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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心动魂的5分钟飞行

2001-06-07郭少英

航空知识 2001年3期
关键词:歼击机起落架空军

郭少英

1982年9月20日上午,刚刚圆满完成转场任务的刘晓连机组,准备驾驶前苏联制造的安-26运输机从张家口机场返回部队。

塞北初秋,晴空万里,山野金黄。

“757请求起飞!”刘晓连手握话筒说。

“757可以起飞。”机舱外,地勤人员打出了放行手势。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越来越快。舷窗外,停放在跑道另一侧的一架架高空高速歼击机仿佛跳动着向后退去。刘晓连驾机离开地面,金属大鸟轰鸣着直向蓝天飞去。

飞机刚刚爬升到700米高度时,刘晓连看了一下表,9点33分。

接下来的事情,一位作家曾经作过这样的描述:

“阳光刺目。她拉下遮阳板。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的心象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紧缩起来,脸上顿时不见一丝血色。

“正前方有一架高空高速歼击机正向她迎头飞来。那架歼击机的机身是乳白色的,机身完全溶化在耀眼的阳光里,因此谁也没有发现它。

“是一架正在降落的飞机!

“赶紧作规避动作吗?不可能了。有经验的人知道,如果飞行员在空中能够用眼睛看到正面有飞机飞来,那么就绝对逃脱不了相撞的惨剧,何况那是架超过音速两倍的飞机。……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她看见歼击机后的五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一切就发生了。——两架飞机在700米的空中相撞!”

2001年2月7日上午,刘晓连在与笔者谈起自己十几年前的这一段空中遇险的经历时,刘晓连回忆到,当时的情况并不象作家描述的那样,她事先并没有发现飞机,也不可能发现,因为那架准备降落的歼击机是从她驾驶的安-26运输机的右后下方撞过来的,歼击机右机翼的大部分斜着切入了安-26的机腹。

嘭地一声闷响,刘晓连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在瞬间被震昏过去。与此同时,机上所有的人都遭到了与她同样的命运。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刘晓连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被震倒在中央操纵台上,飞机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还在飞着。她立刻感到了生的希望。

这时飞机正向左侧下坠,座舱内烟雾弥漫。显然飞机已严重损伤。

突然,透过烟雾,她隐约看见一座墨绿色的山峰正向她们直扑过来,刘晓连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这个机场附近的山高不过300米左右,就是说,她的飞机被撞后,已下坠了近400米。她顾不得伤痛,赶紧撑起身子,双手紧紧拽住驾驶盘,将下坠的飞机奋力改平,然后渐渐拉起来。她好像看见黄绿色的树梢从机腹下呼啸而过。她后来说:“我当时真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山村的小学生们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一个孩子后来认真地对空军事故调查组的同志说:“我亲眼看到一架大飞机和一架小飞机,飞着飞着就撞到一块儿了,然后小飞机冒着黑烟掉下去了,大飞机冒着白烟向山那边飞过去,眼看快要撞山了,又慢慢飞起来了。”

随着座舱里的烟雾逐渐消散,刘晓连发现,飞机座舱里的仪表除气压高度表外,其它仪表已全部失灵,空地联络中断,发动机油门杆失效。回头再一看,她吃惊地发现,通信舱下部被击穿了一个斗大的窟窿,通信长蔡新成仰面躺倒在过道上,强大的气流夹着液压油劈头盖脑地袭来,耳边充斥着阵阵的怪啸声……

情况万分危急!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机组的其他6名同志陆续从昏迷中醒来,但都程度不同地受了伤,6张脸孔上几乎都带着鲜血。蔡新成的伤势最严重,左腿生生地被切入的歼击机机翼切断了。

“快抢救飞机!”刘晓连忍痛大喊。机长的命令此时更象是生命的呼唤,使大家立刻从巨大的打击中清醒过来。机组人员忍着剧烈的伤痛,立即各就各位,采取一系列措施配合她控制飞机。刘晓连通过舷窗观察两台发动机的运转情况,只见两个螺旋桨还在不停地旋转(事后刘晓连才知道,飞机的左发动机由于进气孔吸进金属残片已经停车,螺旋桨是被风吹转动的)。

人都在,飞机也在。刘晓连坚定了信心: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一定要保住机组人员的生命和宝贵的国家财产!

