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痴

黄西毓

路痴，通常是指不会认路的人。

我是一个典型的路痴，很多地方我即使去过许多次，还是说不清楚它到底在哪里，因此每次在上计程车之前，我总先问问司机先生知不知道怎么走，以免上了车谈不拢，又要换车乘，耽搁了时间。

有一回，我要去空中大学开会，我知道空中大学不在空中，而在芦洲的一条路上。我去过很多次，但因为每次都是跟别人一起去的，芦洲地区我又不熟，努力回想，怎么想都只想得起学校大门的样子。

正在路旁发呆的当儿，一部计程车停在我面前，我打开后车门，弯腰问司机先生：“请问您知道空中大学怎么走吗？”

“空中大学？在什么地方啊？”他皱着眉头，似乎没听过这个在台湾学生最多的大学。

“在芦洲，我去过的。”我礼貌地应答着。

“芦洲我晓得，只要有门牌号就找得到了。”他说。

我上了车，车往芦洲方向行，看着他自信满满地开着车，我起了闲聊的兴致：“你们开车的人都很会认路吧？你是不是只要去过一个地方，下次就记得怎么去？”

“差不多啦！反正每天都在路上跑，也没特别去记，有时候客人会告诉我怎么走，那就更省事了。”

“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会认路，在台北也混了不少年了，有些地方明明不久前才去过，就是找不到，只好老是跟着别人。”边说边听着收音机在报路况，许多地名耳熟能详，但是在我脑中尽是彼此互不相关的片段。

“其实我如果自己找路，只要找一次就会记得，可是我如果搭别人的车，往往下一次还是不认得路。”他客气地说，大概是为了给我打气。

回想自己这许多年的“跟班生涯”，不管是走路、搭公车、搭计程车，我都是问清楚再上路，到达目的地，就把敲门砖给扔了，下次要去再问一次。没有冒险精神的我，似乎很少有自己找路的经验，难怪糊里糊涂地成了路痴。

学教育的我又难免职业病发，联想起学习的课程，也不忌交浅言深，对司机先生说：“你不觉得我们上学读书也一样吗？老师尽本分地将知识一点一点教给学生，学生也乖乖地塞进脑袋里，考试的时候再一样一样地搬出来，等考完试，就跟这些知识分道扬镳。”

见他没搭腔，我又继续发表高论：“难怪我们上了那么多年学，念了那么多书，现在记得起来的还有多少呢？在生活上还是缺乏知识，需要的时候只记得好像有那么回事，却是一片模糊，就像我认路一样。”

他一下开窍了：“你是说，如果我们当学生的时候能够自己有问题，自己找答案，学到的东西就比较不会忘记。可是大部分上课都是老师讲，学生听，不管教得多好，学生还是会忘，所以大部分的人走来走去还是不会自己找路认路！”

我看他越讲越兴奋，忽然注意到路旁的景象有些眼熟，连忙请他停车。一边掏钱包，一边说：“刚刚忙着跟你讨论教育哲学，又忘记认路了！”

司机先生笑着说：“我看还是等你自己开车再学认路吧！”

我忽然又想起为什么儿歌中三轮车上的老太太会“要五毛给一块”了，敢情她也遇到一位谈得投缘的三轮车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