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林野史六十春（十三）

□文／韩　宽

上回提要：甲戌子回乡，闭门演练《金鹏秘诀》，百日后，又来城隍庙找刘番印证棋功，刘番见其进步神速，遂推荐他担纲茶园台柱。一时间，群情激愤，议论纷纷。

第十三回身经百战群雄望枰兴叹

反躬自省陈八愧对后昆

彭述圣城隍庙挂牌，似一声炸雷，在兰州棋坛引起剧烈震动，消息如风卷烟云，迅速在棋界弥漫开来。

挂牌头一天，未到晌午，隍庙茶园已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众棋迷茶客闻听换新台主，谁不想早来一睹究竟?更有不少棋家是冲着“饶全城一先”来的，一个乡里娃，能有多大能耐，敢在隍庙挂牌!纷纷磨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第一个把牌子摘下。

茶园掌柜见状，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茶客猛增，生意兴隆；忧的是人群激昂，怕有闪失。遂派人去小阁楼给刘番捎去口信，请他压阵。

午时左右，只见刘番与一瘦弱青年缓缓走来，行至茶园中央，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多年来我刘番承蒙大伙抬爱，不胜感激，而今年岁渐高，枰场角逐已力不从心。自凉州陈现身兰州后，我已萌隐退之心，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少年英雄跃出之日，便是我辈退隐之时。”

用手一指瘦弱青年，道：“这位青年名叫彭述圣，我想有些人早已认识，他是我们本地土生土长的象坛后起之秀，我推荐他坐镇茶园棋座，欢迎诸位切磋较艺。我郑重声明，凡有人在让先情况下连胜三场者，可取而代之。大家依次上场，不可起哄，不可坏了规矩。”说完推彭述圣坐在主位，自己在一旁相陪，恭候来犯之“敌”。

第一位挑战者正是数月前赢过彭述圣的那位棋家。那时虽不知彭述圣名姓，但人是认识的，百日前后手能赢，今日执先，还不手到擒来?

只见他坐上堂来，起手就是当头炮。彭述圣扫了一眼，没有立即走棋，他深知今日胜败事关能否在隍庙立足。面对昔日对手，他必须快刀奏凯，才能镇住群雄，于是采用了激烈的顺炮局。

对方先见彭不走棋，以为他怯阵，若非刘番在场，早就发话了。后见彭与他斗炮，不免一愣，好嘛!敢和我斗炮，真不知死活。要知这位也是兰州棋坛上的一员猛将，除几位老高棋外，很少有人能挡住他的先手炮锋芒，此番志在必得，出手净是狠招。

彭述圣胸藏千般变化，正好借他试剑，走子速度较他更快，不到二十回合，对方已停手不动，抬眼瞅去，对手正两颊流汗，伏案沉思。再看局面，虽然他将彭述圣的阵地搞得烽烟四起，危机重重，却有惊无险；而彭述圣则乘他全力进攻之际，于其右翼伏下“出洞入洞”的绝杀态势。对手左思右想，无力破解，遂推枰认输。临起身还乜斜了彭述圣一眼，大有不服之意。

一干挑战者多认为此局败得可惜，报名上台者更趋踊跃。但结局却呈现出：你下台来我登场，场场都是一个样。彭述圣八战全胜，全场叹为观止。仰望天色，日已西坠，近于傍晚时分，若不是刘番催彭述圣收场，众人竟忘了回家吃饭。

首日大捷，彭述圣信心骤增，刘番也总算放下心，决定从次日起，茶园局面就由彭述圣独力支撑。

彭述圣的崛起，似乎激活了金城渐趋清冷的茶园，彭述圣的胜利，又如兴奋剂一样激发了广大棋迷争强斗胜的兴头。

隍庙茶园又开始喧闹了，茶园掌柜笑逐颜开。没想到年方二十一岁的彭述圣挂牌，居然会产生偌大影响!更可贵的是彭自坐镇以来的半个月中，在频频接受近百次的挑战赛上，竟能保持全胜，未失一局，简直神啦!

但彭述圣对此骄人战绩并不满意，因为他面对的对手都是兰州准一流，甚至二三流的水平，并未尽全力。他深知自己在隍庙立足未稳，艰苦的考验还在后面，他一直期待着强手出现。

半月过后，隍庙茶园终于来了一位强手，你道是谁?原来正是屡次折辱彭述圣的“八大王”陈八。陈八因前番为一个乡里小子而与刘番闹得不快，故不愿再去隍庙。后来听说刘番再未露面，现在由一个叫彭述圣的小伙儿取而代之且闹得红红火火，金城棋迷趋之若鹜。

陈八本就是个不甘寂寞的棋坛霸王，老高棋孙唐、刘番等老对手的相继退位，正是他“八大王”一统江湖的大好时机，恁地又冒出个彭述圣来?隍庙是啥地方?那是城隍老爷忠烈公纪信的封地，不是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

据传荥阳之战，天水人纪信代汉王刘邦赴死，刘邦灭楚后即位为汉高祖，感念纪信忠烈，遂追封其为忠烈公兼领兰州城隍。

天下城隍皆无名姓，惟兰州城隍有名有姓，此亦神州一奇。庙门牌坊悬有一幅气势逼人的楹联：“好大胆敢来见我!快回头莫去害人。”横批是：“你来了吗?”此楹联曾使许多不良之徒望而怯步，从而更赢得善男信女的鼎盛香火。

