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计锄奸

●陈　恺／文

清顺治六年春,京城来了一个姓薛的女子,容貌艳丽,风情无限。后来有人打听出,这位姓薛的女子原来是个妓女。

薛女从不对人说出她的籍贯乡里,要问她的名字,则回答姓薛,排行第三,婢女呼其为三 娘。又有人问她,如能得到她一夜风流,到底要花多少银两,薛三娘便在众人面前款款伸出白皙的手臂,露出象征处女的守宫砂道:"我六岁遇到一个师傅,以丹药点臂为验,至今身未破,仍是处女,我是从来不陪客人过夜的。"众人见她这么说,便好奇地问道:"你既以卖笑为生,又不肯失身于人,总有一技之长吧熛氡啬闵朴谝饔,精通音律,如同唐校书薛涛一般"薛女摇头回答:"我不擅长此道。""那么你是会唱鹧鸪曲,跳柘枝舞,就像唐妓谢阿蛮那样了""也不会这些。"问的人不免惶惑起来:"咦,这就怪了,你这也不行,那也不会,究竟以什么博得缠头锦呢"

薛女微微一笑,并不吱声,将两手一拍,她身旁的婢女走进内室,双手捧出磁瓯,里面盛着六枚骰子,放在了桌上。只见薛女冲那六枚骰子拜了三拜,这才开口道:"诸位相公:小女子愿以相思之骰,代风月之媒。凡是有意于我的相公,以十两银子作注,无论年纪大小,相貌俊丑,只要一掷六红,我就嫁给他。十两银子又只能掷一次,再掷必须再出十两。我守信而绝不食言,诸位可得替我在外面宣传一番哟"众人听了,无不喝彩,有人高声叫道:"妙极了犝庹媸茄拗谋鹗,赤绳另系,别出心裁之举啊"于是,这些人争相去取银两,来掷骰子。可是,大家博了一天,谁也没有掷中六红,一个个灰溜溜地走了。

消息传开,远近哗然,一时间,薛女门前马系桩树,犬吠不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小贩商人,无不闻风而来,都想碰碰运气。因薛三娘爱穿一身素白衣裳,又以博到全红熈红牪偶奕,人们都管她叫"雪里红"。

转眼过了一年有余,雪里红的箱箧中竟已积存下五万两黄金。这时,她又对来人道:"过去得六红,仅是娶我一身,如今得彩,还可以并得我的财产,何乐而不为呵"一些贪财又好色的人纷纷慕名而来,薛三娘门前车水马龙,较前番更是热闹。

且说京城中有一个名叫崔三的无赖,经常在外地游历,这次回到家中,听人说起雪里红的事,笑道:"有这等好事,我得去试试手气"便携百金掷博,岂料十掷十败,转眼间袋中一空如洗。第二天,崔三又带了银子前来,已掷五红,其中一枚骰子尚在转动未停,急得他大声呼道:"红,红,红……"及待骰子停下,仍是守黑。崔三痴立半晌,呆若木鸡。雪里红冷笑一声,当即呼婢送客。

崔三连连败北,又被雪里红的婢女赶出门来,不由得恼羞成怒,约了一帮狐朋狗友,便来雪里红处砸场子。这伙人一进门,就开口叫骂起来,并动手砸东西,弄得乌烟瘴气,乱作一团。一些前来掷博的人,知道这帮人惹不起,纷纷溜之大吉。

雪里红气愤地质问崔三道:"是君子的跌得起也爬得起,你只不过输了一些银子,你真是要讨还,我可以还你,为什么要带人前来胡闹"崔三闻言,仰头哈哈大笑,面露狰狞,不怀好意地对雪里红道:"老子不是君子,天生的是小人,下三滥,你知道吗煴鹑硕及涯愕弊魈焐系脑铝,可望不可摘,老子不信,今天非要和你玩玩不可"

崔三淫笑着,几步抢上前,就要搂抱雪里红。正在这当口,忽然听见有人厉声大喝道:"住手"

