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鸽子 野鸽子
2000-11-04滕达
滕 达
离开中介所,大街的两旁已经是灯火辉煌了。我没有闲情去欣赏京城的夜色,匆匆地走向地铁站。
这是我到北京的第10天。几天来的求职奔波让我疲惫不堪了。一期期的招聘导报,一张张求职热线的电话号码卡,塞满了书包。短短的几天内,我已经快成为“北京通”了。
没有工作就没有落脚点,暂时只能住在北京商学院的招待所里。
美发师在北京是十分热门的职业,我来北京的时间却不赶点儿,广州技师已占领了大半个京城。在全国的美发行业中,他们的层次修剪和前卫的创意都是无可挑剔的。难怪中介所的张小姐对我说:“你如果会讲粤语就好了,你的外形气质很像广州技师,而你却是东北人。”
有必要冒充广州人吗?我相信自己的水平。为了尽快找到工作,我还是交了中介手续费,耐心地在查询表上填好了身份证和呼机的号码。
“嘀……嘀……”呼机响了,是小弟的留言:
哥,妈妈来电话,如果没有找到工作,让你马上回去。
恍惚之中,我仿佛看到了妈妈慈爱、牵挂的眼睛。
“原谅我,妈妈,我不甘心就这么半途而废。”
我忍住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在地铁附近的电话亭里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告诉妈妈:我已经上班了,妈妈放心。我的心因撒谎而怦怦直跳。
从公主坟地铁站口出来,由于急着赶车,我并没有注意到岔路口的红灯,走到路中间的时候,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飞驰而来,巨大的冲击力立即把我掀到路边。还好,只是左手背擦破了一块皮。
司机走了过来,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子。
“真对不起,我闯红灯耽误了您的时间。”我礼貌地向她道歉。
她并没有买我的账,一边从包里掏钱一边嚷嚷:“给你钱,自己去医院,你们这些外地人真是没法儿弄。”
“小姐,您别忘了,北京的繁华后面也有俺们外地人的功劳,收回您这套吧。”我故意用东北口音说给她听。
第二天上午,张小姐呼我,叫我去中介所拿推荐信。为了赶时间,我打的去了中介所。按照张小姐提供的地址,没费任何周折就找到了“蓝鸽子美发厅”。
女老板并没有接推荐信,异样地看着我,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英语:“Really,Its a small world!”(这世界太小了)
哇噻!我认出了她,就是昨天晚上撞我的那个女孩子。她竟然是美发厅的老板,一路上的兴奋立刻杳无踪影。我失望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喂,你连试工的勇气都没有,还出来干吗?”她将了我一军。
是的,第一次机会就这样让它擦肩而过吗?我来这里是为了工作,又不是同她斗气。只要我的技术过关,她是不会和自己的生意过不去的。
“那么,现在就可以开始试工。”自信心令我脱口而出。
“小琴,你过来。”她叫过一名小工。按照她的要求,我给小琴系好了围布,用喷壶喷湿了发梢,分四层削好了长碎式发型。然后又娴熟地为小琴盘了一个新潮的休闲晚妆。
“就是你啦,昨天我就猜想,你不是美发大工就是玩儿摇滚的,还没有见过你这种清鬓角后披肩发型的男孩子。你的一顿训斥让我领教了东北人的爽劲儿。认识一下吧,我叫卢雪,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我礼节性地同卢雪握了握手。
就这样,我留在了“蓝鸽子美发厅”。后来,小琴和娟子告诉我,卢雪的父母一年前去了美国,她一个人在北京。至于美发厅的名字,不问而知,衣架旁边的阁楼式笼子里养着一只蓝色的鸽子,那一定是她的宠物了。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地过去了。开始工作后,我没有休息过一个假日。我的敬业精神得到了卢雪和顾客们的认可。为了安心工作,看书和练习书法的爱好我都舍弃了,只是每天晚上临睡前记一下生活日记。
年前的那段日子,卢雪忙着英语考级,她索性把美发厅交给我管理,负责记账,代收每天的营业流水钱。她对于我的信任,无形中更增强了我的责任心。
生意好了,我每天的提成工资也随着增加,从最初的几十块上升到一百多。我的日常开销很低,钱都存了起来。
出门在外,多一些积蓄,心里就多一份安稳。这是初涉世事的我最深刻的感触。
情人节那天,卢雪老早就吩咐我们关了门。卢雪亲自下厨,弄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破例拿出了两瓶香槟酒。
“这段时间,你们都很辛苦,今天好好轻松一下。不过,谁也不准想家啰。”
卢雪没有离开过北京,她怎么能理解我们想家的那份苦闷呢!
在家里那种随便、踏实的感觉在异乡是永远找不到的。
小琴和娟子只喝了一点儿酒,就上楼唱歌去了,大厅里就剩下卢雪和我两个人。
我有些拘束,除了和卢雪聊一些晚报上的新闻,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她说的那些高消费场所的轶事,对于我来说都是遥远和陌生的。
几杯酒过后,卢雪的脸已经绯红了。
“你相信缘分吗?”卢雪突然问我。
“我不相信。”
“装深沉,你能否认从撞车到来这里工作不是缘分?我挺欣赏你的傻气。就是有一点我搞不懂,从没有见你开心地笑过。你心里一定有很深的痛苦,感情上受过伤?”
“你没有必要知道,这和工作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喜欢你。”
“别拿我开涮了。”猝不及防的我苦笑了一下。
“我可是认真的,我已经同老妈讲过了,不是为了陪你过节,我早飞到美国去了。”
“你以为我是你的鸽子,会对你惟命是从?”我的语气里有明显的对抗。
“鸽子有什么不好?我放了它,它都不会飞走;觅食是很辛苦的。人也一样,活着就得实际一点儿,你不觉得蓝鸽子很幸福吗?”
“那正是它的悲哀。即使是鸽子,我宁愿做一只野鸽子,要充分的自由和一片可供翱翔的广阔天空。”我平静地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说。
“哼,野鸽子,见你的鬼自由去吧。”
一桌子的杯盘被卢雪推倒在地。楼上的歌声戛然而止,看来小琴和娟子已经习惯了卢雪的蛮横。
“现在向我道歉还来得及。”卢雪转过身来,一脸的泪水。
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有错。我从未想过靠走捷径而改变自己的命运,脚踏实地永远是我做人的原则。我决不会变成那只可怜的蓝鸽子。
尊严,让我挺起胸膛;自爱,让我格外地冷静。
“算了。”卢雪无奈地摇摇头,从我手中拿走了那束火红的玫瑰花,随手扔到墙角。然后,从钱盒里拿出一沓钱,放在条案上。
“这是您应得的半个月工资,数好。”
一切来得这么突然,结束得又十分合理。
走进美容室,我收拾好旅行箱。出来的时候,卢雪已经上了楼。
我没有去拿钱,而是掏出钢笔在记账本上写了这样一句话:
卢雪,这些钱算是我赔偿您的歇业损失。我走得不算潇洒,但是,决无遗憾。
我知道,一段时间内,她是不可能找到大工的。明天就是春节了。
走出“蓝鸽子美发厅”,我心里格外踏实,初来乍到的那种茫然已经感觉不到了。我坚信自己有足够的韧性战胜今后的困境。
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束缚我的翅膀,没有什么诱惑能让我迷失方向。
因为,我是一只野鸽子。
(张立新、韦允勇摘自《涉世之初》199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