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王齐君

小胖墩儿

坐门墩儿

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要媳妇儿干什么呀

点灯说话讲故事

——民谣

1

你能不能老实点儿?

不能！

手刺挠啦?地上蹭蹭！

我就在你身上蹭！

想得美！

那——好吧，你说，我为什么就不能摸你?

原因嘛很简单——因为你太小，摸也是白摸！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行?我可以试试嘛。

臭小子！试个屁吧，晓晓都跟我说了。

她怎么说的?——别蒙我了，她什么也不会跟你讲。再说，我跟她也没什么。

还嘴硬！前几天我去市里的时候，你们在我这儿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

对，你知道，你什么不知道? 那我就不知道你和那个嘴上无毛、头发比女人头发还长的家伙的事儿吗?你以为你们做得天衣无缝?狗屁吧！

喂，你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我敢吗?实话告诉你吧，那天我根本就没走，你们干的那点儿好事儿，我站在窗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什么?！你竟敢偷看！

偷看又怎样?难道你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臭小子，你倒敢嘉伊耍∧慊褂忻挥辛夹模恳不是我把你从街上背回来，你能活到今天?

观音菩萨，谁用你显摆了，死了更好！

放你妈的屁！我看你是烧的。你以为我的日子好过是不是?多你一张嘴，我得多画多少画?你个没良心的！

我承认，我这张嘴是得吃饭。可我这双手闲着了吗?得给你买菜做饭收拾屋子，你一天除了弄你的破画儿，你干什么活了？连内衣内裤都得我给洗——那会儿你怎么不说我未成年呢?除了画画，你再就知道跟那混蛋鬼混！

你他妈的，倒还有理了！我要是不画画你他妈的喝风啊?你以为我愿意跟他呀，长得跟头猪似的！

不愿意？不愿意干嘛和他鬼混！

我不跟他，我的画能卖出去吗?你长的猪脑子！

那也不应该！

什么应该不应该?你是不是想让我一辈子靠卖画维生?一辈子住这种地方?这种地方你还没住够是不是?你有个地方住着你是心满意足了，我可不想一辈子疲于奔命！……你怎么不吭声了?你不是有一肚子理吗?你倒是给我叭叭呀?你看着明天我就不画了，看你吃什么喝什么?有能耐，有能耐你去给我挣钱——别念书了！明天就给我挣钱去，挣不来就给我滚！我还没怎么着呢，惹火了我还当妓女呢！当妓女不但挣钱快，而且容易，把腿那么一支钱就来了，你管得着吗小×崽子。以后我的事你甭给我插嘴，听见没有?别碰我！少碰我听见没有！滚！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滚得越远越好，赶快给我滚！

2

快看，看见那个女的没有?

哪个?

就那个，穿灰短裙的，背个红包儿，嗳嗳，就是正往左拐的那个。

噢，噢，我看到了。怎么了?

她呀，娼妇！

妈，你怎么这样说人家?

这么说还是轻的呢，惹急眼了，我非抽她不可！

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妈都快让她逼疯了。

你和她有仇?是同事?

什么同事?我可没有这样的同事。

那你认识她?

也谈不上认识。她呀，十有八九跟你爸有一腿，去过咱家。

她?跟爸爸?还去过咱家?

对。

妈，不能的吧?爸爸他……她要是真和爸爸……还敢到家里去?

是她点儿背！碰巧让我撞上啦。那天我回家早——就是你领小高回家吃饭那天晚上——进屋，见她坐在咱家，见我回来火烧火燎地走了。

我说呢，那天你怎么不高兴。但这也不能……也许是找爸爸办事的吧?

你爸也说，是求他帮忙卖画。

这不就得了。

你也信?为卖画至于跑到家里?那叫什么事儿嘛。再说了，即使是卖画，要到家里，也该选个适当时候吧?而且……等你结婚你就会明白。让我怎么说啊。

我明白妈。但是我觉得，你也不必这么紧张。我觉得你不应该有这么重的思想包袱。可以好好跟爸爸谈谈，说不定爸爸能给你一个非常满意的答复——你跟爸爸谈啦?

谈什么?你爸会承认?

要是真没那回事儿，你又让你爸咋承认?

就是真有事儿，你爸也不会承认。我也不想跟他谈。

妈，你是——怕离婚?