崔三等人回头一看,只见从大门外大踏步走进一个人来,此人长得面黑似炭,一脸虬髯,眉浓如剑,眼睁似卵,蒜头大鼻,蛤蟆阔嘴,相貌丑陋,恰似雷公下凡。此人是谁熣是名震京师的殿前大将军苗廷鹤。

这苗廷鹤原是李自成身边的一名侍卫官。当年,李自成兵败,逃往湖北通山县的九宫山。一直跟随在李自成身边的苗廷鹤见大势已去,顿起歹念,趁李自成不备,将他杀害了。苗廷鹤携了李自成的人头,投靠清廷。清朝政府让他领了一支兵马,前去讨伐李自成的妻子高桂英和李过、高一功等人的义军残部,此人屡次擢升,后来居然成了显赫一时的人物。

崔三等辈自然清楚苗廷鹤的厉害,一见他来了,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抱头鼠窜。

苗廷鹤冲雪里红抱拳作了一揖,满脸堆笑地道:"老夫一向有怜香惜玉之心,久闻姑娘芳名,只因公务缠身,无缘得见,幸而今日有闲,得见芳颜,果然天姿国色,名不虚传呀"雪里红又听了他一番自我介绍,慌忙上前迎接,行礼道:"小女子素闻将军大人威名,如雷贯耳,今日能得大人垂青,实乃小女子之大幸也"

雪里红吩咐婢女给苗廷鹤上茶。苗廷鹤喝了一口茶,色迷迷地上下打量了雪里红一番,道:"本大人听说姑娘以博戏求偶,不知老夫可有这个好运气,独占花魁,成就一段英雄美女的风流佳话"雪里红笑道:"大人如此抬举小女子,这自然是小女子的福分。不过,姻缘乃天定,是否成功,就看上场挥手之间,绝对不能反悔。大人只要能舍得身上的黄白之物,尽可按例上场。"

"好,好,好"苗廷鹤一边命令身边的随从付银子,一边迫不及待地掷起骰子来。他一连掷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急得他抓耳挠腮,大汗淋漓,连出气也不均匀了。他不由得怒上心头,也顾不得卖弄斯文了,口出粗言道:"奶奶个熊,妈拉巴子这是咋回事呢"

雪里红站在一旁,不紧不慢地道:"大人,心诚则灵,金石为开,千万不要着急呀,你再试掷一次如何"苗廷鹤斜睇了雪里红一眼,取过骰子,又是狠狠一掷,只见瓯中红灿灿呈现出六红,一旁的随从见了,齐声喝彩,苗廷鹤更是惊喜若狂,拍手跺足,大笑不止。

苗廷鹤当即命令随从将雪里红所有的细软都收拾了,又叫来一顶小轿,抬起雪里红,呼啸而去。

是晚,苗府门前张灯结彩,贺客盈门。客厅里摆满了筵席,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顺治皇帝还派了一位钦差,代替自己向苗廷鹤贺喜。

一直到更深夜静,客人们这才纷纷散去,算起来,雪里红已是苗廷鹤的第八房夫人了。苗廷鹤娶得这个绝世美人,心花怒放,他拥着娇妻进入洞房,一把将雪里红抱到膝上坐下,笑道:"夫人呀,幸亏没让别人掷得六红,否则,老夫就没这个福分消受你这个美娇娘了"雪里红道:"大人也太小看小女子了,我怎能嫁给那些鼠辈熓挡幌嗦,小女子自幼学得一手魔术绝技,别人纵有多大本事,也绝对掷不出六红来的。"苗廷鹤喜道:"这么说,夫人早就有意于我了""正是。"雪里红脸露羞色道,"能嫁给将军大人,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世人谁不贪图快活呢"苗廷鹤得意忘形地大笑道:"说得好犞皇抢戏蛳蚶聪泊ψ,听说你一直守身如玉,不知可是当真"雪里红当即露出臂上的守宫红,道:"我至今还是处女身,望大人怜之。"苗廷鹤一阵狂笑,当即从枕头下取出一方素帕,垫在床上,就要按倒雪里红行云雨之事。

