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得录
2000-06-06康诗纬
康诗纬
●多彩的门
艺术的感受是很奇妙的,有时蓦然一回头就会对某一景象有一刹那的感受,几乎如闪电一般,时间虽短,但永远不会忘记,也许这就是灵感的闪电。作为一个摄影家在这时按下快门是不会错的,要相信自己的感受,既便拍下来的是张“废片”,也应该拍,一张底片纪录下一个灵感,这是世界上最便宜的事情。
我在德国柏林时,住处是一所漂亮的建筑,坐西向东,大厅有一扇门通向庭院。这扇门平日不开,门帘总是拉上的。还有一道通往大厅的门,是一扇压花玻璃门,我每天进出这扇门,却没有发现它有什么特点。有一天我拉开门帘打开通向庭院的大门,阳光从后面照射进来,我回头看到这扇因为光的折射而发出了光彩的门,多彩而又温暖,明亮而又迷人,画面被分割成四个块面,有四种不同的色调,真使我兴奋。对我来说,摄影不仅仅是纪录感受的最佳方式,也是进行艺术探索的最佳方式。实际上抽象艺术就在我们自己的身旁,有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这幅作品拍起来十分简单,兴奋的是我终于发现了什么。
《多彩的门》尼康F4相机,28-80mm专业镜头,F5.6光圈,1/90秒,柯达100ASA负片。
●建筑“史册”
在摄影创作时,保持良好的“竞技”状态和自信心是很重要的。我总觉得一背上相机,自己如同上了足球场一样,要去努力奔跑,运用娴熟的技巧,随时可能进“球”。
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仔细观察周围的一切,并不认定这里拍不到片子或者做出那里无照片可拍的结论。一个成熟的摄影家在任何地方都有照片可拍。金石声先生曾对我说“在这间房间里(指他的住处)我能拍36张艺术作品,你相信不?”当看了他按照底片编号的36张反转片以后,我深信不疑地说“相信”。他的技艺和自信是毋庸置疑的。我自己的习惯是,哪怕面前只是一堵破墙,都要看进去三分。
这幅照片(图2)就是一堵破墙。1998年春天和几位旅居国外的华人摄影家在上海创作,我选择了南市区城隍庙附近一带。城隍庙那些不伦不类的仿古建筑没有引起我的兴趣,反而是它附近的建筑工地吸引了我。我发现这堵未被拆完的墙面上,还保留了上海石库门旧住宅的痕迹,依稀可见“亭子间”和“三层阁”的影子,还有又陡又窄的木楼梯,似乎诉说着上海市民过去住房的拥挤。
在我的眼里,这堵墙还是一幅不可多得的抽象壁画。无论它的块面结构,还是它的色彩与线条,都组合得那样自然,那样具有装饰性。即便是梯形的墙垛,也显现出现代绘画的意趣。它使我想起了敦煌的莫高窟壁画,如果那属于中国的古代文明,那么这堵墙则是上海城市建筑已经翻过去的一页的现代文明。
很高兴在自我的竞赛中我“进球”了。
《建筑史册》尼康F4相机,28-80mm镜头,f8光圈,1/250秒, 柯达100ASA专业胶卷。
●原始的藤
在图案中,最简练的是几何图形。点,如果说是造型的最基本元素,那么几何学中无限个点组成的线可称作第二元素。线条中,直线、横线、曲线等等形态,它们都有各自的张力和作用。扭动的曲线是种旋律,它在时间艺术中是构成音乐的因素,在空间艺术中是构成造型的因素。扭动的曲线会产生运动感,还有刚柔相济的韧性,表现出遒劲和力量、热能的流动和传递。曲线是一种典型的抽象线条,能激起观赏者情感活动,也如同中国书法中的狂草,蕴藏着艺术的活力。
这是我在到皖南拍摄原始戏曲傩戏期间,走在乡村的公路旁信手拍得的(图3)。它是一种攀藤植物的茎,虽然叶子已经落完,全部枯死了,但我依然感觉到它的生命活力。它以纯粹的自然状态出现在路边田头,也如同傩戏一样保持原始艺术形式。在当代,现代艺术中的原始主义表现得非常强烈。我认为,原始主义在现代艺术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而原始艺术中同样具备现代艺术的含量。
拍摄时,我选择了一只大口径的镜头,用F5.6光圈,1/500秒,以非常小的景深来处理画面,让枯藤有虚有实。许多作品拍摄起来并不难,但寻找审美价值的支撑点则是特别重要。
●渔梁“领结”
在国外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大意是一个小男孩看见他的父亲在脖子上带了一只领结,便好奇地问他爸爸为什么在领子上要戴一个东西(指领结),他爸爸巧妙地回答:爸爸给喉咙穿件衣服怕它受凉。这是一种偷换概念的方法。
位于新安江上歙县境内的渔梁镇,古时这里就是重要的物资集散地,江中的渔梁坝始建于唐朝,用石条砌成,是新安江最大的石质滚水坝。为防止石条被水冲走,工匠们在石条之间制造了这种石榫来连接石条。这里的风光旖旎,吸引了不少摄影家来这里创作。我去的时候是一个阴雨的春天,无风光可拍,于是便把注意力集中在坝上的居民,拍了一些乡风民俗的照片,同时也拍了这幅照片。当时我环绕着这个石榫,从四个不同角度拍摄。样片出来后作了认真的比较,这是左侧面的一幅。这幅照片的右方朝下是正面,看上去象电器开关,被否定了。选片时想起了前面说的故事,也来一个改变视觉形象和偷换概念——把照片横看(图4)。
在我们的生活空间无不存在着符号,符号是人类传递信息的特有形象,人们虽然熟悉了许多符号,但是单独的符号仍然是抽象的。符号是人们一种思维方式的载体,所以独立的符号才有了含意。符号只有连结才能明确地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我觉得这个“领结”的象形意义与符号意义是等同的,如果抽掉了象形的内涵,如果没有借代和概念的偷换,剩下仅仅是近似于符号的抽象图形,其审美价值和艺术感觉就大打折扣了。
《渔梁“领结”》 f5.6光圈,1/125秒,莱卡相机,35mm广角镜头。◆