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寻母,红军妈妈再回兰州
2001-04-29任侠王文思
任 侠 王文思
一
蔡林禄,1911年12月出生于江西省吉安县富滩乡丹村。1929年3月参加工农红军,同年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4年10月从江西出发,参加了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1944年,延安。
蔡林禄33岁,33岁的蔡林禄经领导介绍认识了刚参军不久的军妹子曹秀英。曹秀英淳朴,心地善良,而且做一手好针线活儿。这些都深得憨厚的蔡林禄的好感。不久,两人相爱并于同年结婚。婚后的延安热火朝天,到处被一种革命的氛围笼罩。前线捷报频传,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小两口对战争胜利后的幸福生活充满憧憬。秀英没上过学,蔡林禄就手把手地教她写字。有一天,蔡林禄用一截铅笔头在粗麻纸上写下“金明”两个字,让秀英临摹。秀英痴痴地看了半天,嘴里念叨着“金明,金明”,但终究不知道啥意思,便让丈夫解释。蔡林禄将目光投向窗外,意味深长地说:“希望我们能有一个金色的明天!”这句话就烙在了秀英的心里。1945年6月12日,他们的大女儿出生,秀英给她取了一个美好的名字:金明。
金明出生不久,前线传来日本投降的消息,那天,蔡林禄夫妇抱着女儿挤在战士群中,守着营队仅有的一台广播,激动得满脸是泪。
然而好景不长。内战打响,胡宗南进攻陕北,蔡林禄所在的部队撤退至晋西北。以后又转战到包头、丰镇、河津一带。在这样的颠沛流离中,他们的二女儿巧明、三女儿晓明相继出生。1949年局势有所好转,蔡林禄随部队回到西安,后又在韩城、咸阳之间不断转移,直至10月1日全国解放。1950年,曹秀英随丈夫调到时驻兰州的野战第三军,一家五口将家安在兰州小西湖。几个月后又调到张掖,他们的四女儿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1951年,在四女儿出生约四个月的时候,蔡氏夫妇将她送给尚未生养的战友——侯家绍、熊玉钦夫妇收养。没想到此后失散,50年杳无音讯,生死两茫茫。
二
侯家绍,祖籍上海,原系国民党军队胡宗南部电台台长,毕业于黄浦军校。1948年随部队起义,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军,与当时任职第三军的蔡林禄交好。1952年转业到甘肃民勤。
曹秀英与侯妻熊玉钦为四女儿取名“梦丽”。据说,小梦丽出世时,熊玉钦特别高兴,她一边把小梦丽抱出产房,一边欢呼:是个女孩!是个女孩!
小梦丽渐渐长大,侯家绍给她取了个学名:侯莉萍。
侯莉萍记忆中的童年是从甘肃省的偏僻小县民勤开始的。在很小的时候,她就从邻居那儿知道自己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心里很难过,但爸爸妈妈对她的宠爱很快就冲散她心中的阴云。就是那位不苟言笑、随时随地腰板笔挺、在地方上备受尊敬的前军人,他扶着女儿歪歪斜斜骑着自行车,高高低低地奔跑在县城里的大街小巷,毫无怨言。
小莉萍从未向爸爸妈妈问起自己的亲生父母,直到文化大革命到来,他们一家人不堪忍受迫害,被人歧视、受人欺侮的16岁的侯莉萍突然有一日对妈妈说:“我不是你们的女儿,你们让我找我的亲生父母去!”
