只要联合国是一个弱势的组织,对任何国家来说都很难发挥重要作用”。加利回答说,“我们首先需要的是联合国的民主化。其次,进行根本的改革。最后是获得世界各国对现有体制进行改革的重要性的统一认识,如布雷顿森林协议,世界银行等,所有这些机构都是在55年前创立的,现在,我们处于新世纪,我们需要根本的改变,只有通过这些根本的改变,我们才将能够在国际关系民主化的进程中取得一个小小的开始。我们才能通过联合国的多边渠道保护穷国和小国。我相信,由于全球化,联合国将不再是属于亚洲、非洲或欧洲,在下个世纪,联合国应当属于全世界。”
就在这次采访的前一天,美国遭到恐怖主义分子的疯狂袭击。12日早上与会各国政要遭到中外各媒体就此事狂轰滥炸般的提问。加利回避了所有媒体的采访,这时我问他对此事的评价,他说:“我对昨天发生在纽约的恐怖袭击事件遇难者表示同情,我认为我们必须增进团结,推动发展,为国家间的平等共同努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促进全世界的和平与稳定。”
当今的世界,怎样保持和平与稳定?加利说:“我的评论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创立了国联;二战后,创立了联合国,冷战结束,我们却未创立任何组织。没有国际大会,没有新秩序,没在新措施来处理国际关系。当我作为联合国秘书长,身在联合国之时,我希望联合国能肩负起此重任,促使我这样想的是在我当选秘书长一职之后,安理会在1992年1月举行的一次峰会。与会代表建议联合国秘书长为维护和平、促进发展和鼓励不同的国家进行民主化提出一个新办法。但是,这一办法却远未能实现,这样,我们面临着如此的形势,我还是无法找到所谓的‘新途径,‘新准则来处理国际关系。那么,暂时的结局就是单边主义,一个超级大国试图去控制国际关系。”
加利在秘书长任期内,密切关注和关心发展中国家的利益和呼声,因此,他也受到了来自发达国家的指责,称他“亲第三世界”,而其中的意思经常是指“反对西方”。当我就联合国如何扮演弱小国家代言人的问题提问时,加利再次重申了他的一贯主张,对他的看法坚定不移。“我认为,联合国为发展中国家提供了一个表达他们的要求的论坛。所以,事实上,发展中国家应当利用联合国表达他们的要求,工业化国家应当利用联合国帮助更多的发展中国家。这样,就有了团结一致的准则。我们欣赏多种经济体,但多种经济体必需由团结一致和公平来校正。由此,发展中国家才能得到来自工业国的帮助。”
加利认为,联合国要想发挥在国际事务中的作用,保持联合国的完整性和秘书长的独立性至关重要。实际上,正因为此,加利谋求连任的努力受到了美国的反对。加利在回忆录中谈到他卸任当天与奥尔布赖特(当时任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共进晚餐时的一个细节,作为朋友,加利想从奥尔布赖特口中就美国投反对票一事问个究竟,“美国反对我连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加利问,但奥尔布赖特直到起身离去,也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加利感慨,“她已娴熟地完成了她的外交使命,……外交与欺骗没有任何分别。”外交与欺骗没有任何分别?这个故事使我印象深刻,现在与加利面对面,我当然得抓住机会问个清楚。“人们常说:‘外交官桌上握手,桌下踢脚,外交真的没有诚信可言吗?”
加利略加沉思:“嗯,我可不相信如此简单的定义。我认为外交基本上就是相互交谈,取信彼此,持续不断地对话,努力去理解其他各方的目的是什么。我相信,通过外交,依靠时间,经过多年的谈判,我们能够解决各种分歧,推进世界和平与稳定。”身为埃及分管外交的副总理,加利深谙政治,更懂外交,但他在强权压力下没有给自己的信念打折扣,骨子里,他是倔强的。当我问他,联合国的完整性和秘书长的独立性到底意味着什么时,他说,“联合国的完整性和秘书长的独立性依赖于成员国的政治权力。如果成员国喜见一个强有力的联合国或秘书长,那么,他们就可能做到。如果成员国不对联合国感兴趣或不对加强联合国感兴趣,那么,他们就得发明什么来替代联合国。因为,国际社会需要平等,需要一个组织来促进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文明的团结。”
尽管加利的平易和随和使我们忘记了拘谨,但上面这些问题还是使我感到气氛有些沉重。所以我们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您是如何对待成功与挫折的?”加利回答说:“首先,在我一生中,我并不总是成功的。你们也许会。有成功就会有失败。当我谋求连任时,我失败了。人不能总是成功。我认为从失败中也可以学到东西,正如从成功中学到东西一样。”
“那么,您学到了什么?”我问,
“在你成功时,你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一定不要表现出骄傲自满。当你失败时,你一定要有勇气坚持,尽管失败也要继续。找到平衡很难,但你必须得找到它。”
“您的成功秘决是什么?”我接着问:
“我认为成功的座右铭就是工作和努力地工作。对你所做的事情必须笃信不疑。工作是成功的过分简化了的解释。成功没有幸运,就是说天才是90%的工作加10%的天份,所以,成功基于努力工作之上。”
采访结束,我们与加利先生合影留念,并请加利为本刊题词。握手道别之际,我对加利说:“我读了您中文版的回忆录《永不言败》,我不得不说,我十分钦佩您的人格和为世界和平所做的努力。”加利先生微笑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