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曾经吃过些什么?
2000-06-14吴金良
吴金良
前不久,笔者与朋友老郑到北京某一中档餐厅小酌。服务小姐的态度可人,茶勤莱快,味道也还说得过去。酒罢,上饭,每人一小碗牛肉面。我只吃了一口,筷子轻轻一挑,赫然发现牛肉面的深处有一根头发。伸手拈出,竞有尺许长短。细而黑亮的青丝,若生在少女头上自是春光无限,可它出现在牛肉面里,未免倒人胃口。我喊来服务小姐,她看了,道声对不起,建议:"换一碗吧。"我未及作答,老郑已出言阻止:"甭换了,我们不吃了。"
不吃也罢,酒已半酣,更兼青丝"缠绕",食欲也就没了。服务小姐赧然立在当地,多半是以为遇到了寻衅滋事的,一声也不敢言语。老郑见状,忙又和颜悦色地解释:"真的,我们差不多也饱了,你把面端走吧!"小姐又道了一声对不起,端着牛肉面迤迤然而去,老郑重拾残酒,以青丝事件起兴,论述了一番为什么在外面(指营业性餐馆)吃饭时不能要求换菜换主食的道理。他的"理论"是:饭菜上齐了,你尽可以品头论足、指摘是非,但尽可能不要要求重做或调换,否则,人家稍做手脚,就让你不知不觉中吃了不该吃的"佐料"。关于防止人家暗中做手脚添"佐科"的说法,我也曾有过耳闻,这方面的例子也听到过一些。我们的话题由此生发开去,酒助谈兴,一直聊到饭馆打佯。今谨以记之,以敬同好。
令人作呕的"阶级报复"
这是发生在遥远的70年代初期的事。如今40岁以上的人都该记得,那是一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在那种特殊的政治环境中,什么样的荒唐事都有可能发生。但是,纵使是当时情境下,这件事仍然极大地震动了许许多多善良的人,因为那是常人根本想象不出来的事,可它竞然发生了:
北京东城区饮食公司下属的一家小吃店,坐落在鼓楼附近。这家小吃店经营一日三餐,面向"工、农、兵",正餐聊以裹人饥腹而已,谈不上什么风味儿。倒是它的早点值得一提,经营的全都是北京传统的风味儿小吃,因此,每天早上的生意就格外火爆。彼时不似今日,老百姓在出行期间吃饭难是当时诸种生活不便的问题之一,盖因当时的餐饮业远没有今天这样发达兴旺。因此,小吃店虽小,生意还是蛮不错的。尤其是早点,纯粹的北京风味儿:炒肝、包子、小豆粥、油饼,还有炸糕。问题就出在炸糕上。炸糕是以糯米面做皮,红豆沙为馅,经滚油炸熟而食的一种甜点,北京至今还有这种小吃品种。在当时--70年代初期某一年中的某一段时间内,一些经常在这里吃早点的顾客反映:炸糕馅总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异味儿,究竞是什么味儿,谁也说不明白。有人说是红小豆发霉了;也有人猜测是糖放多了,甜得过了头;还有人说是桂花、青丝之类的佐料放多了,有一种奇香之后的臭味儿。总之,众说纷坛,几乎每天都有人提相同的意见。经理召集职工们开会,找原因,找来找去也没结果。没结果倒也无大碍,当时的顾客还没有享受"上帝"的待遇,既然查无结果,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炸糕照卖,顾客照吃。"有些没改造好的知识分子吃东西就是挑剔。"经理当时下了这么一个结论。直到有一天,某顾客偶然发现炸糕馅里有一根韭菜叶,而且那个炸糕的馅有明显的臭味儿,经理这才重视起来。顾客虽然还没当"上帝",但在"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下,"工农兵群众"的意见也非同小可呀。当即检查剩下的炸糕馅,果然又发现了韭菜叶;仔细一闻,确实是有臭味儿,而且是类似于人粪便的恶奥。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特殊年代,经理首先想到的是有阶级敌人在搞破坏,于是封存了剩余的炸糕和炸糕馅,立即向公安分局报了案。经检验,成品炸糕和未经炸制的炸糕馅里,均发现人粪便!在强大的政治攻势和公安人员卓有成效的追查下,案犯当天就交待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原来,此人因为在工作中与经理发生矛盾,便利用独自一人值早班负责炮制炸糕馅的机会,屡次往炸糕馅里掺脏东西。具体都掺过些什么,无须一一举述。发展到后来,他竞跑到公共厕所去弄来人的粪便住馅里兑。开始只是兑极少的一点儿,仅仅为了满足"报复"的心理欲望而已。后来越干越上瘾,每天不往馅里掺上点什么就觉得心里难受。直至案发当日,他凌晨起床后感到腹中不适,竞丧心病狂地把大便直接拉在了一大盆炸糕馅里!