1983年,养母熊玉钦因患癌症去世,弥留之际,她拉着侯莉萍的手告诉她,她的亲生父亲转业后曾在西安商业局任局长,他还有三个姐姐,大姐的名字叫金明……侯莉萍泣不成声,跪在养母面前说:“我只有你们这两个爸爸妈妈,我只认你们这两个爸爸妈妈……”
养母过世后,侯莉萍和养父侯家绍在感情上更是“相依为命”了。这时,侯莉萍已进入兰州某医院工作,并于不久成了家。养父执意一个人住在民勤县。
1987年,侯家绍忽然从民勤赶来,看到父亲苍老的样子,侯莉萍感到一阵辛酸。父亲执意要侯莉萍陪他回上海看看。侯莉萍隐约感到了点什么,所以放下手中的事儿陪他去了。在上海,他们东跑西跑,拜访了侯家绍的一些老朋友,黄浦的一些老同学,走访了年轻时停留的一些旧地。回兰州的途中,当火车在西安停靠时,养父忽然要下车,并说:“走,找你亲生父亲去!”说完,眼泪直流,从没见过父亲掉眼泪的侯莉萍哭了,说:“我要那么多父亲干啥,我有你一个就够了……”最后,在侯莉萍的坚持下,父女俩回到兰州。侯家绍在兰州没住几天,就要回民勤。在站台上,父亲就要上车了,他忽然喊起了侯莉萍的乳名。他说:“梦丽,来,我们拉拉手!”接着,老泪纵横。侯莉萍心里一酸,在她心里盘旋已久的不祥再次升腾起来。不久后的一天晚上,侯莉萍忽然从梦中惊醒,第二天上午,父亲去世的消息便从民勤传来。
两位老人相继离世,侯莉萍虽然从悲痛中解脱了出来,但她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尽管她已有自己的家庭,两个女儿也已长大成人。那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寻找亲生父母的愿望开始强烈起来。终于,在本世纪末的最后几天,已年过半百的她,将这个愿望付诸了行动。
三
爸爸,妈妈:
你们在哪里?50年来,女儿从未喊过你们一声爹娘!你们还记得有我这个小女儿梦丽吗?50年前,你们在军营中把还在襁褓中的我送给了我现在的爸爸妈妈——侯家绍和熊玉钦之后,不久就离开甘肃,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我想、我的出世、对于已有三个女儿的你们来讲,并不是一件高兴的事。当然,我还是要感激你们,是你们给了我生命!
我是幸运的,50年来,我现在的爸爸妈妈对我很好,他们像对亲生女儿一样疼我,惯我,爱我,把我当成掌上明珠!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不让我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他们不仅把我养大,还让我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是的,我太爱他们了!我要说,我已经几乎忘记了还有你们这两位亲生的父母亲。可是,我错了——当我一次次从梦中喊着爸爸妈妈哭醒;当两位疼我爱我的老人相继离去;当佳节来临,家家户户合家欢乐的时候;当我一天天看着两个女儿在我和丈夫间撒娇的时候;当我无助地在一种莫名的孤独与寂寞中痛苦地辗转反侧的时候,我的心在大声地喊叫——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我想你们!
也许,是我真的老了,才会有这许多的感伤和思念。虽然,我的熊玉钦妈妈50年来只有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你们的名字,那时我还小,可我便牢牢地记住了——我的亲生爸爸叫蔡林禄,亲生妈妈叫曹秀英。我还有3个姐姐,一个弟弟……
爸爸妈妈,让女儿再叫你们一声亲亲的爹娘吧!50年来,你们还好吗?姐姐弟弟们还好吗?如果能见到这封信,请赶快与我联系——你们遗落在兰州的女儿!
——侯莉萍给亲生父母的公开信
侯莉萍在丈夫李锁云的帮助下,多年来一直打听父母的下落,但都没有结果,无奈他们决定通过媒体寻找她的亲生父母。2000年11月23日,老两口来到《兰州晨报》社。11月28日,该报《市民之家》栏目刊登了“寻父母”的消息。28日17时32分,甘肃省建筑公司张仁福打进电话,说认识蔡林禄,他们曾是西北建筑一公司的同事;17时49分,一位姓刘的先生称他认识蔡林禄,是在西安认识的,不过那时是1957年……线索把记者寻找的目光牵向了西安。于是,《兰州晨报》请求西安《华商报》予以协助。
29号,西安,《华商报》社。电话不断。
陕西省建材工业公司的田先生在电话中说,他认识侯莉萍女士的亲生父亲蔡林禄。他讲蔡林禄做过西安商业局局长的说法有误。因为在田先生60年代进陕西红旗水泥制品厂以前,蔡一直是该厂的工会主席,离休后,全家一起在1970年迁回到了江西省清江县(后改为樟树市)。而且,蔡妻曹秀英的妹妹还在西安西大街的桥梓口一带居住。
随后又有许多读者电话,但与田先生提供的线索差不多。
就在犯难之际,一位姓蔡的七旬老人提供了宝贵线索。据老人介绍,他原来也是红旗水泥制品厂的工人,60年代与蔡林禄一家住一个单元。他回忆蔡的夫人曹秀英原是在纺织城街道办做缝纫的,有一个小女儿回清江后在县里的一个鞋厂工作。根据这一线索,记者联系上了樟树市物资局,但被告知改市后,已没有了县鞋厂这一名称。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记者拨通了当地较大的一家皮件制品厂的电话,非常巧,当说明情况,对方听说是参加过长征的,就说:“是那个蔡老革命吧!他女儿是在厂里工作过,不过已经退休了。”并说退休后的具体情况和住址不清楚。
线索中断,无奈只好同当地政府办公室联系,但也没什么结果。
就在没有头绪之际,一个从兴平打来的电话让记者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电话里,自称是曹秀英之弟的曹建强说,姐夫蔡林禄已经去世,现在姐姐曹秀英住在樟树市,生活很好。说完,他留下了曹秀英的联系电话。
怀着激动的心情,记者拨通了千里之外的曹秀英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声音爽朗的老人,当证实是曹秀英后,记者真不敢相信老人已76岁高龄了。在向她说明一切后,老人兴奋地问:“真的吗?真的是梦丽吗?”老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随后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老人在想什么呢?也许,五十年前送小梦丽出门的那个情景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许久,老人回过神来,说:“让她来吧,告诉她,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我很想她……”老人心潮起伏,情难自禁。
当晚7时许,《华商报》记者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正在《兰州晨报》接听热线的侯莉萍。侯女士特别激动。原想按年龄以为父母不在世了,没想到母亲还在,怎么能不高兴呢?
