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记录的道教史迹
2001-08-06王宗昱
王宗昱
颜真卿作为一位书法家,他的文集中保留了许多宗教史料,值得后人重视。陈垣先生的《道家金石略》收录了颜真卿四篇碑记,其中《桥仙观碑》即《颜鲁公集》的《华盖山王郭二真坛碑铭》。但是,陈垣先生和《道家金石略》补编者并没有检阅《颜鲁公集》,所以仍然有几篇道教碑记没有能收入。这些碑记是:《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华岳庙题名》、《晋紫虚元君领上真司命南岳夫人魏夫人仙坛碑铭》、《浪迹先生玄真子张志和碑铭》。这些碑记有些是非常重要的,如魏夫人和张志和碑记,有些则反映了唐代某些地区的道教信仰。《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记录了东方朔故里对他的崇拜活动。由碑记可知《东方先生画赞》是晋朝夏侯湛所作,记录晋朝即于东方朔故乡河北乐陵有庙祠祀他,庙中有塑像。夏侯湛的文字于开元八年被刻为石碑,至天宝十三年字迹已经模糊。颜真卿重写后命人勒石,碑记即记录了这件事的原委。这篇碑记反映了东方朔在故乡受人崇拜的历史。《华岳庙题名》很短,是颜真卿在唐肃宗乾元元年(758)路过华山拜谒华山神金天王庙的题名碑。正史记载唐玄宗开元三年封华山神为金天王。金天王庙立于何时未曾考察,但是欧阳修曾收集华山题名有五百余人。与颜真卿同行者有监察史、华阴县令,可知在唐皇室崇奉道教的背景下,朝官的拜谒可谓多矣。
上面这两篇碑记就目前的情势而言并没有很重要的价值。它们要在我们积累了大量相关的史料以后才能发生重大的作用。它们本身却还只是零散的记录而已。后面两篇则有着重要的意义。《晋紫虚元君领上真司命南岳夫人魏夫人仙坛碑铭》所记录的史实并不单一,有晋朝魏华存的传说,也有唐代的首都史迹。李刚先生在写作《中国道教史》第二卷第五章时曾经用到它。卿希泰先生主编的《中国道教史》第一卷在考察魏华存的生平时用了三件材料:《太平广记》第五十八卷“魏夫人条”、《太平御览》第六七八卷摘引的《南岳魏夫人内传》以及明代编辑的《顾氏文房小说》,没有使用颜真卿的碑记。《太平广记》第五十八卷的文末称“《集仙录》及本传”。《集仙录》当是杜光庭收集的女仙史传《墉城集仙录》。今存《正统道藏》本中没有这个内容,当是亡佚。将《顾氏文房小说》和《太平广记》对比,两文基本相同,文字出入甚少。可知《顾氏文房小说》抄录了《太平广记》。目前我见到的魏夫人传记的引文并不多。最长的一段当数《太平御览》所引。然而以之与颜真卿的碑记相比,无论文字还是内容都相去甚远。唐代道教类书如《三洞珠囊》和《上清道类事项》也有小段引文。《道家金石略》收录了唐代路敬淳写于武则天垂拱四年(688)的《木涧魏夫人祠碑铭》,其中引用了魏华存传记的少许文字。相比之下,颜真卿的碑记反映的内容最多,也是年代较早的。《太平广记》特别提到了这篇碑记,可见它受到了当时人的重视。《太平御览》的文字内容不及颜真卿碑记丰富,相同内容的次序也有不同。既称引自《南岳魏夫人内传》,当是持之有据,或为不同版本。《太平广记》的某些文字与颜真卿碑铭不同,却与《太平御览》引文相同。这种现象可能有两种原因,一是由于它依据了传记原本,而颜真卿可能是据本传改写文字,二是也有可能颜真卿和《太平广记》依据的版本有不同,这些文字的出入说明《南岳魏夫人内传》在唐代流传渐广,且在流传中有版本差异。现存《上清道类事项》和《三洞珠囊》乃至后世《图经衍义本草》中的引文不见于以上诸文本也说明世传版本很多。在这些文本中,颜真卿的文本较为重要。它第一次告诉世人魏华存二十四岁嫁人是因为父母的强迫。这一点不见于南北朝道门的记载。688年路敬淳的碑记没有说她二十四出嫁的背景。碑铭还记载了魏华存受张道陵“明威章秦入静存祝吏兵符碇诀”的传说。陶弘景在《登真隐诀》下卷里记录了魏华存对天师道上章仪式的整理和改造。这是道教史上的重要事件。由这篇碑记可知它已经被改造成了神话。颜真卿这则碑记与他年写的《临川县井山华姑仙坛碑铭》互为表里,记载了江西临川地区对魏华存的崇拜。华如仙坛碑记收入了《道家金石略》,此不多叙。值得指出的是唐玄宗命道士蔡伟将华姑的事迹编入《后仙传》。查英国汉学家龙彼得编纂的《宗代收藏道书考》中的道书目录,不见有此书,可见此书久已湮没不闻。幸得颜真卿的记录,我们可知唐代有此仙传的编纂。
颜真卿作的《浪迹先生玄真子张志和碑》,可以说是对张志和事迹的最早的记录。由于他和张志和有私交,所以这碑记也是最忠实的记录。现在保留下的最早的道门内部的记录是《续仙传》,过于简略,甚至不如欧阳修主编的《新唐书》的张志和传记。《新唐书》本传的文字也大部分来自颜真卿的碑记。这篇碑记因了颜真卿的署名曾经广为流传。湖州地区的方志多有记录。然而它却没有被收入《正统道藏》。《知不足斋丛书》收编《玄真子》时将这篇碑记附于卷末。但是,这篇碑记至少在近百年以来不甚为人注意。《道家金石略》没有收录它就是证明。和《续仙传》及《新唐书》的记载相比照,碑记还有一些史实值得注意。华夏出版社出版的《道教大辞典》称张志和死于772年,而碑记称大历九年(774)颜真卿任湖州刺史时与张志和及众多文官在湖州雅聚,则张志和之逝世当在774年以后,词典有误,不知何所根据。碑记即是在这次雅聚之后写作的。《续仙传》称张志和与颜真卿等人聚会,首唱千古名句《渔父辞》,即今人传诵的《渔歌子》。其余人共唱和二十五首。这应该指的是同一次聚会。碑记又记录张志和著作《玄真子》有十二卷,凡三万言。这是一部篇幅很长的著作。晁公武尚见过十二卷本,至陈振孙仅存三卷。碑记说韦诣曾为此书作“内解”,可见此书于张志和在世时已经为人关注。碑记又称“玄真又述太易十五卷,凡二百六十有五卦,以有无为宗。”《新唐书》所记有异,为三百六十五卦。未知出入原委。由“有无为宗”可知此书乃以道家解易。
以上是颜真卿碑记中不见于《道家金石略》的作品。此外,在他的诗作中也保留了一点吴筠的史料。《登岘山观李左相石尊联句》是颜真卿任湖州刺史文人雅聚时的集体作品。吴筠也参加了这次聚会。与会者大多是儒者,道门中只有吴筠,此外还有两位僧人。诗作本身没有什么研究价值,然而由此诗作可以知道吴筠与文人的联系以及当时三教之间的关系。颜真卿作为一个文士,其与佛道史迹有关的作品并不证明他有这样的宗教信仰。我们只是使用他的记录。至于他本人后来被尊崇为雷部的神灵则与他死于非命有关,并且反映了宋代道教的新的造神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