此人的行状的确令人发指,于情,这种人杀之不足惜;于法,他又的确没犯死罪。这种法理与情理之间的矛盾,永远会让人感到"意难平"。那时,国门尚未打开,人们并不关注自己和他人心理的健康与否,也不了解心理疾患为何物,凡是从那个年代走出的人都知道,那时判断是非只有一个政治的标准,所以,此人被定为"现行反革命"也并不奇怪。
只是时至今日,类似的事仍然时有发生。用行内人士的话来讲,这种事,从有厨子那天就开始发生,而且,只要这世界上还有厨子这个行当,这类丑行就不会绝迹。
餐饮业中的个别从业人员由于自身意质问题和心理疾患(今天我们知道,人的心理是有阴暗面的,这种阴暗的东西一旦被激活、发酵,就可能导致犯罪)得不到缓解,在条件适当的情况下,就可能做出"掺佐料"的恶行。同类的事例姑且不提,今天可堪类比的有:猪肉里面注水,茶叶里掺树叶,还有用地沟油炸油条、洗衣粉蒸馒头等等,这种行为,利益驱动是根本原因,而类似炸糕馅里兑大便的行为,则肯定不是为了钱,而多半是心理因素作祟--说白了,就是心理变态。
龙井茶与洗涤灵
两年前,北京一家四星级宾馆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家大公司的老总(某位老一辈革命家的长公子)在这家宾馆的包房里约了客人谈生意,从晚饭后一直谈到午夜,还没有走的意思。负责这间包房侍应工作的服务生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可是按规定,客人不走,服务生就不能走。不但不能走,还得面带微笑垂手挺腰目不旁视地站在"看得见,听不着"的地方。"看得见",是要让客人看得见你在哪里;"听不着",指的是服务生所处位置要听不见客人的谈话内容。其间,茶喝得没了味儿,换过;又喝得没了味儿,再换。到了午夜时分,老总的随行人员又叫服务生,服务生以为他们要走了,急忙面带微笑快步趋前。不料得到的指令仍然是"换一壶茶"。少顷,新沏的茶端了上来,服务生仍然微笑着。老总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皱起眉头:"这是什么茶?"贴身随从立即转身喝问服务生:"这是什么茶?""龙井啊!你们要的是龙井茶。"服务生故作镇静。"叫你们领班来!"老总勃然大怒,"龙井茶里哪来的这么多沫子?你过来尝尝,这是茶吗!"服务生的脸白了,无话可说。领班闻讯赶来,先看,后尝,什么也没说,打电话叫来了宾馆总经理。总经理本应该早就下班了,就因为今晚有这位贵宾,所以一直没敢走。总经理一动,宾馆保卫部也来了人,当下将那个服务生叫走询问。服务生情知躲不过去,很痛快就招了:"我累、我困、我烦着呢!他们坐在那儿神侃好几个钟头,一壶茶喝不了几杯就要求重新沏,所以我就给兑了点儿洗涤灵。""这还了得!你知道你侍候的是谁吗(笔者注:是谁也不能给兑洗涤灵啊)?幸亏是洗涤灵,你要是兑点儿毒药进去,我总经理都得坐大牢!"保卫部也急了眼,当即就给公安分局打了电话,公安局把该服务生带走,处以行政拘留五天。在拘留所,该服务生又主动交待了"余罪":在客房部为入住的客人"做"(打扫、整理床铺及更换一次性用品)房间时,有时因为嫌客人把房间弄得太脏太乱,有时因为客人明明在房间里却愣是不给小费,有时什么也不为,就因为自己心情不好,他就采取报复行动--用洗手间内抽水马桶里的水为客人涮茶杯,然后套上"已消毒"的纸套。问他干过几次,他说记不清了,反正不高兴了就这么干。干完了,心情就舒畅一点儿。
这位男性服务生毕业于北京某职业教育中心,学的是外事服务专业。因此,这事就格外具有典型性:外事服务的培训教育是非常严格的,报考这个专业的学生,先要经过面试,光是五宫端正还不行,还得慈眉善目,"让人一看就觉得安全可靠"。学业训练也是很全面很正规的,从心理调适到举止神态,都是老师一招一式教出来的。这样的服务人员,无论业务素质还是心理素质都应是令人满意的。可是,偏偏是这样的服务生,却明知故犯,做出这等恶劣的事来!那家职教中心的一位资深职员说:"从我们这儿毕业出去的这一专业的学生,加起来总有一千多人了,这么多年,就出过这么一位!"
