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林野史六十春
2001-01-01□文/韩宽
□文/韩 宽
上回提要:甲戌子背井离乡,再次进城闯荡,欲圆自己的象棋梦。“四月八”逛庙会,两遭陈八嘲讽,激起甲戌子奋发决心。
第十一回一声棋贼激起刘公侠情
两册秘谱亮出于爷高风
关上门,静下心,甲戌子又在思索:下一步该上哪儿去练棋呢?
老爷庙茶园的棋迷已是乌合之众,短期内难有建树;天齐庙茶园虽然仍是陈八坐镇,但此人性情暴烈,难以亲近;城隍庙的刘番老爷子倒是一位令人敬仰的棋坛前辈,只是听说他已很少公开下棋,偶或露面,那也是兴之所至,应应景罢了。
怎么办?思来想去,最后甲戌子还是选择去城隍庙。城隍庙位于市区中心,距住地较近,而且食客、棋客、游客经年不断,人气一直很旺,兰州的二流棋手大都集中于此,即使见不着他老人家,会会其他高手也好。甲戌子坚信只要自己天天去,何愁碰不上刘大高。
谋已定,甲戌子自此便天天去城隍庙茶园蹲点磨练,有机会就坐着下棋,无机会就站着看棋。这样一来,每天能和各种风格的棋客切磋棋艺,同时还得忍受四面八方来的冷讽热嘲。起初浑身很不自在,就像坐在炼炉上,后来随着胜率的渐渐提高,冷讽热嘲少了,自己的自信心也强了。
甲戌子的优势就在于善取别人之长,以补自己之短,故其水平能稳步上升。半个多月过去,城隍庙茶园的棋桌上已少不了他这个人物了。其间刘番到茶园来过几次,但都是熟人约请,很少与生客对弈,一般只应两局,见好就收。
凡刘番来时,甲戌子就放弃下棋,一直站在刘番身后观战,仔细学他的布阵法门与腾挪手段,几次下来,倒也受益良多。
有一天,他来得晚了点,一进茶园就觉得气氛与往日不同,许多人围着一张大桌前观瞧圈内人拆棋。挤身一看,竟是刘番与陈八拆棋,刘番身旁坐着一位须发斑白的雍容老者,那刘番还时不时征求老者意见,老者或点点头或摇摇头,只看得甲戌子满头雾水。这老人家是谁?刘大高似乎对他很尊敬,他们又在拆谁的棋?
甲戌子欲看究竟,又往里挤了挤,不小心惊动了陈八。“八大王”一看是甲戌子,顿时沉下脸来,说了声:“贼来了,不摆了!”并一把将棋局抹乱。
甲戌子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脑中嗡嗡直响,身子就定在原地,如同在云里雾中。
陈八的突然发难,叫甲戌子难堪不说,也使刘番对陈八的孟浪也大大不悦,遂问陈八:“我看此子一脸忠厚,缘何陈兄以贼称之?”
“八大王”自知此举有失风度,讪讪答道:“这个乡里娃常偷我的着去赢别人,那还不是棋贼!”
众人一听,忍不住哄笑起来。
刘番闻听,将手一摆,止住众人笑声,道:“陈兄此言差矣!后生取长补短,学而用之,乃其长处,吾辈应嘉许才是,又何必冷嘲热讽呢?”
“八大王”逞强一世,何曾受过此等责备,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下,面上早就挂不住了,立马起身抱拳:“既然刘兄欣赏这个乡里娃,那我告退。”转身搡开众人,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刘番万没想到几句忠言竟得罪了“八大王”,遂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又见甲戌子还愣在那儿,便笑着说道:“看来这娃儿也是个刚烈性子,偷艺学艺,怎么能叫贼呢!来来来,今日咱爷俩也算有缘,就请到我的小阁楼一坐,喝喝茶,消消气如何?”
甲戌子有点手足无措,众人见状,连忙提醒:“愣什么!还不快拜谢刘爷。”
甲戌子这才回过神来,正要下拜,刘番伸手拦住:“算喽,算喽!都是棋道中人,何必多礼。”说完先请雍容老者先行,自己与甲戌子随后,一同来到刘番常居的小阁楼上。
三人坐定后,刘番用手一指老者:“这是于三爷,我的挚友,以后少不了要打扰他。”尔后便问甲戌子:“尕兄弟,记得去年夏天我俩还下过一局,过后多日不见,能说说你的情况和得罪‘八大王的经过吗?”
