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没有上过大学

惠　文

一

那一午的夏天热得让人难以消受，然而更让我痛苦不堪的是我落榜。我把自己关在屋里，闷闷地抽着烟，对未来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困惑。

自小我就喜欢看那些美丽动人的童话故事，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都是十分出色的学生，安徽的《初中生必读》还曾撰文对我作过详尽的报道。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失败，我给湘潭大学的校长写了一封信，希望湘大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现在想来，我当时的做法是多么的单纯和幼稚。然而没过多久，我竟然收到了湘大成教学院季多武先生的来信，他很遗憾地告诉我，凭我的条件，湘大是不可能破格录取我的，他鼓励我不要灰心，多加努力，出路还是有的。尽管争先生的信让我最后的—丝希望破灭，但我对他一直有着一种很深的感激。至少他们没有随手把我的信扔到废纸篓里，他们是完全可以这样做的啊！

那个夏天，舅舅特意抽空回来了一趟。舅舅这些年一直在省城闯荡，经营着一间规模不小的酒店，并且还承包了一所名牌大学的学生食堂。看着茫然若失的我，舅舅有些心疼：“老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帮我去打理学生食堂吧。”

我默默地收拾好行李，随即一个人搭乘客车来到了繁华的省城，走进了我向往己久的大学校园，只是和那些提着箱包、满怀喜悦地由家人簇拥着走进校园的同龄人不同，他们是来求学的，而我是来打工的，我的心里有着一种无法言状的悲哀。

在学生食堂，舅舅并没有给我安排固定的工作，我知道这是舅舅的一番好意，他让我来只是想让我散散心。可这不是我的初衷。我既然来了，就得尽力把工作干好。每天清晨四点，当学生们还在酣睡，做着香甜的美梦之时，我已经和厨房的老师傅们一样早早地起床，洗菜，做饭，包饺子擀面，当清晨的那一通起床铃响过之后，我开始站在学生窗口，默默地给大学生们打饭。

有一天中午，我在清洗碗筷的时候，不小心被锋利的碗口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血一下子冒了出来，一盆水瞬间就被染红了，在校医务室缝了好几针，回到宿舍，捂着纱布包扎的伤口，我的眼泪就无遮无挡地流了出来。我并不是那种受了一点伤就流泪的人，但那刻，我就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过之后，我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第二天我照旧早起干自己力所能及的活。

舅舅很少来食堂这边，他在城里的酒店生意一直很红火，自是难以兼顾这边。经舅舅同意，我决定把食堂边的那几间杂屋简单地装修一下，改成小餐厅。为了尽量节省开支，我踩着买菜用的二轮车去十里外的建材市场买墙纸、玻璃、地板砖，有时一天要跑好几趟，通过学生会我从美术系找来一些勤工俭学的学生，请他们为小餐厅装潢设计。短短的二十天，几间设计精巧，个性活泼的小餐厅就出现在校园里。小餐厅一开张，就以卫生干净、价格便宜而使生意十分打火。一个月下来，我就给舅舅收回下成本。

写作曾是我的梦想，许多个夜晚，我都会坐在台们下静静地写些什么。

而食堂也被我管理得井井有条，每月我都能给舅舅带来不菲的收益，我发现学习着和工作着是一件快乐的事，它们让我渐渐地从落榜的痛苦中走了出来，让我觉得自己充实和快乐。

那年7月，表哥飞到太平洋彼岸发展去了，舅舅一下子少下一个得力的助手，舅舅想让我帮他打理酒店那边的生意，我摇摇头，没有同意。那时的我想出去走一走，我想去深圳。

二

到了深圳才知道，像我这样没有上过大学的人，要找一份满意的工作谈何容易。我受尽了委屈，在那些一见到我的高中文凭就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中，我的热情被一点点地击碎，我感到自己的情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伤害。夜晚，一身疲惫地走在街头，看着那些开着奔驰宝马带着“小蜜”出入酒店夜总会的阔佬，想着自己还得为生计而犯愁，我无助，我不平，然而我并不失望，因为我相信，机遇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自己付出的多，成功的机会就会更大。有一场大型的人才交流会，那天一早我就兴冲冲地赶去了，在交流中心门口花20元买了张表格，一走进大厅，我当时就吓了一跳，大厅里热浪滚滚，人声嘈杂，每个招聘点前都挤满了汗流浃背的人群，那感觉，就像一不留心走进了一家菜市场。