雪里红用力挣脱开身子,红着脸说道:"大人太性急了。我听说新郎新娘在上床之前,要喝交杯酒,大人怎么忘了"说着便吩咐她随身带来的婢女取酒来。

"哈哈哈,夫人言之有理也"苗廷鹤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酒,与雪里红相交一饮而尽。岂料这一杯酒刚落肚,五脏六腑顿时如同刀绞一般疼痛起来。苗廷鹤大惊失色,一跤跌倒在地上,想挣扎着爬起来,可是手脚俱软。他惊恐地盯着雪里红,颤声道:"你……你在酒里下……下了毒熌隳隳恪…到底是什么人"

"哼"雪里红一声冷笑,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步步逼近苗廷鹤,厉声道,"说出来吓破你的狗胆牨竟媚镎婷叫薛小妹,实是闯王的义女,特来为闯王报仇,取你的项上狗头"

原来,薛小妹本是大巴山一户山民的女儿。她六岁那年,父母相继去世,她成了孤儿。当地有个恶霸把她强抢回府,逼她为奴。她一日三餐吃的是猪狗食,还不断遭到皮鞭的毒打。闯王李自成转战大巴山,杀掉了那个恶霸,开仓赈饥,薛小妹从此获得了自由。李自成和夫人高桂英念她是个孤儿,无亲无友,便将她收为义女,待她如亲生一般。这时,恰逢明王朝派兵部尚书杨嗣昌前来围剿义军,在敌众我寡险恶的环境中,李自成决定烧毁辎重,率轻骑兵杀出重围,一时无法携带薛小妹离开,便将薛小妹留在了山村。

后来,闯王李自成遇害的消息传到了薛小妹的耳朵里,她不由得肝肠寸断,哭得死去活来。不久,薛小妹得知闯王原来是被他身边的侍卫官苗廷鹤谋害的,她为了替义父报仇,就和婢女红儿一起四处寻觅这个奸贼。转眼过去了三年,薛小妹几经周折,辗转到了京城,终于打听到苗廷鹤此时已在京为官。可是,这苗廷鹤并非等闲之辈,在闯王身边时,就素有"黑煞神"之称,不仅力大无穷,而且武功惊人。苗廷鹤也深知自己害了闯王后,会有人前来寻仇,因此他每次外出,身前身后都有一大批身怀绝技的随从护卫着,在苗府的四周,又暗设了机关,埋伏了杀手。薛小妹和红儿都没有学过武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近得贼人身,替闯王报仇

后来,薛小妹打听到苗廷鹤不仅贪婪成性,而且非常好色,只要是他看中的美色女子,无不遭到他的蹂躏。于是,她和红儿经过多方筹划,终于想出一条计策,冒充妓女,以博戏求偶作诱饵,引苗廷鹤上钩。果然,苗廷鹤钻进了化名"薛三娘"的薛小妹设计的圈套。就在他喝交杯酒时,红儿已经把一种无药可解的毒药放进了他的杯中。

苗廷鹤明白了真相,吓得魂飞魄散,想喊人,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来,四肢抽搐了一阵,头一歪,顿时口中喷出一摊污血来,一会儿就咽了气。薛小妹和红儿对视了一眼,抬头发现墙壁上正挂着一把宝剑,两人几乎同时奔了过去,将剑抽出,扑向苗廷鹤的尸体……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发现苗府的大门口悬挂着苗廷鹤的脑袋。在旁边张贴了一张布告,上面这样写道:

苗贼廷鹤,背主弃义,

谋害闯王,人共愤之;

今除苗贼,此乃天意,

作恶者亡,万众唾之。

旁边并具有落款:除贼者,雪里红薛小妹也。

老百姓见了,无不拍手称快。朝廷闻报,大为震惊,连忙下旨派人四处缉拿薛小妹,可是一连折腾了好几个月,连薛小妹的踪影也没寻到。

有人说,薛小妹携红儿隐姓埋名到深山,出家为尼了。

选自《山海经》200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