甲戌子见此情景,如遇亲人,一口气将自己的家境与学棋经历原原本地说了出来。
刘番听完,若有所思,稍停一会儿,便对甲戌子说道:“看你学棋挺辛苦,家又在乡下,这样吧,从明日起,你每日来我这儿下一盘棋,十日为限,以后就看你的造化了。”
甲戌子闻言,又要拜谢,刘番又拦住说:“我与你只是投缘,我也不会收徒,今日之举,也是我兴之所至。明日你准时来,我会准时相候,现在你可以走了。”
甲戌子走后,刘番问于三爷:“于兄今日尊口不开,是嫌兄弟做得欠妥吗?”
于三爷笑道:“哪里,贤弟见笑了,咱俩心有灵犀,何分彼此。今日若非贤弟在场,我也会如此做。”
叹口气,接着又说:“如今世风日下,棋坛后继乏人,芸芸众生中如能发现并扶掖一二后生,对咱们来说,也算积公德慰老怀之乐事。只是不知这小伙子潜质悟性如何,故未曾冒言,怕扫了贤弟雅兴。”
刘番一听,拍手叫好:“于兄此言,正合吾意,我之所以对甲戌子十日为期,十局为限,就想摸摸他的底,看是否是下棋的璞料,如是则再言雕琢,到时于兄可不能袖手!”
于三爷笑道:“倘真入贤弟法眼,愚兄责无旁贷,或可助其一臂。”
“一言为定!”两位老友相视一笑,两手紧紧相握。
谁能料到,这一握一笑,竟为以后甲戌子翱翔蓝天平添了双翼。造化弄人,你道奇也不奇?
且说甲戌子蒙刘大高破例操练,心中无比兴奋,回到住处,饭量大增,睡了一夜安稳觉。次日,太阳刚刚出山,甲戌子就兴冲冲赶到了城隍庙小阁楼。刘番见甲戌子早早来到,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从书架上拿出一个黑色锦袋,里面装的是一副精致的木制小象棋,又取出一个布棋盘,纵横纹路都是丝线缝就。
甲戌子自十岁起,爱了十年棋,不知摸了多少副棋子,从泥巴棋子到茶园的硕大木棋子,还从未见过如此秀气的棋子棋盘,一时看得竟有点愣神。
刘番见状,遂叫甲戌子坐下,然后说:“记得去年让一马,今天仍让一马,你要认真下,不得分神。”
上午,阁楼上非常安静,轻轻的落子声十分清脆,爷俩不知下了多少回合,只见甲戌子用衣袖抹了抹额上的汗珠,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等候刘番教诲。
刘番看看甲戌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盘棋你虽然输了,但很认真,你不必在乎输赢结果,要琢磨其中的得失关键,回去后好好想想,明日再来。
离开隍庙,甲戌子满脑子都是棋,走路高一脚低一脚,惹得路人指指点点,他却浑然不觉。回到住地,急忙拿出泥巴棋,摆将起来。
次日下棋前,刘番倾听了甲戌子对上局解拆的一些想法,微微点头,没有表态,接着就开始了第二局。
日复一日,直到六局过后,刘番脸上方才多云转晴,添了些暖色,看来孺子可教。
后来的四局棋中,甲戌子居然一和一胜,这来之不易的突破使老少二人都很高兴,局后刘番一一给甲戌子复盘点拨。
俗话说得好:灯不拨不亮。甲戌子脑海中的一些难点疑团经刘大高一番点化,豁然开朗,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茅塞顿开”吧!
说也怪,以往只知车走长线,纵横捭阖,痛快淋漓,不知偶而走走短线,也会妙味横生,这种感觉在以前还不曾有过。
刘番看甲戌子满脸兴奋,语重心长地说道:“棋虽小术,艺颇精深,我穷毕生精力,以为得窥堂奥,去年凉州陈的出现,始晓艺无止境,天外有天。是故,我不能于汝师之,只能算个引路人,今后如何,全靠自个儿修行。”
一席话,直听得甲戌子诚惶诚恐,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番又道:“明日我带你去拜谒一位前辈,他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甲戌子千恩万谢,告别了刘大高,一路上雀跃不已,心中思谋着,明日去见的前辈会是谁呢?
风和日丽,晴空无云,此日天气格外晴朗,沐浴在晨曦下的老少二人相伴来到了贤侯街一间药铺前。店伙计正忙里忙外清理环境,见有人近前,一声惊呼:“哎呀!刘老爷子好早,三爷正在院里浇花呢,我带您去。”
刘番拦住店伙计:“你忙你的,我们自己进去。”说完,推开药铺旁的扇门,只见一块照壁挡在面前,照壁上画的是清荷出水图。
穿过照壁,院内花圃与三间瓦房突现眼前,一老人正挽袖执壶给花圃洒水。见有人进院,忙放下手中水壶,迎上前来,呵呵笑道:“夜梦大火烧身,定有贵客临门,原来却应在二位身上,快进屋坐。”边说边将二人让进了西厢房——即三爷的书房。
甲戌子万没想到刘番特意带他拜谒的前辈竟是这位曾见过一面的神医于三爷。正纳闷间,刘番对他说道:“你先坐坐,我和于兄说句话就来。”说完一拉于三爷,进了堂屋上房。
堂屋内,于三爷笑问:“贤弟偕甲戌子前来,莫非真要玉成?”