对于那些电子通讯类公司设置的招聘点，我一闪而过，我自知自己没有那份能力。经过一家报社招聘编辑的招聘点前，我的心怦然一动，很想试一试，可人实在太多，我挤都挤不进去，没办法，我只得把手里的简历从人群中抛了进去，只一会，我的那份简历又像蝴蝶般可怜兮兮地飞了出来。一个刺耳的声音传到我的耳里：“本报社只招收本科以上学历的名牌大学学生。”我默默地弯腰从地上捡起我的简历，心里掠过一丝难以言述的悲哀，心想文凭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但不管怎么想，我随后在几个招聘点所遭遇的故事都和开始差不多，就因为我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大学文凭。我被那些公司冷冷地拒之门外，连我的简历和资料都不愿留下。然而个性倔强的我却偏偏不肯放弃，我就不相信在这个充满机遇的大都市里会找不到适合我的位置。我又一次挤进一家广告公司招聘广告文字编辑的招聘点前，桌子上留用的资料怕有上百份吧，但我不在意，我把自己的简历递给那位十分漂亮的小姐，她随手翻了翻，看到我的那些作品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我以为有些希望，但她还是把我的简历退回给我，说：“很遗憾，你到别的公司去试一试吧。”我不甘心，迫问：“就因为我没有大学文凭么?”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我身后的人群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一个高中生也敢来应聘、真是的。”但我懒得理会这些。我坐着没动。我笑着说：“我是没有上过大学，但我相信自己有能力胜任你们公司的工作。要知道，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可以用一纸薄薄的文凭去衡量的。”本来漫不经心的小姐不由得抬眼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偏头朝她身边的那位中年女主管看了一眼。那位女主管也在饶有兴趣地看我，我感觉自己血管里的血在一阵阵地沸腾。我的信心一下子凸现了出来，我自信地对她们说：“你们可以随便出一个考题，我敢和所有在场的求职者比试文字创意，不管他是北大生还是复旦生！”

身后那些一直叽叽喳喳议论不休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一个个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不怕，只是微笑。那位中年女主管的嘴角露山一丝笑意，她说：“你先回去吧，你的资料我留下了，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我向她道了一声谢，在众人的注视中转身离开。不管最终的结果怎样，我都感到高兴，至少她收下了我的资料，这就够了。

第三天，我就接到广告公司的电话，告诉我被录用了，让我去公司报到。后来，我才知道，正是因为我的那份自信，那位中年女主管周大姐放弃了几位名牌大学的优秀生而向总经理力荐了我。

在广告公司的那几年里，我并

没有让相信我的周大姐她们失望，我尽心尽力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有不懂的地方，我虚心地向前辈们请教，有时为了一个创意，我夜以继日，无所怨无所求地工作，我的敬业精神赢得了公司上下的—致赞许。

那年10月，北京举办一次大型广告展，这是一个由一些国际知名企业自发组织的广告展示会，不以赢利为目的，主要是宣扬他们自身的产品。我觉得这是一个与那些知名企业接触的好机会，于是向总经理建改，以广告公司的名义组织公司的广告客户也去参展，我的这个建议一下子得到了总经理和客户的认同，这种花费不多广告效应强的建议是很让人心动的。在北京忙活了几个月，我的这次策划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我们是那次展会惟一以广告公司名义组团参展的国内广告商。我从北京飞回深圳那天，总经理特意赶到机场迎接我，很快地，我就被提升为部门主管。

