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们……
2000-06-07左芳
左 芳
若无其事地吩咐安顿好9岁的女儿裳裳睡觉，尤欣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下。今天中午一进门就发生的冲突，完全破坏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唉，算了吧！你看，每次生气都是我让着你，你已经够幸福啦！别一天到晚生在福中不知福。"丈夫林海一副大人大量的样子，搂过义愤填膺的旗子。
"你真是的。那么长时间不见，不不问我是怎么过的，强咽下多少苦楚；张口就嫌我给你妈妈的礼物买少了，给女儿的衣服还不够。而且我已经给大家都买了呀。即使不够，你回头告诉我再多买一点，不也可以吗？实在不行，我们再去商场买个够。干嘛一进门就吊着脸冷冰冰地抱怨？好像我不该回家。我背井离乡去学习，吃苦受累，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反倒欠了大家还不清的债。我平时忙得昏天黑地，自己都没精力照顾自己，临走前一天才赶快跑到西单王府井去大采购，从老到小惦记着每一个人，连自己都顾不上。旁人看着直感慨，你可倒好，反而意见一大堆，真是黑白颠倒气死我……"
"哎呀，好了。难怪人家说北京人张嘴就是语言瀑布，我还以为是夸张呢。"
"哼，别转移斗争大方向。人家说夫妻长期两地分居久别胜新婚呢，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日日夜夜思念，想不到是这个下场。早知道不回来就好了。"快人快语的尤欣一时转不过弯来，越说越气，俨然是旧恨新仇涌上心头。而且还越说越伤心，好像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
"你误会了。你想我父母那么大岁数了，给你照顾孩子半年，你是不是该特别表示一下，多说点客气话？老人图什么呀？"
……
"妈妈。"女儿带着哭腔的声音恍恍惚惚飘过来。
夫妻俩一愣，面面相觑："做梦了？"
尤欣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摸黑冲到女儿的卧室。站在裳裳床边，借着窗帘的缝隙透进的光线，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女儿睡觉的轮廓。尤欣疑疑惑惑地轻声唤道："宝贝？"
"嗯。"
"你没睡着？"
"嗯。"
"快睡吧，很晚了。"尤欣轻轻地温柔地俯在女儿耳边说，吻了吻她的额头，掖掖被角。
"妈妈别走，我害怕。"女儿环抱住尤欣的脖子。
尤欣急忙钻进女儿的被窝，搂着浑身颤抖的孩子，非常惊讶："你不是从小就自己睡觉，很勇敢的吗？"
"嗯。"女儿把妈妈搂得更紧。
"做梦了？"
"没有。"
"那你怕什么呀？为什么还哭呢？"
"我听见你哭了。"裳裳的声音像蚊子，又轻又细。
"啊？！你一直都没有睡着吗？"
"嗯。"
"我……你……是不是……怕爸爸妈妈……"
"嗯。"女儿急忙点头，更紧地挨着尤欣，好像稍有距离，妈妈就会飞掉。孩子温暖的身体簌簌发抖，好像有哆嗦不掉的沉重。
尤欣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涟漪，她紧紧抱住女儿，把女儿满是泪水的脸贴在自己胸前："你担心爸爸妈妈离婚？"
"不行！"娇弱的女儿斩钉截铁地断然回答："楼上盼盼哥哥的爸爸妈妈离婚以后，哥哥再也没回来过。"
尤欣吓了一跳。那可是个相当聪明漂亮的孩子，人见人爱。从小楼上楼下，两个孩子一起玩耍一起上幼儿园，谁见了都会情不自禁地夸赞他俩是金童玉女。
楼上经常吵嘴打架，盼盼漆黑的眼仁里被岁月染上了越来越多的忧郁；可是他从来不提家里的事，好像决心用秩嫩的沉默庇护他那风雨飘摇的家--谁也别想从他嘴里问出一句关于他家里的是非，直到一年前他父母终于离异，他被姑姑永远地带走了。唉，别说是孤独寂寞的裳裳，就是忙忙碌碌的尤欣不也经常想起那个让人心疼的小男孩吗？她清楚地记得，分手那天，两个孩子交换礼物，盼盼留下一个削铅笔的兰色摩托车转笔刀，裳裳送给他一个红色的变形金刚。
盼盼走了以后，裳裳绝口不提他，今天怎么啦？
"妈妈非常爱你，爸爸也是。放心吧，我们不会离婚的。如果真要那样，我们一定会先征得你的同意。你是咱们家最厉害的人呀。"
"我一听到你哭就特别害怕。"
"对不起。爸爸妈妈观点不一致，妈妈有点急。不过，争辩可能就会找到一个大家都可以接受的答案。"
"我每次听到你和爸爸在那边说悄悄话，我就特别难受。"裳裳的声音还有点颤抖。
裳裳平时不爱说话，脑子里可没少装东西。不哭的孩子也需要吃奶啊。尤欣轻轻偎着裳裳的小脸，抚摩着她像缎子一般的小手，对着她的耳朵说："我们永远爱你。妈妈也非常爱爸爸，你知道爸爸多么爱妈妈吗？"
"知道。"
"那不就得了？！没事儿，快睡吧。明早想吃什么？"
"纯羊肉水饺。你走以后，奶奶每天去饭馆给我端一盘纯羊肉水饺，特别好吃。"
……
"裳裳怎么了？"
"她害怕我们离婚。"
"啊？！"
"唉，孩子真可怜。大人们想干嘛干嘛，可小孩多被动啊。没人跟他们商量，就把他们带到世界上来了。善待他，也就罢了；恶待他，他又能怎么样呢？"
把女儿看得高于一切的林海，轻轻拭去妻子眼角滚下的泪珠。"你别总像受迫害似的。你难道真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根本没想到，随便一句话，你想那么复杂。唉，老婆千万不能学中文、艺术，没几个男人能禁得起这么摧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