有点儿吧?也不全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事儿。

妈，你看这样行不——要不这样，我先跟爸爸谈?

别！可别的。你要找他谈，他反而会反感。会觉得脸上无光，说不定会越走越远。

那你说怎么办?

没事儿，让妈再想想，争取想个万全之策。也说不定真没事儿。要是真有事儿，你爸也会更反常……到时再说。

妈，真要那样你岂不是很委屈?

没什么，妈都这么大岁数，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放心吧。

妈——

好了好了，咱们回家。记住，今天的事儿你可千万别跟你爸讲，明白吗?本来我也没打算跟你说这些。要不是今天碰巧看见她。唉，可真够难为情的……

3

你这几幅画吧，我都看了，跟前几幅相比现代感有所增强，给人以很强的视觉冲击，表达得也很充分，你花了不少心思吧?你看这样行不行?过几天呢法国的“红”画廊要来人买画，到时我会力荐你这幅，你看行吧?

唉呀，那可太好了。别说都卖，卖上一幅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肯定没问题。你知道，我在这方面还是有些权威的。只要我肯说话，人家还是能给些面子……就没有红不了的画家。

那是自然，谁不知道您啊。

你也知道?

当然啦。我在家乡就听人谈起过您。还买过您的画册呢。

是吗?你买的哪本?

《诱惑——人体》。

噢，那本呀。感觉怎么样?

那还用说?当然好得不行。挺有感觉的。

难得，真是难得啊，想不到你还能见过我的画册，而且这么喜欢。说实话，个别人对我也有意见，对我的画也是说三道四……他们知道什么是艺术?特别是对人体艺术。人体艺术对他们来说只是猎奇，让他们想到一些淫秽的东西……说起来，人体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因为它最原始，最自然。当我们面对人体的时候，特别是当面对女性人体的时候，我们只能感到一种比欣赏大自然还美的高级享受——女性人体给人的美感是最具震撼力的，你说呢?

也许……真是这样。你知道我身为女性对女性人体有着一种本能的排斥，这似乎并不难理解。而且我本身也不搞人体绘画。但是，人体真的挺美，我也挺喜欢人体画……唉！我真说不好，哪像您有那么深的艺术理论功底?

哪里，我也是随便说说。希望你能尽快拿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早日成名成家——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这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了。

这个嘛……我想……我能抓住。

好呀，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

咱们不谈这个，好吧?我不想让您大老远跑来，听我说不着边际的话。您刚才不是说非常喜欢女性、人体画吗?现在我想求您件事儿，可以吧?我也一直想为自己留下点儿真正的东西，要是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您给我、画张人体画——您看，我能不能为您做次人体模特?要是我高估了……

唉呀，说哪去啦?别谦虚，在我这个半老头子面前，你就不必谦虚了。

我不是谦虚，我是……真想为艺术献身。

难得！还是那句话难得啊。现在呀谁还肯为艺术……这里，好吗?

没问题。这间画室没外人，不会有人打扰。

好、好好，真是太好啦……

4

嗨，好消息——又卖了一幅画，两千块！

你恐怕卖的不只是画吧?

你……小东西，又跟我较劲——谁惹你了，晓晓?

什么晓晓大大，我跟她没关系！

不要紧，等姐挣了钱，买幢大房子咱们往里一住，你还愁没有漂亮小妞自投罗网?放心吧，到时你想轰都轰不走！

得了吧你，要是真有大房子你还是自己去住吧，我就住这儿，也省得碍人眼！

不知好歹！你自己住这儿，吃什么喝什么?你连房租都交不起，还想上学?

交不起我睡大街，我又不是没睡过。上不了学就不上呗，有什么了不起！

将来怎么办?当一辈子乞丐?难道你就不想和晓晓睡一个被窝?告诉你吧，和女人睡一个被窝很有意思的，你就不想?

想有什么用?我又不行。

噢，这样啊……真的吗，我试试?

少来！

不用我试?用晓晓?

对！

晓晓该不是试过了吧?

试过又怎样?不好用！

臭小子，比姐还小就试过了！胆儿挺肥的嘛。

你是我姐?说这种话。

你说呢?你说我是不是你姐?我是你姐，你怎么还想摸我?

