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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莱坞——“东方”电影的陷阱

2001-04-09

海外文摘 2001年1期
关键词:泰王安娜主义

潘 洁

最近,亚洲市场上流行着3部好莱坞电影——《卧虎藏龙》《上海正午》《安娜与国王》,无不标榜华人的参与制作,似乎满足了华人的好莱坞梦,让我们吐气扬眉。实际上它们却不自觉地陷入了好莱坞的“东方主义”窠臼,呈现的是一幅又一幅被扭曲的“东方”画像。

美国比较文化学者赛依德的“东方主义”理论论认为,“东方”与“西方”并非自然存在,而是人为的概念,所谓的“东方”是按照“西方”那一套观念和想象塑造出来的。因此东方往往被塑造成女性般柔弱和缄默,而西方则以一个阳刚、富裕的男性面目出现。事实上,东方主义是东、西方权力悬殊的产物,旨在用东方的“落后”反衬西方的“优越”。

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尽管改编自王度卢的小说,但被编导披上了“东方主义”外衣,全华人班底的演出和制作也不能使影片逃脱当今垄断世界意识形态的西方视角。《卧》片从各种美术角度展现中国传统道教的超脱境界,但影片投射的宿命论,恰恰透露了当今世界对东方文化的否定。片中三个悲剧人物李慕白、俞秀莲和玉娇龙,各自徘徊在两个矛盾对立的世界之间,到头来却发现没有一个世界可以成全他们实现完整的“我”:李慕白追求的是道家精神世界的完美,但放不下物质世界的情感缠绵,在两个世界拉扯下他注定要一无所有地撒手尘寰;俞秀莲终身不嫁可让她保有贞洁荣誉,修得道德的完美,而她偏偏仰慕丈夫的师兄,向往双宿双栖生活;而玉娇龙最后纵身一跳,云深不知处,似传达出无奈的宿命论。

电影传达的悲剧信息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也许是优美动人的,但与物质世界相抵触,不可实现。《卧》片以缅怀、伤感的态度演绎传统文化,虽由中国人演绎,却展现了时空距离感,渗透着谈论异国文化的口吻和心态。放在西方文化主导的格局中,这种宿命论等于判了中国文化的死刑。

另外两部电影——周润发演的《安娜与国王》及成龙演的《上海正午》,也都是“东方主义”的典型作品。在《安》片中,泰王刚愎自用而英勇好战,但敌人杀到桥头却无法脱身,令皇室后裔面临绝灭境地;千钧一发之际,身为女流的安娜却用“号角四起”一招退敌。两相对比,反差强烈。

影片虽也赋予泰王人性的层面,比如对爱妾和小公主的怜爱,对安娜的深情款款,但那不过为了彰显东方强权文化下个人情感的压抑。泰王尊为国君,却无力保护因出逃而上断头台的爱妾,只能懺悔;反观安娜,却为伸张正义奔走。在安娜的反衬下,《安》片借泰王为媒介,按西方的诠释将东方世界“东方主义化”了。

成龙的《上海正午》,以一句“这是西方,不是东方”彰显东、西方文化冲突。然而在一连串中国功夫和西部牛仔枪战表演中,激烈的东、西方文化冲突被大大简化并掏空了内容。影片因文化不同而产生的主要矛盾变成了仅仅是尊荣对皇室的愚忠与西部牛仔对人生的现实主义态度的矛盾。这种虚拟重构的“冲突”,也就随两个男人友谊的加深而烟消云散。

可是,《上》片并没就此打住,反加了一条长尾巴,似乎不点明西方文化比东方高明优越誓不罢休。剧本安排佩佩公主受骗到美国、沦为奴隶之后还坚持要留在异乡,并说“我在这里可以做更多的事”,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假如说,尊荣作为暗慕公主的宫廷卑微侍卫,希望留在西部山林里自由自在地恋爱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身娇肉贵、事先并无迹象垂青侍卫的公主执意留在西部,除说明在美国做奴隶也比在中国做公主好之外,还能说明什么呢?

显然,两部影片通过东、西方对比,阐述了一个西方眼中的“她”。这个“她”体现的是不可理喻的东方文化习俗、不民主的东方社会建制、拘于尊卑压抑自由的个人心态。因此,“她”最终必然要膜拜理性、有原则、民主、自由的“他”(西方),希望成为“他”的一部分。

全球化的电影制作、电影消费,不在乎是否西方在“东方化”东方,东方也可以心甘情愿地“东方化”一番,以分得票房一杯羹。不知不觉中,东方早已习惯了用西方眼睛看世界,而最终迷失了自己,掉进了“东方主义”的深渊。

(潘洁,时事评论员,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及公共事务硕士,凤凰卫视节目主持人;曾任香港《明报》政治记者、《亚洲周刊》北京特派员,著作有《寻找香港》等)

[摘自《亚洲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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