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机会做妻子

李维榕

11岁的亚聪，是个智商甚高的孩子，可是他那接受过无数教子课程的母亲，却无法成功地教导孩子用心向学。

母亲说："无论我要他做些什么事，事无大小，都必得谈判一翻。单是带他前来辅导，就要答应给他买电脑游戏机，去麦当劳吃汉堡包，回家还要让他看两个小时的电视节目……"

明显地，母亲每次与儿子谈判，结果都是败得一塌糊涂。

母亲的烦恼不仅于此，亚聪7岁的妹妹小瑛，半年前也开始厌食。于是，恪尽职守的母亲，立刻辞去自己的工作，回家看护儿女，不是赶亚聪做功课，就是催女儿吃饭。半年来，亚聪仍是不肯用功，小瑛仍是不肯进食，母亲声嘶力竭，仍然不肯放松。

为了提高效力，母亲在孩子房间装上一道小玻璃窗，以便观察孩子在睡房内的动态，兄妹二人像玻璃缸内的小金鱼，一举一动，逃不过母亲的不断观察的眼睛。

这一类在放大镜下成长的孩子，往往都会出现很多心理障碍。亚聪不是为自己而读书，小瑛也不是为自己而饮食，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好像是为母亲而做。

丈夫静坐一角

如此严谨的母亲，却有一位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丈夫。丈夫大肚皮，矮个子，坐得平稳，冷眼看着妻子与子女纠缠不清，不想插手，他知道一插手就会惹来妻子的攻击，还是远离战场，自寻乐趣为妙。

星期六是赛马日，是丈夫的大日子。放眼一匹匹骏马奔腾，死盯着自己的投注，只感到心脏随马匹跳动，越跳越快，血液冲上头部，令他满面通红，汗大如豆，那一种极度紧张如箭在弦的兴奋，比与妻子相处时更有高潮。

但是，这个星期六，妻子硬把丈夫拉来接受辅导。这些年来，带着两个孩子见辅导员已经是母亲的惯例，只是这一次，辅导的顾问要求父亲一起前来。

妻子满怀期待，丈夫与两个孩子却是万分不情愿。父亲心中生咒：一个辅导员不够，还要再加上个顾问，只望不要遇上一个长气袋，错过黄昏赛马。母亲把孩子的问题，十分熟练地向顾问细诉，着意不漏掉任何细节。

亚聪越听越不是味道，决定消极对抗，对所有问话都不予理睬。小瑛静坐一旁，眼光呆滞。7岁的小孩像个小老人。丈夫被迫着附和妻子，问一句答一句，频频说："孩子难教！"

这是一个现代家庭的写照！

注意力太集中

我们的上一代，一个家庭往往有七八个孩子，父母亲照应不暇，孩子反而享有自己的空间，正常地长大。

现代教育强调要培养孩子素质，注意力集中在孩子身上，过分紧张的亲子关系，反而制造出很多儿童心理的新问题。

资质超人的亚聪，反而变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不能面对外面世界。招惹母亲生气，是他惟一的游戏。小瑛也不甘落后，大概她细小的心灵知道紧张的母亲不能忍受松弛，特意为母亲加添一份焦虑。

仿似单亲家庭

细看这四口之家，竟然像个单亲家庭。全职妈妈，等于没有做妻子的机会。

但是，究竟是因为母亲要做全职妈妈，而忽略了做妻子的责任，还是因为妻子没有机会做妻子，而自觉地当起全职妈妈来？

很多现代主妇，对婚姻生活有一定的要求，对儿女管教有一定的标准。但是很多现代男人，在婚姻中仍希望保持独身的自由，对于夫妻生活不协调或儿女教养麻烦之处，可避则避。没有获得丈夫支持的女人，全部寄托放在孩子身上。越是婚姻不满，越是管教儿女。

这种恶性循环，在亚聪的家庭十分明显。

丈夫看得到妻子对儿女的管教，完全无效，对她说："你太紧张了，应该放松一点！"

顾问说："你太太那么紧张，你怎样帮助她松弛？"

妻子也面向丈夫，说："如果你能在我焦虑时把我拉开，或陪我上街散散步，我就会安静下来。"

丈夫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听到自己需要有所行动，立即泄气。

这才发觉这一对夫妇，甚少正面交谈。问起他们的生活情趣，原来两人都是各自修行。

丈夫只喜欢跑马，妻子却喜欢逛商店，话不投机。女的埋怨男的闷人，男的嫌女的罗唆。

辅导员刻意经营、制造环境让貌合神离的夫妇互相交谈，商讨怎样调整他们的关系问题。不被关注的妻子情深款款地望着丈夫，希望他伸出爱护之手，丈夫则顾左右而言他。

不是他不解风情，只是长期习惯了做有妻有儿的王老五，怎肯轻易放弃这一份自由自在。眼看五时将至，再不起程便赶不上夜场赛马。于是，男人对妻子的要求一一答应，对辅导员的意见全部接受，然后一声拜拜，快马加鞭地跑了。

妻子满腔疑团，挽着一子一女，商讨如何打发晚上时间。亚聪嚷着要去"麦当劳"，母亲吩咐小瑛一定要进食，儿子吵不停，女儿苦着脸。

母亲的寂寞与悲哀，惟有全部投射到两个小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