想又怎样?还不许人家动动心眼?我想与不想，你怎知道?

我就是能知道。我一摸就什么都知道了。

滚吧你。你去摸那个老头子吧！

你这臭小子，我不是说了吗?不准再提这事儿！

你做都做了，还怕人说！

做了又怎么样?我乐意！

你当然乐意啦，贱嘛！我就知道你贱……唉呀，你咋打人，你凭什么打人?

我打你，我今天要打死你！非打死你不可……你还是不是人?你给我过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打死我你也贱！

4

我贱也要打死你！

打死我你也贱！

我贱也要打死你！你过来，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好！好！今天我就看看，看你今天怎么打死我？你倒是打呀，怎么不动手?别手软，往这儿打，往脑袋上打，使劲打，打死我才好呢……求你快打死我吧！怎么不打了?你不是要打死我吗?你倒是赶紧动手啊……今天你不打死我，你就是孙子！你倒是打呀……

好，好好好，我服了，我没你倔行不行?服了还不行吗?

你不打，真不打是不是?那好，我自己打！

唉！唉！那是脑袋，你怎么能打自己的脑袋?祖宗，快住手！

我自己的脑袋，我乐意，用不着你管！

祖宗！我不管你谁管你?你以为你那死爹妈还能来管你啊，他们快活完了，生下你还不得我养活！

我求你啦?我爸妈求你啦?

你以为我乐意管是不是?

那你干嘛还管?

要是你死在我这里，警察来了岂不更麻烦?

5

本来呢，我也没打算跟你谈这事儿。我真希望事情能自消自灭……

说了半天，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跟你生活了这么多年，今天我算看透你了！

什么看透不看透的?有话直说！

你倒来脾气了！那我问你，今天下午你干什么去了?

还能干什么?上班呗。

上班?上哪儿上班?到郊区吗?

你、跟踪我?

谈不上跟踪，我又不是警察——是你运气不好，碰巧让我看见了。

那么巧?

就那么巧！

那你到郊区干什么?

上班呀。就你能到郊区上班，我为什么不能?

得了，我是去了郊区。人家让我帮忙联系卖画，买家也来了，我能不去看看吗?

看看?看什么?画还是人?

这叫什么话?

人话呀！跟动物才说兽语！

我说今天你是怎么了?吃枪药啦……

不习惯是吧?没人家温柔是不是?娶回来呀……

越说越不像话了。

像话?像画儿早贴墙上了?我不像话，你像话?

我怎么不像话?

听听，我怎么不像话?——你自己不清楚?

我就是不清楚！请领导指正！

不敢当！

你就别谦虚了，有话请直说！

这么说，坦白从宽的政策你是不想把握了?那好，我问你，你那两千块钱，哪去了！

什么两千块钱?

装蒜！你最好别跟我狡辩。你说，你那两千块钱到底干什么了?

我哪有两千块钱?你什么时候见我有两千块钱?钱不是一直由你掌管吗?

好好好，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承认。我也不妨直说。放在你画桌抽屉夹层里存折上的两千块钱，哪去了?你说呀！你可别说放单位或者借人了，我可马上能跟你去查啊！

那两千块呀，我还以为……拿去出画册了。

出画册?少骗我！以前出画册哪次不是管我要钱?为什么以前不用自己的偏偏这次用?你还偷攒小份子……出画册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哄谁呀！我是那么好哄的吗?

你是不好……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以前总管你要钱，所以这次就没打算要……哪好意思总管你要钱嘛。

说得倒蛮好听——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不是刚定下来嘛。下午才交的钱。再说，我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惊喜?我是够惊喜的！……好吧，那你告诉我是哪家出版社?

老婆，给我留点儿面子行不?以后你还让我怎么混?

你还要面子?你也不想想，人家可是没结婚，要是缠上你，即使我不到你们学院……找你们领导，你的脸面就能保全?文艺界这种事儿传得更快，你不知道?到时候，你可真是别想再混了！还想竞争副院长?想去吧你！怕是连系主任也难保住！……

老婆，你教育得对。以后我一定听党的话，跟老婆走，一定注意影响……决不再和任何女人来往！

任何女人?我不是?

