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股市能否告别黑庄？

肖　一

辩论吓跑黑庄？

新世纪的第一个春节，中国股民都过得不平静。

节前，财经杂志刊登了《基金黑幕》；节日里，中央电视台反复播放着《对话》栏目吴敬琏教授的谈话，这位在中国最受尊敬的经济学家对中国股市的警告当然会使股民心惊；刚刚过完节，在股市不断出现深幅下跌的时候，一系列有关中科创业的庄家行为又被曝光；郑百文重组一波三折；关于中国股市的争论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媒体版面；中国证监会又继续出台了上市公司退市办法，请来了香港的史美伦女士加强监管力度。一时间，中国股市的天空电闪雷鸣。

这场为时不短的股市大辩论，主题从打击黑庄到中国股市是否像个赌场，从全民参股的好坏到股市的泡沫是否太大，参加的阵容包括了从中国最顶尖的经济学家和专业媒体到普通的股民和非股民，争论的是非功过姑且不论，但对股市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着——从春节以后，股市已经整整下跌了10％。不过虽然小股民实际上为股市的下跌承担着最大的损失，但看来他们并不像很多媒体上所说的对打击股市泡沫持有反对意见。新浪网最新的统计表明，在4万接受调查的上网者中，有78％认为中国股市泡沫太大，需要挤压。

尽管有经济学家的豪华阵容为股市辩护，股市上的庄家们出逃的动力还是很大，深沪两地的股市中，一些比较著名的庄股都已经出现了大幅下跌。表面上看，辩论带来的一个效果是：黑庄被吓跑了。

但是在中国股市上已经风光了10年的股市黑庄，是否会被一场辩论吓得从此不再进入市场？中国股市是否会因为这样一场暴风雨而从此变得晴空万里？在审视了中国股市的历史和现状以后，相信人们仍然会对此充满疑虑。

庄家力大就不怕？

先来说说吕梁和他的中科系。

虽然吕梁为他的庄家行为制造了种种理论，但现在已经不难看明白。他和他的机构战友们无非遵循了这样一个模式去做庄：用一笔钱拉高一个股票。接着把这个价格已经被拉高的股票押给银行，押出来的钱再拉高下一个股票……如此循环。同时为这些被拉高的股票制造种种神话，希望散户来追高。吕梁为他的失败找的一个理由是：庄家的力量不够。

对此很多媒体都发出了疑问，如果庄家的力量足够支撑股价，中科系这个空中楼阁就不会崩溃吗？不幸的是，不久以前国债期货上的三二七案，就证实了吕梁的这种想法。

三二七案是中国解放后金融史上最接近金融危机的一个案例。也是对期货股市影响最恶劣的案例。当时的国债交易变化的是保值贴补率，国债到期后由财政部宣布当月的保值贴补率，利率加保值贴补率就成了国债的实际利率。而在事前，买卖双方根据自己的判断对国债进行交易。以中经开公司为首的一方一直做多，而以辽国发和万国证券的一方一直卖空。三二七事件是两个庄家首次直接露面开打，中经开公司据说背景极深。当时大多数保值贴补率的小道消息都提前一个月可以从它的客户那里听到。

1993年中，中国高层下狠招进行宏观调控，下军令状要把通货膨胀拉下来。万国证券老总管金生认为，财政部不会再割肉掏出16亿来补贴327国债，这构成管金生做空的理由。1995年2月23日，财政部发布提高327国债利率的公告，百元面值的327国债将按148.50元兑付。这对管金生简直是晴天霹雳。

2月23日上午一开盘，中经开公司一路拉高价格，开盘后10分钟三二七国债上涨了3.77元!而它每上涨l元，万国证券就要赔进十几亿。急了眼的管金生什么都不顾了。下午4时22分空方突然发难，先以50万口把价位从151.30元打到150元，然后连续用几十万口的量级把价位打到147.40元，最后1个730万口的巨大卖单狂轰滥炸尾市，把价位打到147.40元。收市后，上交所当晚紧急宣布：23日16时22分13秒之后的所有327品种的交易无效，经过此调整当日国债成交额为5400亿元，当日327品种的收盘价为违规前最后签订的一笔交易价格为151.30亿元。

第2天，万国证券发生挤兑。3个月后，国债期货市场被关闭。5个月后，管金生被捕。指控他的罪名有渎职、挪用公款、贪污、腐败等。在此前后,上交所总经理、中国证监会主席换人、万国和申银合并。但是对同样有操纵市场之赚的中经开公司的处罚却不见了下文。而从此以后，无论是股票还是期货市场，庄家很快就成了一个公开谈论的话题。

谁是万恶之源？

现在看起来，黑庄肯定是一个现成的批判对象，因为黑庄最好批。

首先，批判黑庄不用费什么力气。它们违法是肯定的，《证券法》上已经清清楚楚地写明了任何想操纵市场的行为都是违法的；

其次黑庄确实把市场搞得乌烟瘴气：中国股市基本上是个零和市场，黑庄们赚的钱肯定是散户们赔的，批判黑庄也就意味着为中小散户们说话；

另外可能还有一个大家没有看到，但也许对批判者们十分重要的原因是：黑庄到现在基本上还是一个无形的东西，除了那个自动站出来的吕梁之外，我们还有别的具体庄家可说吗？至少可以看到的是，被大家传为大庄家们的基金们，现在据说都已经通过了监管检查。