飞机继续下降。刘晓连驾驶舱前的挡风玻璃被一层血浆似的液压油糊住了,她看不清地标地物。更严重的是,飞机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发出卡叭卡叭的响声,发动机转速忽大忽小。飞机也随之急剧地摇摆颤动,操纵装置已很难完全控制飞行状态。

刘晓连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尽力保持飞机的状态和高度,防止撞山坠地;同时要尽快回机场降落。她咬紧牙关忍着疼痛,紧紧地握着驾驶盘,凭着对机场位置的记忆寻找跑道。副驾驶常继堂和机械师魏成景也忍着伤痛协助她找机场,同时进一步察看飞机的损伤情况。

终于,她看到了跑道——一条灰白色的跑道出现在左机翼前下方。她的心几乎都要停跳了,坚固的水泥跑道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亲切。刘晓连立即下令:“放起落架,准备降落!”

空中机械师报告:前起落架已经放下,但由于机身严重变形,主起落架收上锁打不开,两个主起落架怎么也放不下来。

“复飞吧!”副驾驶常继堂提议。通过再次复飞想办法把起落架放下来然后降落,也是处置这种问题的一般作法。但两手紧紧握着操纵杆的刘晓连下意识地感到,飞机已越来越难以控制,跑道一侧还停放着十几架飞机,跑道延长线上是山,附近有厂房、村庄,飞机带着这么大的故障复飞,一旦坠毁,不仅7名机组人员性命不保,还可能给人民群众和国家财产造成重大伤亡。“不能复飞,立即迫降!”几乎是在一瞬间,她果断作出了这个决定。

毫无疑问,刘晓连的这个决定是完全正确的。空军事故调查组在对这架飞机进行检查时认定,该机在严重撞击之下,机上铆钉和一些连接部件已断裂,飞机处于一种近乎“骨断皮连”状态,再有3~5分钟,就会空中解体。

起落架放不下,在跑道上迫降是不行的。兄弟部队的飞机正在起降,飞机上还有4吨多油料,一旦机身接地就会造成摩擦起火引起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办?生死悠关的紧急时刻,为避免更大损失,刘晓连决定,就在跑道侧方的草地上迫降。

“准备草地迫降!”刘晓连大声说,铿锵有力的命令使大家充满了信心。副驾驶常继堂急忙协助她用力将机头拉起,准备让飞机以大仰角接地,尽可能减少与地面的撞击力度。当飞机离地面高度约10米左右时,刘晓连果断下令关闭发动机(其实由于相关机构已经失灵,机组人员已无法关闭发动机)。这时在后舱的机械员小宋拼尽全力打开了主起落架收上锁,使主起落架在自重的作用下终于放了下来。然而飞机已不可能再回到跑道上了。

飞机开始迫降。此时刘晓连良好的飞行技术发挥了作用。在急迫之间她忽然想起在航校学飞行时,教员对她说的那句话:“你真是一块飞行的料!”懂飞行的人都知道,飞机接地时的轻重程度是检验飞行员技术水平的一个重要标志。驾驶着似乎快要散架的飞机,刘晓连更加注意要让接地的一刹那更轻一些。飞机已开始在草地上滑行,机组成员还没有感觉到,直到刘晓连大声喊:“飞机已经接地了!”大家才反应过来。

这时左侧十几米外的跑道上,突然滑过一架银色的小型歼击机,它拖着一朵绽开的白色伞花,那是歼击机着陆后为减小滑跑距离放出的减速伞。当刘晓连发现兄弟部队的几架歼击机正要着陆的同时,也可怕地发现自己的这架飞机却在向左边的跑道一点点偏过去。刘晓连刚刚放下的那颗心忽地又提了起来。如果飞机上了跑道,一切都完了。她似乎看到了高速滑过的歼击机座舱中飞行员那张年轻惊恐的脸。

“一定要避开跑道,保证他们安全着陆!”说时迟那时快。刘晓连急忙用力刹车,无效,再用应急刹车,也不起作用。这时她才凭感觉知道,飞机可能已经没有前起落架了(事实上前起落架已在撞击中被歼击机的机翼切掉了)。

此时,飞机仍以每小时100多公里的速度往跑道上斜插。顷刻间,左机翼已进入跑道大约80公分。后面共有6架歼击机马上要落地,其中已落地的飞机正拖着减速伞在跑道上高速滑行。

刘晓连看到这些眼前一阵发黑,如果她手中的飞机冲上跑道,6架价值百万的飞机,6位中国空军优秀的歼击机飞行员,就几乎会在一瞬间一架接一架地撞上来。速度太快了,没有任何能躲开的可能,她真的不敢往下想。

电光石火间,她知道,要避免飞机相撞,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将自己的飞机立刻停住。

她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伸直双腿,用尽平生力气蹬住右舵。机械员和领航员立刻吓白了脸,急忙高喊:“机长,快坐下,危险!”她何尝不知道危险和这样做的后果:在机头擦地时,自己的双腿可能会被撞断。但没有时间了,刘晓连喊道:“老常,快蹬住右舵!”她喊得太急了,听得出声音都有些变调。“豁出去了,完了就完了吧!”她双手用力,一下把驾驶盘向前推到底。她要让机头栽进草地里,以阻止飞机前进,然后自己在爆炸的飞机烈火中消亡。

没有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也没有巨大的碰撞和冲击。在经历了种种磨难后,飞机终于顽强地奇迹般地停了下来。一场不敢想象的多机相撞事故避免了。

机舱里刹时变得非常安静。大家面面相觑,几乎不能接受这个经过生死挣扎后的现实。刘晓连立刻反应过来。“快走,飞机可能会爆炸!”

