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纳西族
2001-04-29
通过这几天的访谈,我越发感觉到,存在两个纳西族。一个是统治者——木氏集团;一个是平民。
东巴教其实还算不上宗教,翻译成“教”是个错误。东巴是民间的优秀分子,和品正说,东巴掌握着民间最需要技能的行业,如木匠、皮匠、医药等。同时,东巴也掌握着平民的精神世界。纳西族平民的知识体系、信仰体系都由东巴传承,并由东巴实施。民间的的重大事件一般也是在东巴的参与下进行的。当然,这种“重大”首先并不是对于民族或部落而言的,而是对于家庭和个人而言的。东巴仪式的大部分也都是以家庭为主体安排的,只有祭天是全民族性的,但是各个祭天群所采取的仪式和时间并不相同。这种不同表明,祭天也是民间性的。
那么,木土司在祭天中处于什么位置?
木土司统治纳西族大部分地区长达四百多年,这种统治是如何贯彻,如何延续的?木土司是否有属于自己的知识分子?木土司的精神统治如何进行,木土司和东巴是怎样的关系?所有这些问题都是问题。
关于木府的资料非常有限,大概引用最多的是《木氏宦谱》,这个谱牒记录了木土司自元以来历任土司所做的大事,据说连忽必烈送一顶帽子都记录下来。但是,这个宦谱是用汉文书写的。那么,木土司是否也用东巴文记录过身边的事物呢?
按中原的惯例,每一任王朝无论大小,都有专职史官。木府是否也有类似的安排?
从目前的资料看,似乎没有。木府与平民似乎在文化上是脱节的。或者说,木府不大关心本民族的精神文明建设。这样,平民的精神世界由东巴掌管。而作为统治阶级的木氏家族,所欣赏的却是其他文化。从明开始,木氏家族开始仰慕汉文化,木氏弟子都受到过良好的汉文化教育,以与汉族知识分子诗文唱和为荣,有许多人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造诣,甚至有不少人参加科举,进士及第。但是,民间的汉文化教育直到改土归流之后才开始普及。有许多学者认为,改土归流前的木府垄断了汉文化教育,不让平民百姓受教育,是愚民政策。这种看法仍隐含着大汉族主义在里面,它假设了只有汉文化教育才是教育的前提。十九世纪俄罗斯贵族仰慕法国文化,以说法语为时尚,也没有在平民阶层普及法语。但是,由于俄罗斯知识分子的主体也是贵族,本民族的知识积淀已经相当深厚,即使没有沙皇的支持,他们仍有足够的能力推动本民族的文化。
但是,纳西族不然。如果按照中原小国的惯例,作为统治阶级的木府本来应该培育自己的知识分子,使自己实现对平民的精神统治。任何有效的统治都是政教合一的。但是,木氏贵族却放弃了自己本民族的知识分子,让他自生自灭。而自己却不断地吸收外来文化,木氏贵族请到府中的文化人有各派藏传佛教的喇嘛,有内地的和尚道士,也有汉族的正统知识分子。而东巴在木府中的位置却越来越低。由于东巴文不能充分地表达作为知识分子的东巴个人的思想,纳西族的民间知识分子的思想就被湮没了。最先放弃传统文化的竟然是统治阶层,那么,木府对于百姓的精神统治如何进行?
在木府有意识地学习外来文化的同时,平民也在无意识地被周边民族的文化渗透。与藏族相临之地区逐渐藏化,与白族相临地区白化,还有大量的交通发达距离中心城市丽江较近的地区汉化。丽江城木府周围出现了大量的木和两姓之外的纳西族,也应该有这种文化上的关系。
所以,纳西族在文化上有两个。一个是主动接受外来文化的贵族阶层,一个是自生自灭的以东巴为精神领袖的平民。
这些天在东巴所调研,发现现代纳西族也有两个,一个是开放的,一个是封闭的。
这几天,李例芬老师一直给我提供实际的具体的帮助。但是,我来东巴所最需要查阅的是100卷煌煌巨著《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我希望所长能给我一条便路,使我可以更方便地查阅已经出版和即将出版的译注全集。我提出看校样,或者看光盘。但是被所长同志一口否决了。他没有什么理由,只是翻来覆去地说,你这个要求让我们为难了,你这个要求让我们为难了。即使已经出版的部分,也不想借给我。他说,丽江已经有五个单位买了这套书,我们已经提供给社会了,可以让社会利用了。如果每个人都提出你的这样的要求,我们很难工作了。最后,他让我去图书馆。
在东巴文化节论文摘要集中,收入了瑞士苏黎世大学民族博物馆馆长《关于建立纳西东巴经共享联盟的建议》,提出建立网上数据库,全世界各地的东巴经一律上网,资源共享。我想这个建议一定不会被东巴所接受。
2000年9月5日丽江 地区歌舞团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