随着业务量的增大，公司收购了好几家小型的广告公司，我随即被派往其中的一家公司任副经理。那一年，我25岁。我是全公司惟一一个没有上过大学而任要职的人。

三

1999年，Internet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进了我们的生活。跳槽去com公司成了许多年轻人的梦想。尽管我很喜欢上雅虎的页面搜索我中意的广告资料，闲得无聊的时候，我也上聊天室，和网络那端不知是男是女的网友没头没脑地胡侃一通，偶尔也会抱怨网络的带宽太窄，速度太慢，但也仅此而已。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和Internet再有什么联系。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酒会上认识了一家网站的CEO康先生，他力邀我去池新成立的网站工作。那时我已是广告公司下属分公司的经理了，前途一片光明。但思虑了一番，我还是去了那家网站，我想能感受一下创业的氛围也是好的。

创业的路是艰辛的，我到康先生的那家网站，一切都还只是在筹备，网站设在一家事业单位的一栋小楼里，一间几十平方米的房间，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几十台电脑，比我在广告公司工作时的条件要差多了。

说是广告策划总监，可那时整个广告部就我一个人，一上任就忙得不亦乐平，从客户的细分，广告的定位，再做成网页，上广告聛，里里外外部得由我一个人亲自操刀。再加上公司自身在公交、地铁、街边的广告策略都得由我谋划，那么大的工作量，累都能把人给累死，网站刚成立，不容易，我连让康先生增加人手的想法都懒得提出来。那段时间，在我的字典里是没有“休息”两个字的，一有空，就忙着处理手头的工作，在电脑前噼噼啪啪地制作广告页面。挖空心思去求新求异，力求以与其他网站不同的广告风格去吸引商家的注意，以卖出更多的广告牌。但时间一长，头发晕，眼发张，一站起身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特难受。

硅谷的企业文化是：相信他，并且让他放手去做。康先生在英特尔公司工作过，在网站他敢推行这一点，他一旦把工作交给了我们，就会由我们自主决策，广告部是如此，那些做新闻网页，生活网页的部门也是如此。网页的模式，内容都由职员自行选择，随意性很大，伹好处也不少，起码能充分发挥职员的创造性，激发工作热情。我笑康先生是资本书义国家来的榨汁机，在尽最大限度地把我们的工作潜能、头脑中的那一点奇思妙想榨干，再榨干。

但调侃归调侃，工作还得照做，如果说我先前舍弃自己已有基础的事业而投奔康先生，还是有着冲动的情绪的话，那么后来，我真实地感受了创业的快乐。

那时我已经27岁了，但在公司里，我的年龄算是较大的，那些20岁左右的弟妹，工作起来比我还玩命，一坐到电脑前，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连洗手间都很少去。中午，在食堂草草地吃上几口，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这是一份热爱，不是用金钱就可以让人做到的。

我们的付出并没有白费，短短的几个月，网站的页面点击率节节上升，入气也越来越旺。5月，网站被一家华尔街的投资公司相中，一下子就获得了上千万美元的风险投资。这笔风险投资使网站步入了发展的快车道，我们迎来了网站的春天。

网站从那栋小楼搬到了市中心的一栋高级写字楼里，我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独立的办公室，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楼下穿梭如织的车辆，我有一种难言的自豪感。隔着深蓝色的玻璃窗，我还看到一张张如我一样的朝气蓬勃的脸，想起自己刚到深圳求职时的艰辛，我有些恍惚，他们不会知道我这个广告总监没有上过大学。即便是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

四

是的／我没有上过大学／但这没有什么／因为阳光还在／梦想还在／奔跑的姿态还在／我就相信未来／总有一个门。会为我一个人打开！这是我自己写的一段诗，我把它抄录在这里，只是想告诉那些与我一样正经历挫折的朋友，生活不会总是辜负对它充满激情和梦想并孜孜以求的人。我们都还在路上，我们没有差距、我们都还在努力地寻找那更加耀眼的光，那扇门，那轰然洞开的巨大声响。

(李绍红摘自《青年月刊》2001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