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晓得我总是生活在表层

佚　名

英国思想家柏林一直老到97岁才十分不情愿地去世了。这位被称为本世纪英国最著名的“用嘴巴思考”的思想家，在论战中度过了激烈的一生。在过去的将近一个世纪中，从死去的康德、马克斯·韦伯到活着的哈耶克、维特根斯坦、维柯，无一不成为他攻击的目标。然而，每一次论战又都无不落了同一个下场：柏林以他的偏执再一次证明了对手的伟大和高远。

然而，柏林数十年来永远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1957年，柏林接受英国王室授予的勋爵头衔，在晚会上，他的一位女友当面讽刺说，女王的这个爵位是为了表彰他“对于谈话的贡献”而颁发的。这一刻，周边的绅士们都变了脸色，惟有柏林还是一派好心情的模样。

晚年，柏林的传记作者伊格纳蒂夫忍不住问柏林：为什么可以活得如此安详愉快?

老柏林见左右空无一人，便俯下身子，低声回答说，他的愉快来自浅薄，“别人不晓得我总是生活在表层”。

我不愿意将柏林的“生活在表层”理解成另一种特殊的深刻，我宁愿相信，表层就是表层，像浅水的鱼，低空的鸟，孩子无邪的笑，从树梢的尖头掠过的风，浅薄也是一种很纯粹的生命表达。

很多时候，你必须不平凡，你必须活得不像别人，你必须搞得大家瞠目结舌，你必须把头发弄乱……

但是，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凡人，有时候并没有设想过要生活得很辛苦。在寻常的日子里，我等待着寻常带给我的美好与纯朴。

现在，我只想在西子湖畔的草地上打个滚，哪怕被称为胸无大志；现在，我只想与爱人厮守一世，看她生孩子时的痛苦，看她买新裙子时的欣喜；现在，我只想在不熬夜的前提下写点文字；在好朋友中间插科打诨，老去的时候能死在病床上，有亲人为我轻轻地哭。

在我们的这颗缓慢地转动了上亿年的地球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或缺的深刻。一位在木桶里洗澡的希腊哲人对前来拜访他的国王说：别挡住我的阳光。生活的意义就是这样：只要不挡住，阳光就肯定会照到你的身上。“别人不晓得我总是生活在表层。”我喜欢老柏林俯下身子说这句话时的自得和狡黠。

(肖小超摘自《中国青年》2000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