刘番郑重答道:“于兄尚记得前诺否?我正为此而来。经我十日观察,此子出身贫寒,忠厚老实,心性聪明,记性悟性俱佳,只是外界条件太差。于兄曾得异人传授,必有锦囊在胸,必能佐助,则此子幸甚!金城棋坛幸甚!”
且说甲戌子独自一人在于三爷书房等候,无意间发现素墙上的水墨丹青,遂走近细看。但见中堂悬挂的山水画中,巍巍青山,涓涓细流,山腰亭台有仙人弈棋,山脚溪边有牧童吹笛,茅棚还有士子观书——好一幅适情胜境。
一幅对联两侧悬挂:“花间闲披长庆集,竹窗静仿永和书。”字画皆为前朝书画名家唐琏真迹。
书架两侧,又有一对联:“妙语千卷策,点化一步棋。”落款人乃长机老人。
甲戌子心想,唐琏乃皋兰县出了名的书画前辈,听老人说起过。可这长机老人又是谁呢?他写的这副对联似乎与棋有关……
正想得出神,于三爷与刘番已挑帘进屋,见甲戌子正看书架旁对联,遂相视一笑,便招呼坐下,刘番对甲戌子言道:“这位于三爷虽说一世行医,但对棋道也颇有研究,与凉州陈也大有渊源,你看的这副对联,就是于三爷的恩师留给他的。怎么,见了真神,还不拜谒?”
甲戌子闻言,大为惊喜,赶忙施礼,却被于三爷托住:“别行大礼,且听我说,我与刘高棋结识多年,堪称知音,他之心愿,即我心愿。我非棋道中人,但我可以送你几样东西,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说完,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两册书,郑重说道:“这是我恩师当年留下的古谱棋书,书中天头还有恩师的心得批语,我因全心从医难再分心,此谱一直束之高阁,得见尕兄弟对象棋情有独钟,故送于你,想必更有大用,如能发扬光大,也算对得起恩师了。”
甲戌子捧起棋谱,怔怔望着于三爷的湛湛目光,不知说啥才好。
于三爷又取出一个锦织小袋,说道:“这里面是一副木制象棋,我常年不用,索性也送你打谱,总比泥巴棋强。”
甲戌子一时之间,突获如此厚赠,简直喜从天降,情不自禁弯下腰来,恭恭敬敬对于三爷鞠了三躬。
于三爷见甲戌子如此知礼,心中暗喜,便又说道:“人生在世,讲求的就是个缘分、情分,我们因棋相识,也算有缘,可不是你的师长。盖因师者,则须传道、授业、解惑,而我却不能。棋谱中如有疑难,可与刘高棋印证。前路迢迢,好自为之吧!”
返回途中,甲戌子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想不到一个穷山沟的乡里娃因为爱棋,竟蒙刘、于二位前辈格外施惠,如此深情厚意,将何以报答。想到这,禁不住用感激的目光望着刘番。
刘番何等人物,哪能不知他的心意,微笑着拍拍他的肩头:“甲戌子,不要太在意我们的帮助,我们帮你,一是为你的诚心感动,二是看到你对象棋的痴迷执着,三是我们认为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看到于三爷恩师书写的对联了吧?必须记住,点化在别人,领悟靠自身,只要你精研棋谱,融会贯通,能够在金城棋坛有一席之地,就算是报答我们了。”
一席话说得甲戌子一个劲点头,接着刘番又给甲戌子讲了于三爷及其恩师的奇闻轶事,讲了凉州陈很可能就是于三爷的小师弟等等,只听得甲戌子血脉贲张,兴奋不已。
说话间,不觉已到了隍庙门前,刘番停住脚步,问道:“你下步如何打算?”
甲戌子略一思忖,答道:“我想还是先回乡里老家,那儿比较清静,不弄明白棋谱奥妙,就不来城里见您。”
“好!有志气,但愿下回见面,能给我一个惊喜。”说完转身进了隍庙。
甲戌子一直看着刘番背影消失,方才拔腿飞奔,收拾回家。
要知于三爷赠给甲戌子是何棋谱,下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