一千多人出一个,比例确实不算高。可是落实到客人头上,就是百分之百的受伤害--生理伤害加心理伤害。
尊重他人,你才是上帝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商品经济的日益发达,"顾客即上帝"的口号也日益深入人心。可惜,这口号喊多了喊滥了,反而把一部分消费者导入了一个心理误区:以为自己真的是上帝,时时处处以上帝自居,摆上帝的谱,端"大爷"架子,结果,有时就激发了一些经营者和服务人员的逆反心理:你不是"上帝"、"大爷"吗?好吧,我让你猪狗不如!
许多矛盾就是在这样的心理误区内发生的。实际上,"顾客即上帝",强调的是经营者的服务宗旨。我国传统的商家经营理念中也有过称顾客为"衣食父母"的说法,与"顾客即上帝"的说法毫无二致,也是针对经营者而言的。倘若哪位顾客不谙其中道理,真的闯到人家店里硬充经营者的父母长辈,多半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言及于此,道理是明摆首的:我(经营者)敬你如上帝、如父母,那是我的情分,是一片美意,你(消费者)对我们经营者也该有个相对的尊重,因为咱们双方在人格上是完全平等的。你要是给个棒槌就纫针(认真),真的以"上帝"、"父母"自居而倨,对我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当奴才使唤,就纯粹是不知好歹了。这样的心态在经营者中是普遍存在的。就道理而言,不能说有什么不对。要说不对,倒是有一部分人作为消费者时的心态有问题。
一位资深"红案"(大厨)对笔者说:"有的人在外边吃饭,讲派头、端架子,明明吃个便饭,他也得拉开吃满汉全席的架式,好像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今儿下馆子了。您就瞧吧,从打一进门,他就横挑鼻子竖挑服,什么桌子太脏、椅子不舒服啊,连个衣架都没有,衣服没地方挂啊,空调功率太小,要招人热死啊,等等,该挑的不该挑的,没完没了地挑毛病。咱说句实话,餐厅、饭馆,原来就有个档次之分,有的毛病,您挑得对,咱改,可有的毛病您就不该挑阿,比如您嫌没地方挂衣服,嫌空调功率小,咱这儿就这档次这条件,嫌不好,您可以换地方,找档次高的饭店去呀。可他又不走,非要吃上这儿了。甭管上来什么菜,不是咸就是淡,不是甜就是酸,怎么都不对。一会儿叫厨师,一会儿喊领班,这个菜要回锅,那个菜要退掉,把前厅、后厨支使得团团转。要是真有什么差错,咱也不能嫌人家挑。比如菜里汤里吃出什么异物来,那咱肯定依着您,您说换就换,说退就退,就算这顿饭全免了单,又能怎么样?对顾客正当的要求,咱一般都能满足,您就是挑剔点儿,咱也不至于报复您。关键是那种个色人,他哪是来吃饭呀,纯粹是故意找碴、鸡蛋里跳骨头来了。说穿了,这种人一般都没什么文化,也不是多么有钱,多半属于穷人乍富的一类,到这儿找感觉、充大爷来了。下一次馆子,吃饭还在其次,他要抡圆了作践服务人员。不信您留神到各种档次的餐馆去观察观察,准能遇上这种大爷。他以为他是大爷,到这儿花钱作践人、买滋润、找感觉来了,甭想!这样的,前厅、后厨见的多了,有法子治他。你不是要回锅重做吗?好嘞,服务员点头哈腰咋说昨办,背过身来一挤咕眼,备不住就要给你添佐料了。菜一出锅,呸,一口唾沫吐进去,你嘴再刁也吃不出来吧?这是最现成的佐料,叫你防不胜防。一般来说,执业的厨师很少这么干,因为操作间里又不是他一个人,为一口唾沫砸了饭碗不值当。上菜的服务员可就方便多了,厨师一声走菜,俩人使个眼神,一转身,佐科,就给加上了,叫你花上钱买人家一口唾液吃,忍心不忍心!"
笔者有一朋友是一家餐厅的老板,询及此类情况,他承认:这种事,多高挡次的餐厅也在所难免。因为并不是餐厅档次高,人的素质也跟着高。都是人,都有个脾气,都有不顺心的时候,再遇上个挑三拣四招人讨厌的食客,保不齐就搞这种小动作。
(摘自《三月风》2000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