噢，是除老婆以外的任何女人。我发誓……

那——好吧。本来呢我也没想跟你吵架。今天，我看在你有悔过自新的份儿上，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我可告诉你，不管你和那个女人关系达到了哪一步，都给我马上断绝来往！要是我再发现你们私通鬼混，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顾及你的脸面！还有，你最好尽快把新出的画册拿回来给我过目！

6

坐下，坐姐身边，姐有话跟你说。姐准备明天回东北，晚上7点半的火车。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啦。

啊?姐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别走！

说什么呢，姐不是生你气，看把你吓的……姐也不愿走可是没办法。我问你，愿不愿意跟姐一起回东北?

姐，你别走啦！

不行的。你说吧，愿意还是不愿意?

姐，你不走不行吗?

我已经说过了，姐也不愿走可是没办法。你知道不?我已经十分痛恨这里不走不行……回东北后，姐准备办个绘画培训班，或者找个别的什么活儿干。你放心，只要有姐在，你就饿不着，就不会让你睡街上；你肯用功，能考上大学，姐就一直供你上学……

姐，别走了吧?在这里不是一样吗?你可以去哪个编辑部当美术编辑，是叫美术编辑吧?到广告公司做文案，给人画卡通也行，这不都挺好吗?

姐还想画画呢。

那你在这里画呗。

你怎么不明白?姐其实是厌烦了这里的生活。

这我知道。以后你再不搭理他不就行了吗?

你还是没明白。怎么跟你说呢?姐现在是想吧——姐这辈子，只想和你一起生活，不想再和其他男人有任何来往，这下明白了吧?

姐——

唉，怎么说呢?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怎么这么笨?这么说吧——姐是希望将来吧，将来姐能和你——结婚。明白啦?

这怎么行?不行的！

怎么不行?你不喜欢我?

不，不是。

那为什么?是嫌姐……

也不是。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到。

那就是因为晓晓?

更不是。

那为什么?你说，你喜不喜欢姐吧?

喜欢。

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也喜欢你……

那也不行。

噢，是不是因为姐比你大?姐才比你大7岁，不算大……我可以等你，等你长大，念完大学……要是中途你看上别的女孩，姐就给你操办婚事。姐是不会强迫你的……

你别说了姐，不是因为这些。

那你说实话，到底为什么?

姐，我真的不行。

怎么不行?

就是不行嘛。

怎么就不行?

告诉你吧——姐，我不能结婚——

不能结婚?姐怎么……你是说——

我被人踢坏了……我妈跟人跑了后，我爸很快就死了……一天我出去要吃的迷了路，晚上睡在了一个角落里……几个小要饭的说我占了他们的地方，上来就踢我……

啊？你怎么比姐还倒霉！这辈子……你可真够可怜的。怎么不早跟姐说?不要紧，姐可以挣钱给你治。

治不了。

你怎么知道?

对不起……其实这房子……

什么?这房子——?

对不起，是我爸留下的……姐，我对不起你，我吃你的喝你的，还偷偷让人收了你一年多的房租……我是想攒点儿钱，好去找我妈和用来治病。可医生说了……姐……姐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呀姐……

别哭别哭，快别哭，姐不怪你。姐不怪你快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好好在姐身上趴一会儿，听话，让姐搂着你，姐搂着你趴一会儿就好了。听话，快别哭……姐不是说了吗，姐不怪你，快别哭了……你还哭，还哭啊，那姐跟你一块哭啦……

哭够啦?

嗯。你呢姐?

姐也哭够了——真他妈爽！

姐，你以后不说脏话行不?

臭……好，好好，姐以后再也不说了。

我也再不惹你生气了。姐，你身上可真热乎。

还热乎呢，你看，姐的衣服都让你给哭湿了，你看看……唉，真是可怜啊，等姐走了你可怎么办啊?

求求你，别走了?姐，你就别走了，我求你别走了姐。

唉，不走……让姐再想想。其实姐也舍不得你。让姐再好好想想……来，跟姐一起睡觉。

一个被窝吗?

你想跟姐睡一个被窝?

当然啦。一直想。总想和你睡一块儿。

那——好吧。不过你可得老实点儿，别半夜一脚把我踹到地上！

没事儿，我使劲搂住你……姐，和女生睡一个被窝真的有意思吗?

好啊你——是不是又动坏心眼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