29日20时35分,给亲人们的电话拨通了。76岁高龄的妈妈在话筒的那一头哽咽着说:“梦丽,当时……当时妈妈不该把你送出……”侯莉萍不顾现场还有许多人,早已泣不成声,说:“妈妈,我想你,你还好吗?我要来江西看您……”
12月1日17时42分,侯莉萍从兰州出发,踏上了她千里寻母的历程。
12月2日中午,在西安见到了她阔别50年的大姐蔡金明。
12月3日下午3时,失散了50年的侯莉萍站在了母亲的面前。她给母亲戴上了象征着爱的戒指。
同时在场的除了多家媒体的记者,还有大姐蔡金明,二姐蔡巧明、三姐蔡晓明、五弟蔡新明、六弟蔡宪明、八妹蔡姜萍。
老人说:“这半个多月老是睡不好觉,有预感,眼皮老是跳,可能有喜事吧,而且一家人一直关注着中央电视台第四套的《亲情》栏目,没想到梦想全应验了。”
四
曹秀英当过先进工作者,披红游街。与贺龙、许光达、万年三、甘子奇共过事。1945年,毛主席去重庆谈判,从延安起飞时,曹秀英还跟着去看过呢……
2001年7月19日,曹秀英老人回到兰州,笔者有幸见到了这位“红军妈妈”。
走进火车站东路244号3单元501室这个四世同堂的家,给人的感觉是:天伦之乐,其乐融融。刚一落座,曹秀英老人就给我们讲起了她在延安当兵那段光荣的日子。那时候生活苦,住延安七里铺,吃酸菜、小米干饭,一个礼拜只吃一次馒头,有一个女的一次就吃了十七个。看到笔者很惊讶,她补充说:“是真的!”说完便很爽朗地笑了起来。
她给我们看当时的照片,并指着说哪个是金明,哪个是梦丽。老人的身体和精神极好,两个小时的采访,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疲倦,相反还跃跃欲试地给我们放南昌电视台为她录制的纪录片,但终因VCD不读碟而有点遗憾。
我们实在不忍心将她拉进回忆“母女失散”的悲痛中去。最后还是侯莉萍的丈夫李锁云帮我们牵起了这个话题。
老人的眼眶有些湿润,她说:“孩子是1951年给的,几月生的都记得。那会儿行军打仗,一天到处跑。考虑当时老大老二老三都出生后,因是供给制,孩子受了很多苦,为了孩子少受些苦,没办法才将她送给本身不育的战友的。当时想,不管谁养大,将来都是革命的后代……从张掖转业后,我们到了西安,侯家绍、熊玉钦夫妇不知道转到了什么地方,就失去了联系……自从将孩子送人后,我很难过,后来也打听过。但最终怕孩子知道了不安心,孩子养父养母知道了不安心,就没再打听……1970年我们迁回江西,就更是没有消息了……”
曹老共育有六女二男,排行老七的女儿1956年6月出生,因丈夫的建筑公司准备支援广州,无奈只好在孩子出世后的第二天,将她送给了材料科的郑科长,双方为女儿取名郑岸英。现在仍然失去联系。我们不禁为这美中不足的大团圆感到些许遗憾,只能寄希望于媒体,寄希望于郑岸英看到本文,让这个为了革命付出太多的家庭最终能实现他们的团聚梦想。
曹老送我们出门时还强调,以后尽自己力量,老有所学,老有所为,教育子女,为党多做贡献。她欣然拿起笔,为本刊题字:祝《现代妇女》越办越好!(责编任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