那么批判黑庄就好像是在与空气作战，战者勇武，看客喝彩，虽然他们的剑锋所指，都是空气。

更重要的是，黑庄固然违法，也是普遍存在。但是正因为它普遍存在，也同时证明了它并不是万恶之源。

现实更是无情地证明了这一点。谁都知道黑庄在股市上害的就是中小股民，但中小股民还是离不开庄家。在股市大讨论把黑庄拎上了审判席以后，在B股放开了对国内交易者的那几天里，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记者采访股民时，有股民就说：“庄家还是要的，没有庄家就没有了资金，没有资金股票还怎么炒？”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简而言之，没有庄家的股市不热闹。股市有风险谁都知道，有风险还往里冲是为了得到更高的回报。但是除了股价波动带来的收益以外，中国股民从上市公司拿到的收益，高过没有风险的银行利率的有几个？很简单的一个例子是大量的上市公司是缺乏效率的国有企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面前，连银行的利息都还不上，更不用说给股民，也就是它的股东以回报了。

资本市场的本来含义是把社会资源配置给最有效率的企业，但是中国股市的形成就是为国有企业提供融资的渠道。而在市场竞争的情况下，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国有企业被证明是无效率的，在这种情况下，股市又怎么能不走上畸形发展的道路？

审批者无罪？

我们来看看现在已经被PT了的红光的上市道路。红光是个彩电显像管的生产企业，从1996年开始就已经岌岌可危，当年亏损至少在10亿元以上。但就是这样一个公司，在中介机构、券商、国资局的层层作假保荐下，顺利地通过了所有上市前的审查，堂而皇之地进入了上市公司的行列。

这样的公司上市以后，当然不会在经营上下功夫，因为它本身的机制和以前的业绩已经决定了再下功夫也没有用。事实上，上市第一年股市上圈来的钱投入到经营中去，红光就又亏损了两个亿。

假的终归是假的，2000年四川省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对红光公司的结论是欺诈发行股票罪。但是处罚的名单开出来却会使所有的作假者大松一口气，红光公司的老总、副总、财务部部长分别被判了3年以下的徒刑。公司被罚100万元。而同时上海的股民将红光公司告上法庭的起诉被驳回。而最近的消息说，红光又在欣欣然地与人协商准备重组，要卖它这个已经圈了4.1亿的壳了。

红光这个案例之所以典型，是因为它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市场上存在造假不奇怪，只要有利益，总会有人试图去造假。但是造假者被处罚的力度如此之轻，就等于告诉后来者：你们接着再来吧。

更严重的在于审批者。在中国证券市场中上市名额一直掌握在政府手中的前提下，国资局的造假等于放开了最后一道防线。而在处罚的名单里，国资局又是一个不可能被列入的名字。权力寻租的影子，在这里已经清晰可见。

在红光这个案例里，我们也可以清晰地看见中国小股民的悲哀。就是这样一个从头到尾都是假货的案例中，小股民也不可能得到赔偿。上海浦东法院的结论是：股票交易与公司作假没有必然联系，起诉不能成立。事实上，法院也不可能作出让红光赔偿的决定。因为此例一开，如果红光公司无力赔偿，责任必然会追究到允许红光上市的中介者和审批者身上，他们将会负有连带责任，而那将是一个莫测的结果。

退市是法宝？

在股市大讨论以后，证监会祭起的一个重要法宝就是退市。媒体们也在纷纷讨论谁将会挨上这第一刀。

但是细想起来，退市是不是治愈炒家们狂炒ST、PT股票的好办法呢？很明显，山东三联在媒体如此批评、政府也表明不支持的情况下还是要重组郑百文已经说明，上市公司的壳，确实有价值。

只要有价值就会有人要，这是市场经济屡试不爽的经验。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证监会的退市办法中亏损3年的公司要退市，那么亏损两年的公司就会有人要去重组。也就是说，无论证监会提出什么样的退市条件，在这个条件上减一，就成了重组的题材，炒家们照样可以炒作。其中关键的问题是，上市公司现在成了中国最抢手的东西。

为什么？因为中国的公司上市制度，是要审批的，以前是证监会审批，现在是发行委员会审批。

审批的意义有两重，一是即使你是符合条件的公司，政府也有权不批准你上市。这是一个无法用条件来衡量的标准。那么对于那些无论如何努力也上不了市的公司来说，上市的这个壳，就成了花多少钱也值得买的资源了。

审批的第二重意义是，上市公司都是得到了政府认可的企业。这一点对于解释中国股市上的很多怪现象尤其重要。从一开始，股民们就有一种心态：“上市公司总是不会倒的。”到后来，上市公司亏损了，资不抵债了。股民又有一种心态：“政府总不会看着不管的。”究其根本原因，就是政府从公司入市开始，就通过审批这样一个环节，有了很深的介入。在这种保证下，恶炒“T”族股票也就不是一件怪事了。

鸿沟尚待跨越

很清楚，中国股市10年来的发展除了建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市场、初步培养了一批股民以外，在畸形发展的道路上，也走出了一段不短的路程。目前的股市大讨论来得不是太早，而是有点晚了。

出现一个庄家的行为，我们可以说庄家的不是。但中国股票市场现在已经到了没有庄家不行的地步，这不能不使人质疑股市现存的游戏规则。中国证监会对股市大讨论的反应也不是不积极。但是正如前文所述，与要达到的目的而言，只能算是一个开始。要让股市走向健康发展的道路，也许需要监管当局拿出凤凰涅一般的勇气来才行。□

（本文同时感谢胡百川先生和刘文和先生提供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