机组人员开始一个一个地从挤压变形的舱门跳出去。刘晓连感到心跳得很厉害:虽然回到了大地上,但死神还一直守候在身边。她看了一下表,9点38分,从飞机被撞到现在只过了5分钟,怎么比5个小时还漫长。

“机长,你快下去。”副驾驶常继堂说。

“不,你先下。”

“你是女同志,你先下。”

“废话。我是机长,我命令你:快走!”刘晓连立刻提高了嗓门。她没有转脸,她不敢看常继堂含泪的眼睛。

机舱里没有人了,她拖着发软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到舱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地板上沾满斑斑血迹的凌乱的机舱,一脚踩到外面的草地上。

她开始寻找机组人员。她看到机械师魏成景背着通信长蔡新成走在前面,蔡新成血肉模糊的断腿流出的鲜血,把两个人的蓝色军裤染成了黑红色。刘晓连忽然感到极度的悲哀。说不清是为什么,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地流下来。她事后说:“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刘晓连的胳膊、胸部、腿部多处被撞伤,特别是腰椎严重错位,只能艰难迈步,但她还是坚持马上到塔台向指挥员报告了事故情况。

后来,6位有惊无险的歼击机飞行员向上级坚决要求为刘晓连请功。她的英雄事迹也很快从空军传向全军部队,又从部队飞遍全国。刘晓连被空军授予功勋飞行员金质奖章,并记一等功。她所在的机组被空军党委授予“忠于职守勇于献身保证安全的模范机组”荣誉称号。

空军专家组在对受伤飞机进行检查时,对两件事感到不可思议。一是不能准确判断飞机在何处接地。因为在机头接地处的草地上几乎找不到明显的压迫痕迹。专家们对刘晓连的飞行着陆技术表示叹服。他们认定:飞机在着陆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所有损伤都是在空中相撞时发生的;二是不知道刘晓连是用怎样的力气搬动飞机操纵杆的。飞机被撞后,机械部件严重变形,操纵杆被紧紧地卡住,加上左发动机停车造成的空气动力破坏,每拉动一次操纵杆都需要近百公斤的力量。事后检查时,两个年轻飞行员上去用足了力气才刚刚能够拉动操纵杆。

然而严重的腰伤,迫使英雄的女机长刘晓连不得不从万里蓝天来到空军总医院的病床上。她人在病房,仍心系蓝天。为重圆蓝天梦,刘晓连与伤病进行着更加顽强的搏斗。

治疗首先从腰伤开始。为了使刘晓连的腰椎尽早复位,医生希望她能很好地配合治疗。刘晓连回答说:只要早一天出院,再大的痛苦也不怕。为了使腰椎准确复位,又不致影响将来的飞行。医生决定对她进行人工复位。医生问她:“人工复位非常疼痛,你能受得了吗?”刘晓连坚决地说:“能!”

伤病和疼痛没有什么可怕,她心里想的仍然是飞行。住院和疗养期间,她带来了飞行员手册和有关书籍,有空就复习数据,熟悉操纵程序,还认真回忆总结了迫降的经过以及经验教训。

为了早日康复,恢复飞行,在医护人员的帮助和指导下,她开始慢走、慢跑,之后她又每天坚持做操、爬山,加强腰部力量的锻炼。有良好的身体素质和对飞行事业的热爱,刘晓连的身体恢复得出人意料地快。在仅仅3个月后,1983年1月底,几经检查考核,她又顺利地恢复了飞行。

“我爱祖国的蓝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白云为我铺大道,东风送我飞向前。”驾驭着心爱的战鹰,刘晓连又开始了歌唱。

★刘晓连,女,汉族,1949年11月生,1965年7月入伍,1971年入党。历任空军某航空预备学校、空军某航空学校学员,空军航空兵某师飞行员、参谋,某团副参谋长、副团长,师政治部副主任、师副政治委员,空军某基地副政治委员。曾当选第六、第七届全国人大代表,并被全国妇联批准为“全国三八红旗手”。现任空军指挥学院政治部副主任,空军大校军衔。

责任编辑:京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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