且说“八大王”陈八率众弟子来到隍庙门口，瞅了瞅楹联，略一迟疑，便向里走去。由于陈八一行来得较早，反而来到彭述圣之前。茶园掌柜见“八大王”驾临，急忙上前招呼，他十分清楚陈八脾气，看架势来者不善，一边招呼一边派人去给彭述圣报信。

陈八坐定后，指着“彭述圣”的名牌问：“这位怎么还不露面?莫非躲我不成!”掌柜笑道：“哪里，哪里，八爷说笑了，今儿您早了点，先喝口茶歇歇，彭述圣我立马去请。”

陈八边品茗边思索：彭述圣，这名字好陌生，还从未听说过，难道说凉州陈的故事会重演?听说才二十出头，比凉州陈还年轻，咳!这年头净出怪事，我倒要叫他看看马王爷有几只眼……

撇过陈八不提，再说彭述圣十来天未逢强手，不免意兴阑珊。今日正好去小阁楼拜望刘番，忽见伙计来报，言“八大王”已至，意在挑战。彭述圣闻听，又惊又喜。惊的是一向自持身份的陈八竟会找上门来，喜的是终有机会一会强手。想到此，便欲告辞刘番下楼。

“且慢!”刘番喊住他说：“陈八人猛棋猛，性情暴烈，但人尚正直，你打算如何应付?”

彭述圣一心要在棋上比试，哪想到许多，见刘番询问，倒一时愣在那儿。刘番微微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道：“论棋艺水平，你现在不会输他，可下棋还要有气魄，即在心理上不怯对方，甚至压倒对方的气势。陈八若见是你，可能会动怒，但你千万不能动气。记住我的话，他气你不气，把劲用在枰上，我静候佳音。”彭述圣听罢刘番嘱咐，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便随伙计步入茶园，径直坐在主位上。

陈八见彭述圣进来，毫未在意，以为又是来看热闹的，后见彭坐上主位，这才回过味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闹了半天，敢情这个乡里娃就是彭述圣!差点把我给糊弄了。哼!靠偷学别人几招能有多大出息，难道还能翻天?

想到这，瞪起环眼问彭：“你小子就叫彭述圣?”见彭点头，他又问：“敢饶全城一先，好狂!也包括八爷我吗?”彭述圣对此发问，还真不好回答，陈八见彭不吭声，又大声喝道：“好小子，竟敢无礼!”掌柜见状，赶忙过来劝阻：“八爷，您别生气，饶全城一先的对联是我请人写的，哪会想到您来呀!这样吧，您俩就先下两盘，第一盘您先，第二盘他先，如何?”

陈八想了想，叹口气：“也罢，哪彩头咋办?”掌柜笑道：“您老哪在乎这个，反正人是我请的，我出个主意，您老要是胜了，诸位喝茶算我请客，万一您老有个闪失，就赏一斗麦子，您看行不?”

陈八一向豪爽，那会计较这些，遂一口答应，并大马金刀坐在彭述圣的对面，随行弟子也一字排开坐在两侧。

众棋迷茶客一看有戏，立马围拢过来，要看看今日这场老少龙虎斗。

因有约在先，陈八只好硬起头皮先走，他不假思索架上了中炮，恨不能几个照面就将彭轰下台去。

彭述圣自进茶园到开盘，始终没有开口，有掌柜出面周旋，他乐得默认。如今见陈八先手架炮，他也顺手架炮，心头掠过一丝惬意，但脸上不敢有稍许流露，为防万一，他索性低头看棋，而不想再看陈八那双爱瞪人的环眼，他的全部心思只在棋上。

陈八几十年来，素以善使中炮闻名，及见彭小子也敢斗炮，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昔日饶马的乡下小子，今日饶先已属格外施恩，岂料后手也敢斗炮，莫非戏弄八爷不成!越想越气，手底下大棋子啪啪直响，走子飞快，出手尽是狠招。

彭述圣知道陈八有气，佯装不知，但心中已有底牌，故能从容应付，并很快反先掌握了主动。

陈八本想打个快速战，不料急攻未果反落后手，心中委实不甘。再观对面小伙儿，手下不温不火，着法咄咄逼人。陈八已感受到对方指尖涌出的阵阵压力。

“八大王”百思不解，一个不起眼的乡里娃怎能在短期内判若云泥?难道说我以前看走了眼?看来，今日要丢大脸喽!

陈八这一走神，一匹马被彭述圣圈死，右翼也险象环生。失子失势的陈八一声长叹，将铁骨扇重重摔在案上，震得棋子跳起，震得四座皆惊。只见陈八冲彭述圣一抱拳，高声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此局我已输定，再下毫无意义。刘番慧眼识人，强我多多，今后隍庙就是你的天下，我回去后即派人送来一斗麦子，告辞!”说走就走，一眨眼功夫，陈八一干人已在视野中消失。

好大一阵，人们才回过神来，重新打量这位貌不惊人，语不出众的乡下青年。茶园掌柜也欣喜不已。此刻他才真正从心底承认了这位新台柱。

彭述圣眼望陈八远去，感慨万千。从忍气吞声到扬眉吐气，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在默默感激刘番的同时，对陈八服输的痛快之举也为之敬佩，以往的种种不快也随着陈八的远去而无形消失。

这时他突然感到很累，有一种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彭述圣的名字却从此在兰州棋坛传扬开来，可他的征途会从此顺利吗?下文再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